第一百四九章 羅布泊探險之旅-149

2018-10-11 作者: 呂曉文
第一百四九章 羅布泊探險之旅-149

我們回到張家口郊外的那家客棧,一覺睡到了正午。

起床後,遇到豹子和白乞丐,他們問我們這兩天去了哪裡,我們講起了這兩天折磨丐幫的經曆,他倆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白乞丐說:“這下,丐幫再不會騷擾我們了。”

我們走出客棧,走向張家口麼,果然身後沒有乞丐跟來。

他們是不可能跟上來的,因為他們連車馬大店的門都走不出。

中午時分,我們走到了大境門,看到大境門上的四個字“大好河山”。

我覺得奇怪,城牆上刻著這麼大的四個字,而且這四個字還真不賴,就問:“這誰寫的這四個字?”

白乞丐說:“這是察哈爾最後一任都統高維嶽寫的。”

我問:“最後一人?現在沒有都統了?”

白乞丐說:“高維嶽是北洋軍閥時期的都統,現在是民國時期,沒有都統,隻有高官。北洋軍閥滅亡了,都統也就滅絕了。”

白乞丐接著說:“這四個字會流芳百世,因為它鐫刻在大境門上,大境門是什麼?是長城四大關口之一,另外三個是山海關、居庸關、嘉峪關。人們說到長城,就會說四大名關,說到四大名關,就會說到這四個字大好河山。”

站在大境門,向兩邊望去,看到層山疊翠,綿綿無際,天空高遠,白雲悠悠,禁不住讓人生出無限壯誌豪情,果然是“大好河山”。

大好河山,大好男兒,這一生絕不渾噩度日,這一生絕對要轟轟烈烈。

黑白乞丐來到大境門,就要離開,他們一隻腳在張家口外,一隻腳在張家口內,他們說:“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然後,他們就背轉身,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沒有回頭。

豹子沒有挽留,我也沒有挽留。因為我們都知道,挽留無益。萍水相逢,終須分道揚鑣;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輝煌過後是平靜。這就是江湖。

黑白乞丐不屬於任何一個人,也不屬於任何一種生活,他們隻屬於自己的內心,他們為自己的內心而活著。他們生活在自己的心靈世界裡,生活得快樂而悠然。

他們有萬貫家產,然而卻視金錢為糞土;他們有優裕的生活,然而卻選擇了貧窮;他們富甲一方,仆役成群,然而卻選擇了漂泊和動蕩。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生活,他們不要財富和享受。在彆人眼中是羨慕和幸福的生活,他們卻覺得不是幸福;在彆人眼中貧窮和苦難的生活,他們卻認為不是苦難。

他們喜歡漂泊,在漂泊中獲得滿足和幸福。他們認為漂泊是一種幸福,所以他們過得很幸福。

多年後,我在藏北見到了磕長頭前往拉薩布達拉宮的人,他們饑寒交迫,皮膚龜裂,衣衫破爛,但是臉上洋溢著虔誠和幸福。那一刻,我想起了黑白乞丐。

更多年後,我在《戰爭與和平》中讀到了一個名叫費多霞的雲遊教徒,他戴著鐵鏈赤腳雲遊了三十年。閱讀的那一刻,我也想到了黑白乞丐。作者托爾斯泰這樣寫道:“穿著粗布衣服,拿著棍子,背著袋子,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從一地雲遊到另一地,沒有嫉妒,沒有塵世的愛,沒有****,從一些信徒到另一些信徒那裡,最後雲遊到沒有憂愁和悲傷,隻有永久快樂和幸福的地方。”

我常常在想,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一個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在他去世前才不會後悔?一個人可以有各種各樣的生活,有的人過著自己選擇的生活,有的人過著被迫的生活,但毫無疑問的是,過著自己選擇生活的人,肯定是幸福的,就像那些藏北路上磕長頭的人,就像那個費多霞,就像黑白乞丐。他們到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觀賞了很多風景,品嘗了人生的各種況味,他們在去世前,肯定不會後悔的。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學不來黑白乞丐,我隻能跟著豹子走進張家口,走進駱駝客的鏢局裡。

走進鏢局,我又開始了一種身不由己的生活。

鏢局裡,我們感到氣氛異常,所有人的臉色凝重。我們見到光頭駱駝客的時候,他還沒有說幾句話,就勸我們離開。

我想,肯定是仇家找上門來了。

鏢局有兩條走鏢的線路。

第一條是南下,從張家口出發,經過保定、邯鄲,到鄭州,然後從鄭州轉而向東,到達SH和南京;這條路主要運輸的是毛皮和玉器。

為什麼要舍近求遠,先向南,再向東,而沒有選擇直接向東南,穿過捷徑SD,到達長三角?這是因為,曆朝曆代,SD響馬極為豐盛,大小土匪多如牛毛,SD人特彆崇尚梁山好漢,手底下有幾個人,就敢拉杆子。拉杆子是江湖黑話,就是攔路搶劫。

另一條是西進,從張家口出發,穿過雁北和陝北,繞過毛烏素沙漠邊緣,深入騰格裡沙漠,到達武威,然後沿著古絲綢之路,到達嘉峪關,而最遠的還穿過星星峽,到達XJ;這條路主要運輸的是絲綢和鹽巴。

第一條走鏢的路線,經過的都是人煙密集的村鎮和城市,交通便利;而第二條走鏢的線路,不但要穿越多片沙漠,還要穿越沼澤和森林、戈壁、峽穀,有時行走幾十天,也不見一個人影,而且這一路上,土匪橫行,狼群出沒,它比第一條線路要難走得多。

第一條線路用的是馬匹,第二條線路用的是駱駝。第一條線路上走鏢的,叫做鏢客;第二天線路上走鏢的,叫做駱駝客。

以前,我總以為所謂的鏢局,就是替商家送貨物的,就以第二條線路來說吧,西北廣大地區都不產鹽,而鹽又是飲食必需品,HB長蘆鹽區是中國最大的產鹽去,駱駝客就把鹽巴裝上駝架,運往西北地區。運鹽,隻是鏢局的業務之一。

鏢局還有一個業務,就是送人。西北廣漠荒涼,盜賊橫生,單身客人不敢上路,就必須跟著駝隊一起走,這樣才能保證安全。走馬上任的官員,卸任離職的官員,也都要尋找駝隊保護。走馬上任的官員,害怕任命書被人搶走,然後偷梁換柱,強盜拿著任命書去上任,就像電影《讓子彈飛》上演的那樣;卸任離職的官員,肯定發了一筆財,腰纏萬貫,害怕被強人盯上,就更需要駝隊保護。

鏢局還有一筆業務,就是送銀票。銀票相當於現在的存折。比如,張家口和BJ城裡有人在西北一帶做生意,急需本錢,家人把錢送到鏢局,委托鏢局送到。鏢局走鏢,一路上險象環生,肯定不能帶著現錢。鏢局把人家送來的錢,送到票號,票號相當於現在的銀行。票號收到錢,開一張銀票,鏢局的駱駝客帶著銀票上路,到了目的地後,找到同一家票號,再把銀票兌換成現錢,交到需要的人手中。

民國時期,鏢局的業務,共有三項:送貨、送人、送銀票。而在更早以前,因為沒有票號,鏢局運送的不是銀票,而是貨真價實的黃金白銀。運送這些東西,在路上被劫的風險特彆大,《水滸傳》上寫的二龍山、清風山、梁山上的好漢們,專乾這事。

光頭負責從張家口到嘉峪關這一條線路。

就在我們來到張家口之前,光頭負責的這條線路出事了,而且是連出三起。所運送的貨物,都被強人劫走了。強人不但劫走了貨物,還劫走了銀票,隻是把駱駝客放回來,讓捎話說,隻要他們再敢走這條路,來一次,劫一次。

走鏢居然被強人連劫三次,這種情況極為少見。所以,我們見到光頭的時候,他正在鬱悶。

光頭對我們說:“貨物被人連劫三次,說出去都丟人。我決定親自出馬,運送第四次,路上免不了會有一場惡戰,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所以,你們還是儘快離開。”

豹子說:“你運的是什麼?”

光頭說:“是鹽巴。”

豹子說:“鹽巴儘管是吃飯時少不了的,但是響馬要這麼多鹽巴乾什麼?他們能吃多少?難不成他們要賣鹽巴?”

光頭說:“響馬就是響馬,隻搶東西,不做買賣。”

豹子說:“那麼,響馬的用意就很明顯了,他們要搶的不是你的貨物,而是故意和你為難。”

光頭說:“是的,可是問題是,他們把我們的人抓住後,又全都放了回來。”

豹子沉吟著說:“這些響馬確實奇怪。鹽巴,他們不稀罕;人,又都放回來。他們究竟想要乾什麼?是了,他們肯定是要故意為難鏢局,讓鏢局丟儘麵子。”

光頭說:“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這一趟,我決定親自走走,看看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不能在張家口陪你們,真不好意思。”

豹子沒有再接過光頭的話,而是問道:“丟一次貨,不要緊;丟兩次貨,也不稀奇;可是,你們怎麼能夠連丟三次呢?”

光頭說:“這次丟人丟大了,不但連丟三次貨,而且都是在同一個地方丟了。”

我一激靈,感到這夥響馬實在不可思議,居然在同一個地方連搶三次,這得需要多高的技藝啊。

豹子說:“哦,這確實有點奇怪了,怎麼丟的?”

光頭說:“我們這一路上,要過銀川,穿過賀蘭山口,進入騰格裡沙漠。賀蘭山口有一座村莊,叫做賀家岩,東西都是在這座村子裡丟失的?”

我恍然大悟,禁不住脫口而出:“這座村子肯定是賊村,裡麵住的都是賊。”

光頭說:“越是這樣,越說明不是賊村,兔子不吃窩邊草,賊村反而是最安全的。”

豹子笑著說:“也不儘然。這夥響馬看起來很不一般,擺明了是要為難你們的。這樣吧,這次你走鏢,帶上我和呆狗。”

我趕緊說:“是的,說不定我們能幫上忙。”

我們正在交談,旁邊走過了一個牽著駱駝的駱駝客,他譏諷我們道:“我們是去搏命的,你以為是去坐席的?說得輕巧,還要給我們幫忙,你們有什麼能耐?哼。”

我扭頭看去,看到這個人二十歲左右,長著一個碩大的朝天鼻,顯得異常醜陋。他譏諷我倒沒有什麼,但是譏諷豹子,我就無法忍受了,我反唇相譏道:“我們也許沒有多大能耐,但是我相信肯定比你強。”

朝天鼻一聽,一把甩下駱駝韁繩,拉開了一個架勢,叫囂道:“小子,過來,敢不敢和爺爺走三招。”

我的火氣呼地竄上來,走前兩步說:“爺爺今天就來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天外有天。”也列了一個架勢。看起來這個小夥年紀不大,本事強不到哪裡去,所以我一點不怵。

豹子拉住我說:“呆狗,甭打。”

我站直身體,放下手臂。

朝天鼻看到我不打了,以為我害怕了,就說:“你慫了?怕了爺爺了?剛才的威風去了哪裡?”

我說:“要不是我豹子叔在跟前,爺爺今天非得把你的屎尿打出來。”

朝天鼻輕蔑地撇著嘴巴,說道:“什麼?你叔在跟前?我今天連你叔一起打。”

豹子嘿嘿笑著,不說話。

光頭攔住朝天鼻說:“兄弟,你先忙去吧,這兩位是我們鏢局的客人,我陪著說句話。”

朝天鼻氣哼哼地走了。光頭看著他的背影說:“他是鏢局老板的兒子,會點功夫,總認為自己天下無敵,誰也不是對手,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

豹子嘿嘿笑著說:“原來是少爺啊。”

吃飯的時候,鏢局老板、光頭、豹子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我和朝天鼻等幾個小字輩坐在一張桌子上。

豹子的那張桌子上談笑風生,他們觥籌交錯,不斷談論著江湖往事,時不時會爆發出哄堂笑聲,顯得氣氛很和諧,而我們這張桌子上,因為有朝天鼻,氣氛顯得非常彆扭。

朝天鼻一副大少爺的神態,每道菜都要讓他先嘗一口,他的筷子沒有點向哪道菜,彆人的筷子就不準夾向哪道菜。我近距離觀察他,發現他其實並不難看,鼻子也不難看,但是他總是牛逼哄哄地高抬著頭,俯視著彆人,顯得非常難看,因為他的鼻子變成了朝天鼻。

因為鏢局裡來了豹子和我,所以今天特意加了幾個菜,還加了一壇子老酒。我們桌子上的每個人,端起酒盅,都要先敬朝天鼻一杯。朝天鼻屁股不挪座,看也不看敬酒的人,他鼻子裡哼一聲,就端起酒杯一飲而儘。輪到我敬酒的時候,我也端起酒杯,敬向朝天鼻,但是朝天鼻極為冷漠,他說:“哪裡來的鳥?也配給我敬酒。”

我的火氣呼地竄了上來,但是想到這是在他們家的鏢局,我要替光頭和豹子著想,就一個人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然後坐在座位上。

此後,我不參與飯桌上的任何話題,隻悶頭吃飯。其實飯桌上的話題,無外乎是對朝天鼻阿諛奉承,朝天鼻洋洋得意,一張酒色財氣的臉泛著豬肝色的光芒。

廚師端上來一盤紅燒鯉魚,大家都看著朝天鼻說:“請,請。”朝天鼻吃了第一筷子,他們開始亂七八糟地吃。等到我吃的時候,盤子裡的魚肉已經散落在盤子邊緣。我剛剛夾起一筷子,斜刺裡伸出了一雙筷子,夾住了我的筷子,我一看,是朝天鼻,他輕蔑地問我:“你吃過鯉魚嗎?知道鯉魚怎麼吃嗎?”

我知道他在挑釁我,就心平氣和地說:“我鯉魚吃得少,甲魚吃得多,在我們那裡,鯉魚都是喂豬的,其實豬也不喜歡吃,嫌刺兒太多。”

朝天鼻罵道:“放你娘的屁,你吃過甲魚?”

我依然心平氣和地說:“甲魚肉其實也不好吃,主要是熬湯。我小時候把甲魚湯喝得啊,聞到那味就想吐。我爹讓我喝甲魚湯,我說好好,他轉過身,我就倒進了炕洞裡。”

其實,我也沒有吃過多少甲魚,但是我知道甲魚比鯉魚貴多了,就故意刺激朝天鼻。

朝天鼻牛皮哄哄地說:“你張狂什麼,你吃過甲魚,難道我就沒吃過?”

我說:“其實我最不喜歡吃的就是甲魚,小時候把甲魚吃傷了。我最喜歡吃的是娃娃魚。把娃娃魚剖開,裡麵塞滿蔥薑蒜,放在鍋裡清蒸,啊呀,那種味兒,把肚子裡的蛔蟲都能勾出來。”我沒有吃過娃娃魚,但是知道娃娃魚很貴,所以就說自己吃過娃娃魚。

看到他們都聽得很認真,我就繼續吹牛:“有一次,我和我豹子叔在山中釣到一個娃娃魚,足有一尺長,聽說娃娃魚要長這麼大,至少需要長一千年。有人用三千兩銀子要買走這條娃娃魚,豹子叔不答應,他說我們是留給自己吃的,不賣,掏多少錢都不賣。當天晚上,我們就清蒸著吃了。你們要不相信,就問我豹子叔。”

整個飯桌上的人,都把眼光投向豹子叔,但是那個飯桌上開懷大笑,他們談興正濃,沒有人會過去探詢這件事情。

朝天鼻聽到我吃甲魚吃膩了,還吃了一條價值三千兩白銀的娃娃魚,不敢再對我冷言冷語了,他放開了我的筷子。他在我這個一頓飯吃了三千兩白銀的少爺麵前,感覺矮了半截,氣焰也收斂了很多。

菜上完了,接下來上的是主食,主食是麵條,麵條泡在清湯裡,清湯裡放著蒜苗辣椒,油鹽醬醋,聞起來香,吃起來更香。

我剛剛吃了一碗,感覺沒有吃飽,就再要一碗。朝天鼻說話又開始夾槍帶棒了,他說:“叫花子的飯量一般都大,彆人吃一碗,他要吃兩碗,甚至是三碗四碗。”

我的火氣又竄了上來,但還是儘量平心靜氣地說:“叫花子我見得多了,一般嘴巴都很損。嘴巴都很損的人,人品都不咋地。”

朝天鼻又說:“你不是叫花子,乾嘛來到我們家騙吃騙喝?不但小的來了,老的也來了,小的沒皮沒臉,老的也沒皮沒臉。”

我一聽他在侮辱豹子叔,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氣,我指著他罵道:“放你娘的臭屁。”

朝天鼻聲音也高了,他喊道:“這是我的家,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

我說:“要不是看到你們家遇到困難,豹子叔要留在這裡幫助,你們用八抬大轎請我們,我們都不稀罕來,你以為你是什麼玩意兒。”

朝天鼻喊道:“你們兩個騙吃騙喝的江湖敗類,有什麼本事幫助我們?”

我們聲音一高,另一桌的人都過來勸。豹子用責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不好再發作,憤憤不平地坐了下去。豹子也將朝天鼻按坐在凳子上,他說:“我這個侄兒不會說話,大兄弟你彆見怪。”

豹子叫我侄兒,叫朝天鼻大兄弟,明顯是抬高了朝天鼻的輩分。

兩張桌子的人,繼續吃飯。

我的第二碗麵條快要吃完了,朝天鼻又開始叫板了,他說:“吹大牛不要臉,還說幫助彆人,你們有什麼能耐?”

我相信朝天鼻自小在鏢局長大,肯定會有幾分能耐的,所以我不想和你比打鬥,我說:“能耐不在拳腳上,能耐在心中。用刀殺人是莽夫,用心殺人才是高手。”

朝天鼻哼哼著,他說:“用心殺人?江湖騙子都會這樣說。我說我還會用頭發殺人呢,你們信不信?”

朝天鼻用眼睛掃了一桌子的人,一桌子的人趕緊奉承地笑著。

朝天鼻繼續說:“小的當騙子,老的也來當騙子,真不要臉。你們騙了我們家,下一站準備去哪裡?”

我的火氣又上來了,我指著朝天鼻罵道:“****媽的,老子一再忍讓,你得寸進尺,你想咋?老子奉陪到底。”

朝天鼻說:“敢和老子下場走幾招,老子就服你。”

我站起來說:“走就走,生死不論。”我已經下定決心,對他死纏爛打,挖眼睛,咬胳膊,抓****,啥招陰毒,我就使啥招。亂拳打死老師傅,功夫再好,一磚捂倒。

朝天鼻也站了起來。

可是,他一站起來,就趕緊蹲下去,臉上是異常窘迫的神情。他的褲子掉在了腳腕處。那時候的人都穿著大襠褲,褲腰處用布褲帶綁著,布褲帶一斷,褲子就溜了下去。

滿桌子的人看著朝天鼻,不知道怎麼回事。隻有我知道,朝天鼻著了道兒。

豹子身手極快,就在剛才,他來勸解我和朝天鼻的時候,用康熙皇劃開了朝天鼻的褲腰帶,而朝天鼻還渾然不覺。

康熙皇我在前麵寫過,就是把銅錢邊緣打磨鋒利,用來割衣割包,這是盜賊的隨身裝備。現在的盜賊不用康熙皇了,而改用胡刀片。

當天黃昏,我們就上路了,趕著十幾匹駱駝,駱駝上載著鹽巴和茶葉,一路向西。駱駝客有十幾個人,個個勁裝打扮,看起來都有功夫。

朝天鼻沒有去。

走出張家口,天色越來越暗,光頭拍拍一名小個子的肩膀,小個子爬在了路邊的草叢中,駱駝隊繼續前行。

那個小個子爬在草叢中乾什麼?我想問,但看到光頭和豹子他們都一臉凝重,我隻好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又走了一會兒,前麵到了一座村莊。村莊裡一片黝黑,像一座巨大的墳墓一樣。光頭走到村口一戶人家門前,輕輕叩響了門環,兩長三短,兩長三短,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光頭沒有和開門人說一句話,隻是向後麵招招手,駱駝隊就一匹接一匹地走了進去。

看起來這裡的人和駱駝客很熟悉,他們儘管沒有說一句話,但是駱駝客熟練地把駱駝拴在院子裡的木柱上,走進房間裡睡覺。

我想,駱駝客經常走這條路,而且一走就是很多年,在什麼地方住宿,在什麼地方吃飯,肯定都有固定的地點。要不然,帶著貴重物品,貿然住在陌生的地方,吃在陌生的地方,不是睡夢中丟了腦袋,就是被人麻翻了。

第一次跟著駱駝客走鏢,我有些興奮,一直睡不著,看著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照在地麵的青磚上,一隻老鼠跑進了月光裡,呆頭呆腦地四處張望。突然,門外又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兩長三短,兩長三短。

我爬在窗口向外望去,看到月光下走來了那個小個子。光頭的聲音傳過來,他問:“有人跟蹤嗎?”

小個子說:“沒有。”

光頭說:“你去睡覺吧。”

我隻聽見光頭的聲音,然而卻看不到光頭。我像那隻走進月光下的老鼠一樣四處張望,然而還是見不到光頭。光頭在哪裡?

我正在疑惑的時候,突然看到房簷下的陰影處,有一團黑影在移動,那裡蹲著一個人,他揭開蓋在身上的涼席,走到了月光下,明亮的月光照著他明亮的頭顱,我看到那是光頭。

原來光頭一直藏在涼席下。

這一路上,戒備真可謂森嚴的。

我離開窗口,躺在鋪著一層稻草的地麵上,可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折騰了大半夜,口渴了,記得剛剛走進這個院子的時候,看到牆角有一口水缸,我就推開房門,走過去喝水。

水缸裡有半缸水,上麵飄著葫蘆鋸成的水瓢,我端著水瓢咕咚咕咚喝了半瓢水,然後準備用剩下的半瓢水洗臉。

突然,身後有人說道:“甭洗臉,洗不得的。”

我回頭望去,看不到人影。剛才光頭藏在屋簷下的陰影裡,而現在月亮西斜,照著屋簷下,屋簷下空無一人。這個說話的人到底藏在哪裡,我找不到。

我想知道他藏身的方位,就故意問:“為啥洗不得?”

那個聲音說:“洗不得就洗不得,快睡覺。”

院子裡有幾棵高大的泡桐樹,聲音是從那裡傳出來的,我想這可能就是駱駝客布置的暗哨。駱駝客此次出行,目的是為了和響馬正麵交手,所以一路上格外小心。

回到房間裡,我就睡著了。

天亮後,駱駝的叫聲把我喚醒,我急忙爬起身,看到駱駝客已經把行裝收拾好了,他們個個臉上布滿塵土,頭發裡夾著草屑,果然每個人都沒有洗臉。

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麼不洗臉?

從張家口向西,一路都是戈壁沙漠,駱駝客一路都很緊張,密切注視著任何一點可疑的跡象,但是,卻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儘管沒有意外,但是大家仍然很緊張。按照江湖上的規則,鏢客天亮才走,天黑即歇。而遇到刮風下雨,就不能出行。

在陝北定邊,因為風沙太大,我們歇息了一天。在這裡,我又一次見到了說書盲藝人。陝北是SX最窮的,三邊又是陝北最窮的。三邊指的是定邊、安邊、靖邊,三邊十年九大旱,走出房子不見天,椏杈樹枝蓋房子,包穀糊糊哄娃子……三邊這一帶樹木稀少,連蓋房子的木料都沒有,莊稼稀少,連讓孩子吃飽肚子的糧食都沒有。

因為貧窮,人們都走了出去,三邊的盲人走出去後,都做了說書盲藝人。三邊盛產說書盲藝人。直到現在,都還是這樣。

盲藝人在定邊城牆下的一間破廟裡說書,很多人趕去聽。窮困地區的人,再沒有任何精神享受,聽說書是他們唯一的精神生活方式。

那天,盲藝人說的是隋唐英烈,他說的是秦瓊賣馬。秦瓊是輔佐李家父子建立大唐的名將,又是一位有情有義的好漢子,盲藝人說他:孝母似專諸,交友賽孟尚,神拳太保,雙鐧大將,鐧打SD六府,馬踏黃河兩岸,威震SD半邊天。聽說書盲藝人這樣說,我一下子非常傾慕秦瓊,決心這一輩子要做秦瓊那樣的人。

我上過私塾學堂,知道專諸和孟尚的故事。吳王夫差還不是吳王,而是吳國公子的時候,準備刺殺堂兄吳王僚,就找到專諸當殺手,而專諸因為母親在世,遲遲不願起行。夫差每次宴請專諸,專諸都舍不得吃最好吃的,總是偷偷打包回去孝敬母親。孟尚就是孟嘗君,仗義疏財,好結交朋友,朋友有難,他一定會解囊相助。

百善孝為先,孝順的人即使壞,也壞不到哪裡去;錢財如糞土,能夠仗義疏財的人,一定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秦瓊有非常好的武功,所以他才能處處逢凶化吉。一個行走江湖的人,沒有武功怎麼行呢?進了鏢局,天天都要練功,我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練出一身好功夫。

說完秦瓊賣馬後,說書攤散了,人們向外走,我在破廟邊的牆角處看到了一個象棋攤。擺攤的是一個留著三綹長須的老者,眯縫著雙眼,時不時地用長長的指甲梳著長長的胡須,看起來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他麵前擺的是一副殘局,隻有足馬炮卒十餘個棋子。象棋攤外圍了一圈人,人們在嘰嘰喳喳地指點著,議論著。

風還在刮著,飛沙走石,不見天日,反正今天不會出去走鏢了,我沒事可乾,就看看這個殘棋攤。

我小時候在私塾學校裡跟著先生學過下棋,先生喜歡下棋,可是在村子裡找不到對手。農村裡都是忙忙碌碌的農夫,天天把日頭從東山背到西山,誰會有閒工夫下棋?所以,先生就顯得很落寞,他想在弟子中培養出幾個象棋後輩,陪著他讀過漫長而無聊的時光。我至今還記得先生房中有一張棋盤,上麵寫著一首長詩,前麵幾句是這樣寫的:“論形勢兩相當,分彼此各參商。頃刻間化出百計千方,得誌縱橫任衝擊,未雨綢繆且預防。看世情爭先好勝似棋忙……”

那首長詩,當時在私塾學堂的時候,我不理解,但是記住了,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終於參透了它表達的內容。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為了錢財忙忙碌碌,你爭我搶,你騙我,我騙你,豈不和棋局一模一樣?

人生如棋局。

三綹長須神情很淡定,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然而我看到他的棋技很一般,他在不長的時間裡,就連輸三盤。每輸一盤,他就要從口袋裡很不情願地掏出幾張紙幣,遞給和他一起下棋的人。

第四個人和他下棋的時候,他拿起棋子,又準備放下去,但是我看到那是一步錯棋,我禁不住叫出聲來:“不能放下去。”旁邊圍觀的人立即湊熱鬨說:“放下去,放下去,落子不悔。”

和三綹長須下棋的是一個小夥子,小夥子看了看我,然後悄悄對我說:“看得出來,老哥你是個高手,乾脆這樣,我們合起來,把這老漢的錢贏光。”

我看出來了三綹長須是個庸手,已經連輸了三盤,而且第四盤眼看著也快要輸了。我很想和這個小夥子聯手贏走三綹長須的錢,可是我轉念又一想,不對呀,如果三綹長須真的水平很差,他哪裡有膽量擺攤下棋?如果他每天都這樣輸錢,他何必又擺這樣的棋攤?

擺棋攤的人不為掙錢,隻圖送錢,天底下恐怕也不會有這樣的傻子。

這個三綹長須,一定是江湖中人。

我退後一步,背對著他們,裝著不再關心棋局,其實我的耳朵高高豎起來,捕捉著那邊的任何聲音。

果然時間不長,我就聽到了他們在用江湖黑話交談,而且談論的是我。

三綹長須說:“今個水了穴了,隻來兩三秧子,這秧子不答腔。”他的意思是說,今天混的不好,隻騙了兩三個人,而想騙我,我沒有進入圈套。

另一個聲音說:“這窮秧子,不是闊秧子。”這個人是窮漢,不是富人。

三綹長須又說:“找闊秧子,往窯裡帶點。”找個富人,帶到沒人的地方下手。

我終於明白了,三綹長須不是擺殘局的,而是江湖上的老月。江湖上,把人販子叫老渣,把小偷叫老榮,把設局騙錢的叫老月。

黃昏時分,我回到駱駝客居住的大院裡。駱駝都被拴在牆角的木柱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慢騰騰地啃著地上的乾草,乾草與乾草摩擦,發出窸窣的聲響。陝北太窮,不但人沒有東西吃,就連牲畜都沒有草料吃。駱駝吃的,是曬乾了的穀子杆。陝北土壤貧瘠,又久旱不雨,不長小麥和稻子,但適宜生長穀子糜子這種耐旱作物。穀子成熟後,碾碎曬乾,就成了小米。糜子成熟後,碾碎曬乾,可以蒸成饅頭。很多年後,有一部很火的紀錄片叫做《舌尖上的中國》,裡麵有一個綏德老漢,在綏德的街頭上叫賣“豆漢饃”。這種饃饃,外麵是糜子麵,裡麵是豆沙。

豹子和駱駝客圍坐在窯門前的空地上,圍成一圈,圈子的中間,放著一個茶壺和一個茶杯,茶是那種非常苦味的磚茶,入口極澀,但極為解渴。鏢客走鏢的規則中,這一路上是不能喝酒的,擔心酒醉誤事。

他們正聚在一起說古經。

光頭說:“我十幾歲那一年,趕夜路,經過了一片墳地,墳地裡傳來非常奇怪的聲音,就像嬰兒的哭聲。那時候我膽子大,撿了一塊石頭丟進了墳地裡,哭聲停止了,我繼續向前走。走了不遠,覺得那種聲音又在後麵響起。我走快,那種聲音也走快;我走慢,那種聲音也走慢。我正走著,突然回過頭去,明晃晃的月亮下麵,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但是,那種聲音依然傳來,我突然感到很害怕。”

一個小眼睛的駱駝客問道:“那是什麼東西?”

光頭說:“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嚇得撒腿就跑,跑進了一片鬆樹林裡。鬆樹林不大,方圓也就三四裡,穿過鬆樹林,就是大路,到了大路上,我就不怕了,因為大路通往村莊。可是,那天晚上,我怎麼跑怎麼跑,也跑不出那片鬆樹林。鬆樹林裡還有貓頭鷹的叫聲,聲音陰森森的,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天亮後,一個過路人經過鬆樹林,看到我圍著一棵大鬆樹不斷兜圈子,就在後麵拍了我一巴掌,我一下子倒在地上,半晌起不來。”

豹子說:“你這是遇到鬼打牆了。我們那裡把這種情況叫做擋。”

光頭問:“什麼擋?”

豹子說:“擋,就是鬼擋住了你,你要不是被鬼擋住了,乾嘛一直走不出鬆樹林?”

小眼睛說:“很多人都碰到過鬼打牆,你這個很普遍,我說說我遇到的一件事情。”

大家都看著小眼睛,聽他講他的故事。

小眼睛說:“那一年我十八歲,記得很清楚,是十八歲。我一個人從外婆家回來,天快要黑的時候,我在路上看到一個女子,穿著綠色府綢衣服,風吹過來呼啦啦的,那身段,那條子,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女子走在前麵,我在後麵跟著。那女子好像知道我在看她,就扭屁股呀,甩辮子呀,我那時候正年輕,看到這個騷樣,就忍不住上去挑逗,沒想到三兩句過後,那個女子就給我拋媚眼,我就抱在了懷裡。”

大家都哈哈笑著,有人問:“乾了沒有?”

小眼睛說:“沒乾。”

有人說:“你騙誰呀,怎麼會不乾?”

小眼睛說:“那種場合,大路上人來人往的,怎麼乾呀。”

有人就笑著說:“那還不把人急死了。”

小眼睛接著說:“我和那個女子走了一段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前麵後麵都時不時地會有人來。後來,我看到旁邊有一條小路,小路通往一片灌木叢,女人示意去灌木叢中,我就跟著她去了。可是,剛剛走進灌木叢,就冒出了七八個男人,有人拿著鐵鍁,有的拿著鋤頭,他們鬨嚷嚷地說,找女人找了好長時間,沒想到女人被我拐到了這裡。他們拉著我要打,女人替我求饒,他們才罷手。後來,那些人交給我一把鐵鍁,讓我在地上挖坑,不準回頭看。我害怕挨打,就低頭挖坑。”

小眼睛說到這裡不說了,他睜大了眼睛,我看到他的眼睛裡都是恐懼的光芒。有人催促說:“後來呢?後來呢?”

小眼睛說:“我挖坑,一直挖到了天亮。天亮後,來了一群人,他們責問我為什麼要在這裡挖坑。我看到天亮了,膽子也大了,就說了昨晚遇到的恐怖事情。他們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一齊低頭看著我挖出的深坑。我挖出的深坑裡,露出了一口棺材,棺材裡裝著一個少婦,而來的這些人,都是少婦的家人,他們準備今天給少婦遷墳。”

有人問:“這麼說,你那天晚上遇到的那個女人,還有那些拿著農具的男人,都是鬼?”

小眼睛說:“不是鬼,還能是什麼?”

我突然感覺到一陣恐怖,禁不住向後麵看看,我真擔心後麵也會出現一個穿著綠色府綢衣服的女人。

大家開始討論起了鬼,紛紛揚揚地說著鬼的模樣,鬼的性情。豹子從煙盒子裡捏出了一撮煙末,放在了水煙筒裡,呼嚕嚕吸了兩口,慢條斯理地說:“我也見過一回鬼。”

大家全都不說話了,一起掉轉頭望著豹子。

豹子說:“這個故事是我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的名字叫狐子。”

在遙遠的黃土高原上,在毛烏素沙漠的邊緣地帶,突然聽到狐子的名字,我一陣心驚,往昔那些在晉北常家大院的情景,曆曆浮上眼前。

豹子說:“我這位朋友非常機靈,機靈得像狐狸一樣,所以就有了狐子的綽號。有一次,狐子在深山中行走,突然落起了大雨,狐子看到前麵有一座寺廟,就走了進去避雨。寺廟裡隻有一個老和尚。他們兩人談得很投機。”

小眼睛說:“寺廟裡的鬼怪最多了。”

豹子接著說:“狐子和老和尚談話到半夜,肚子餓了,老和尚說,你想吃什麼,就去廚房裡做吧。狐子下床去了廚房,廚房裡沒有油燈,狐子借助著朦朧的月光在廚房裡忙碌,給自己做了一碗湯。喝的時候,他感覺味道不對,有一股奇怪的腥味。當時狐子沒有多想,認為是食材沒有淘洗乾淨。

“喝完湯後,豹子睡覺,老和尚也睡著了。醒來已經到了天亮,他們繼續坐在禪房裡聊天。突然,門外進來了一個農夫,他一看到老和尚,就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跑了。狐子覺得很奇怪,就想和老和尚說說這個奇怪的農夫。可是,他一回頭,卻不見了老和尚。狐子心想:這就奇怪了,剛才明明老和尚就在身邊,而且老和尚又是一個老態龍鐘的人,不可能身懷絕世武功,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狐子正感到狐疑的時候,突然感到背後有人抓住了他的衣服。狐子突然感到毛骨悚然,他順勢脫掉衣服,一路狂奔出去。

“距離寺廟三四裡的地方,有一座村莊,狐子一口氣跑進了村莊,向村人說起了自己遇到的事情。村裡人說,啊呀,那個老和尚都死了一年多了,你怎麼會在昨晚上和他睡在一起呢?”

駱駝客們都聽得恐怖萬分,有人說:“啊,死了,狐子是和鬼睡在一起的。”

豹子接著說:“狐子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他和村子裡幾個膽子大的人,拿著木棒鐵叉回到寺廟裡,決定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寺廟裡沒有老和尚,一個人都沒有。狐子來到廚房裡,揭開鍋,看到鐵鍋底部沾著一層油膩,和尚不吃葷,鐵鍋裡的油膩是怎麼來的?怪不得狐子昨晚喝湯的時候,感覺到有股腥味。幾個人一商量,決定今晚就住在寺廟裡,等著有鬼出現。

“到了夜晚,隔壁房間裡傳來了女人的哭聲。哭聲嚶嚶不絕,好像含著無限的委屈。所有人都麵麵相覷,大驚失色,因為他們此前查看寺廟的時候,沒有見到女人;這裡偏遠閉塞,更不可能夜半時分有女人來臨。狐子大著膽子問:你哭什麼?那個女人說:你給我娘帶個話,我來到這裡,家裡都沒人知道。狐子問:你家在哪裡?那個女人說:我家在桐樹灣,從這裡向北走六十裡,到了岔路口再向西走二十裡就到了,我家門前有棵大桑樹。女人說完後,就不再哭了。

“天亮後,狐子他們來到隔壁房間門前,看到門上掛著一把生鏽的鐵鎖,顯然很久都沒有人打開過了。他們懷著好奇心,就向北走六十裡,向西走二十裡,果然有一座村莊叫桐樹灣,桐樹灣果然有戶人家門前就有一棵大桑樹,進門一問,這戶人家果然有個女兒一年前走失了,但一直不知道去了哪裡。

“狐子他們又回到了寺廟裡,看到這裡每處都透著陰森恐怖。後來,他們一把火把寺廟燒了。在廢墟上修了一座磚塔,把鬼永遠壓在磚塔下。此後,再沒有鬼怪出現過。”

我聽完後,打了一個寒戰。

小眼睛說:“上麵說的是狐子,你還沒有說你遇到的鬼。”

豹子說:“狐子是我在晉北幫最要好的朋友,他給我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我沒有在意,覺得他是隨口編造的。可是,後來我也遇到了一件很蹊蹺的事情。”

我看到大家的耳朵立即豎了起來。

豹子說:“有一年,我來到HN固始,住在客棧裡,客棧對麵就是戲台子。那時候,因為快到年關,客棧裡隻住了我一個人,老板留下一名小夥計陪著我,也回鄉下老家過年了。偌大的客棧,上下幾十間房,就隻有我們兩個人。我睡到夜半的時候,突然聽到窗外有聲音,就爬在窗口向外望,看到戲台子上燈火通明,有個戲子扮演成關公,手舞大刀,唱著:那一日西府裡排開宴,小探子上前稟報一言,他言講顏良文醜前來罵關。我聽說這一言皺眉間,我跨馬提刀出了關,刀紮顏良馬前死,劍刺文醜馬後邊……

“我聽到這樣唱,就明白唱的是豫劇《關公赴宴》。可是我想不明白,過年時節,大家都忙著準備年貨,誰還會有心思來唱戲看戲。我向台下望去,看不清楚,台下一片漆黑。那個戲子唱了很久,才一步三搖走下了戲台子。接著,戲台子兩邊的汽燈也熄滅了,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躺在床上睡不著,因為這場豫劇來得太沒有情由了。天亮後,我下樓找到小夥計,問他昨晚聽到什麼沒有,他說他也聽到了,嚇得要死。我感到奇怪,就走出去問街坊鄰居,有一個老人就說,GS縣有一個唱關公唱得非常好的戲子,一輩子癡迷《關公赴宴》,後來死在了外地。因為屍體運不回家,就在外地燒化了。然而,此後,隻要是逢年過節,這個戲子就會在夜半時分登台演唱《關公赴宴》。”

小眼睛說:“我明白了,你說的這是魂靈,這個戲子人雖然燒化了,但魂靈回到了家鄉。”

豹子接著說:“我不相信鬼怪,也不相信魂靈,我一輩子天不怕地不怕人不怕,當然更不怕鬼。第二天是除夕,到了夜半,戲子又在戲台子上演唱,戲台子的兩邊都掛著汽燈。我走出客棧,慢慢走向戲台子。我一走出來,就感到氣氛不正常,按說現在是大年夜,家家戶戶都應該熱鬨非凡,包餃子、放鞭炮,可是,客棧外麵是一片黑暗,隻有戲台子上的汽燈在風中閃閃爍爍,也隻有戲子扮演關公的唱腔在風中飄過來。我走到了戲台子下麵,距離那個戲子隻有十多米遠。那個戲子還在唱著,咿咿呀呀聽得非常真切。他的臉上塗著油彩,等著靴子,手中拿著大刀,頭上戴著翅翎,一板一眼,一舉一動,都和戲曲中的關公像極了。那一刻,我分不清他是戲子,還是關公。我正聽得入神的時候,他突然停止了演唱,對著我招手……”

豹子還沒有說完,小個子突然從門外跑進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有人來了。”

駱駝客們立即散開,抄起了家夥,有的藏在了牆角下,有的爬上了樹枝,還有的爬上了牆頭,光頭和豹子虛掩上院門,然後一人提著一把刀,站在院門兩邊。那時候的院門,都是從外向裡開,外麵的人想要走進來,必須推開院門,而藏在院門後麵的人,就剛好被院門遮掩住,可以對走進院門的人發動突然襲擊。

我是上樹高手,院門後有一棵高大的槐樹,槐花正在開放,滿院都是清香。我雙手抱著樹乾,雙腳一蹬,三下兩下就竄上了樹枝。

站在樹枝上,我看到遠處走來了一隊駱駝,駝鈴叮當,聲音清脆,連綿不絕。那隊駱駝大概有十幾隻,駱駝前後都有人護送,黯淡的月光下,我看到他們手中的刀片明光閃耀。

駱駝隊從院子門前走過,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向前行走。他們行走的方向,和我們剛好相反。我們是從東向西行走,他們是從西向東行走。

駝鈴聲遠去後,我從樹上溜下來,看到大家又聚在了一起。小眼睛也從牆頭上溜下來了。

光頭說:“一共十五隻駱駝,二十個人,從西向東走。”

小眼睛說:“是的,我一個一個數了,是十五隻駱駝,二十個人。”

我暗暗佩服光頭的聽力,他藏身在院門後,僅僅憑借聽覺,就聽出來駱駝和人的具體數量。光頭說:“這些是隴西幫的,沒有大礙,不會壞我們的事。”

我問:“隴西幫是什麼?乾什麼的?”

光頭說:“隴西幫和我們一樣,都是走鏢的,不同的是,我們從張家口向嘉峪關走,他們是從嘉峪關到張家口走。走的路線是一樣的,隻是方向不一樣。”

西北荒涼,修條路實在不容易,千百年來,很多地方都隻有一條路,所以我相信隴西幫肯定和光頭他們在路上見過麵,要不然,光頭怎麼會對隴西幫這樣熟悉。

可是,走鏢不趕夜路,這是行規。我問:“隴西幫怎麼夜晚也在趕路?”

光頭說:“興許他們送的是緊貨,要晝夜兼程。隴西幫能夠從西麵來,我們就能向西麵去。從定邊向東,這一路上都比較安全。今晚早點睡覺,天一亮就趕路。”

當天晚上,我和豹子睡在一張炕上。我睡不著,就問豹子:“你相信這世上有鬼?”

豹子說:“哪裡有鬼?鬼怪都是人編出來的東西,自己嚇唬自己。”

我問:“那你說你除夕夜那天,遇到的是什麼?”

豹子說:“那是一個票友,在固始鄉下,非常喜歡看那個戲子唱《關公赴宴》,戲子死在了外地,他逢年過節,就化妝一番,登上戲台子代替戲子唱《關公赴宴》,既祭奠了戲子,又過一把唱戲的乾癮。周圍人不知道,就胡亂傳說戲子的魂靈回來唱戲。”

我哈哈笑著說:“我也不相信什麼鬼魂。人死就死了,死了什麼都沒有了,怎麼會變成了鬼魂。”

豹子又問:“你走鏢這幾天,看到什麼奇怪的事情沒有?”

我說:“沒有。”

豹子說:“事情恐怕不會這麼簡單,響馬能夠連劫鏢局三次鏢,如果事先沒有周密的計劃和布置,不會這樣輕易得手。現在,我們在定邊,定邊距離祁連山隻有二三百裡,我估計人家響馬肯定盯上了我們。”

我說:“剛才隴西幫從祁連山走過來了,他們的鏢沒有被劫,那就說明這一路上是安全的。”

豹子說:“不,不是這樣的。隴西幫的鏢沒有被劫,那正說明不安全,說明響馬專門劫的是我們這路鏢,不會為難隴西幫。”

我說:“那怎麼辦?”

豹子說:“光頭是個好人,他是你三師叔的救命恩人,也救過我們,我們不能不幫他。”

我努力想了想這幾天的經曆,實在想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突然,我想到了今天在破廟外看到的象棋攤,就向豹子說起了象棋攤的事情,說起了他們用江湖黑話交談。

豹子說:“哦,擺殘局的是江湖中人。”

我說:“這些人看起來是老月,設局騙人,但是我總覺得他們不是這麼簡單,他們說‘往窯裡帶’,就是準備實施搶劫。一幫子擺殘局的,沒有這麼大的膽量。”

豹子說:“有道理。老月隻是騙兩零花錢,這些人,我看不是老月,而是老渣。”

一聽說是老渣,我心中立即怒火熊熊,這一生最恨的就是老渣。我小時候,就是被老渣騙了,帶到山洞裡,轉手賣給了雷彩鳳家,而雷彩鳳對我百般折磨,不得已,我跑了出來,加入了馬戲團,此後流落江湖。

我說:“他們是老渣,我一定要查清他們的底細。”

豹子說:“天明就要趕路哩,你還是趕快睡覺吧,一入江湖深似海,從此感情是路人。江湖上的敗類實在太多了,你管都管不過來。”

我說:“我彆的不管,見了老渣害人不能不管。”

豹子說:“那你小心,千萬不能和人衝突,有事情快點回來報告,我在這裡等你。”

我說:“你放心吧。”

我走出房門,黑暗處又閃出了小個子,他問我去哪裡,我說我出去轉一圈,很快就會回來。

DB縣城是個邊城,很小,過去這一帶是中原民族和匈奴的交界處,我在夜色中走了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就走到了那座破廟前。大街上空無一人,也找不見那群老渣了。

夜色很平靜,四周沒有一星燈光,風聲也早就停歇了,周圍一片靜謐。我知道江湖中人一貫喜歡夜間出動,尤其是那些準備乾傷天害理事情的。所以,我找到一棵大樹,爬上去,這裡視野遼闊,幾乎可以看清半個縣城。

然而,縣城裡依然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月亮從雲層裡露出來了,半個縣城都沐浴在月光的清輝中。我有點心灰意冷,想著明天還要早早趕路走鏢,就準備從樹上溜下去。突然,我似乎感到一陣風拂麵而過,一隻巨大的鳥,張開長長的翅翼,從我的頭頂掠過。

那隻鳥掠過DB縣城的上空,然後像一塊巨大的石頭一樣,徑直落在了一座院子裡,他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叫聲,叫聲洪亮有力,院子裡亮起了燈光。

我覺得很奇怪,這是一隻什麼鳥?它的體型怎麼會這麼大?是這家人喂養的嗎?他家怎麼會喂養這麼大的一隻鳥?

亮起燈光的院子在前方第一排第三家。出於好奇,我溜下槐樹,來到了那家門前,從門縫向裡麵張望,然而房門關閉著,裡麵一片漆黑。我又來到了院子後麵,從牆上一米高的地方,挖了一個腳窩,退後十幾米,突然發力奔跑,一腳踩在了腳窩上,身體騰空,順勢攀住了牆頭上的藤條和草根,爬上了牆頭。

那時候,SX農家院牆,還是以土牆居多。土牆上窄下寬,兩邊綁著木椽,木椽裡填滿濕潤的黃土,用石頭柱子一層層夯實。黃土在重壓下,凝結後形後,解下木椽,土牆就夯成了。這種鄉間勞動叫做打牆。

土牆的最上麵一層,因為不承受壓力,所以不用夯實,隻用雙手抹成半球形。牆頂土壤酥鬆,小鳥經常會落在上麵,也會把草籽撒在上麵,天長日久,牆頂上就長滿了各種藤條和各種荒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些荒草和藤條的發達根係紮入土牆裡,土牆就會變得格外結實。在陝北,現在還能夠看到當年魏國和秦國修建的長城,用黃土夯成,屹立幾千年而不倒。

我爬在牆頭上,向院子裡張望。院子裡空無一人,我從牆頭上摳起了一塊土疙瘩,想要扔下去,投石問路,突然,房門打開了,一個消瘦的人影走出來,月光下,我看到他的長髯飄飄苒苒,那正是我白天在破廟角落看到的三綹長須。而房間裡,還有好幾個人。我看不到他們的容貌,但肯定是白天和三綹長須在一起擺殘局騙人的托兒。

他們正是我要尋找的人。

三綹長須出去上了趟茅房,他回來後,房門再沒有關閉,房間裡的燈光瀉在了院子裡,月光也照在了院子裡,院子裡一片清輝。

我爬在牆頭上,想等他們關上房門後,再悄悄溜下去偷聽他們的談話。可是,他們的房門始終沒有關閉,我始終不能溜下去。

這樣下去實在不是一回事兒,如果他們一晚上房門不關閉,我難道就要在牆頭上等一晚上?而天亮後,我還要跟著光頭他們走鏢。我不能在這裡等一晚上。如果我現在離開,又心有不甘,這群老渣如果想害人,我絕對不能讓他們陰謀得逞。

我在牆頭上想了一會兒,終於想好了一個主意。

我溜下牆頭,沿著DB縣城的街道行走。走著走著,我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酒香。有濃鬱酒香的地方,就是酒作坊。

我翻牆進入酒作坊裡,看到院子裡堆著幾口大缸,大缸裡盛放著酒糟。酒糟就是釀酒後剩下的殘渣,酒是糧食做成的,這些酒渣也是糧食做成的。我抓了兩把酒糟,放進口袋裡,然後又翻牆出來。

我向三綹長須所在的那座院子走去,走出不遠,看到路邊有一排窯洞,窯洞旁邊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個雞窩,雞窩就是從牆上挖出的土窩,用木板擋著,目的是為了防止黃鼠狼鑽進去。黃鼠狼非常聰明,它的骨頭很柔軟,一點點縫隙也能夠鑽進去。民間傳說,黃鼠狼會縮骨術。

我舉起手臂,拉開木板,裡麵的幾隻雞充滿疑惑地低聲咕咕著,我把酒糟放進去,然後又關上木板。我聽到雞窩裡傳來了雞啄食的歡快的爭搶聲。

我在雞窩下靜靜地等候了一會兒,等到裡麵沒有了動靜,然後打開木板,一手拎著一隻醉醺醺的雞,走向三綹長須所在的那座院子。

那座院子的大門仍然緊閉著,我從門縫裡看到院子裡的房門仍然打開著。我用石片割斷雞脖子,扯斷雞腿,把熱騰騰的雞血塗抹在院門上,然後藏身在不遠處的樹上。

時間不長,天空中飛來了蝙蝠,先是一隻,接著是十幾隻,再然後是上百隻,黑壓壓的蝙蝠像雲朵一樣聚集在了那兩扇塗抹著雞血的院門前,撞擊著院門,吸吮著雞血。院門被撞得哐哐響。

院子裡有了腳步聲,然後,院門吱扭扭被打開了,蝙蝠輕巧地散開了,飛上了黑漆漆的夜空。開門人在門口遲疑地站了一會兒,又關上了院門。

院門關閉不久,成群結隊的蝙蝠又飛來了,院門又被撞得哐哐直響。

院門再次被打開,蝙蝠又飛入了夜空。

這次,開門人停留了更長的時間,看到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跡象,又重新關上了院門。

我悄悄從樹上溜下來,溜到了院子後麵,再次攀上了後院牆。

爬在牆頭上,我看到院子裡站著五六個人,他們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般,手中拿著刀叉棍棒,緊張地盯著院門。房間裡的燈光熄滅了,房門大開。

院門外,哐哐的撞門聲再次響起,他們像賊一樣悄悄溜到了門後,弓著身打開院門。我悄悄從後牆上溜下來,鑽進了房間裡。

我站在炕牆上,一伸手就夠著了房梁。我用兩支手臂吊著房梁,一聳身,就趴在了房梁上。我本想著他們很快就會回到房間裡,可是,他們在院子裡和蝙蝠捉迷藏,興趣盎然,意誌堅定,不屈不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月亮從雲層裡露出半張臉,顯得很遲疑。月光從頂窗照進來,房間裡的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我看到房子正中的八仙桌上,似乎放著一張紙,紙的旁邊放著一根蘆管,但是紙上麵的字跡,我看不清楚。院子裡,這些老渣們還在和蝙蝠玩著捉迷藏的遊戲,他們全然不知道院子裡已經多了一個人。

我從房梁上溜下來,把那張紙拿在手中,湊到月光下仔細查看,看到上麵寫著:“鏢局有多少人,多少駱駝,帶著什麼貨物,速速查明回報。”

我心中一驚,這些人既不是老月,也不是老渣,說不定是響馬的眼線,說不定對我們不利。

我拿起那張紙,折疊好,放在衣袋裡,然後拿起那根蘆管,悄悄走出了房間。我現在想明白了,響馬采取飛鴿傳書的形式,把情報卷起來,塞進蘆管裡,綁在那隻大鳥的腿上。那隻大鳥飛到住在DB縣城的三綹長須他們身邊,三綹長須看到後,再把回饋的情報卷好,塞進蘆管裡,把蘆管綁在大鳥腿上,大鳥又飛回到響馬那邊。他們就是依靠這種方式,連續劫走了光頭三次鏢。

院子裡,三綹長須們始終不明白門外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是誰在夜半哐哐撞響院門,他們頭對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探討著這個敲門的是人是鬼,院子裡籠罩著一股巨大的恐怖氣氛。我悄悄溜到了後牆角,後牆角有一間低矮的柴禾房,我踩著柴禾房就能夠攀上牆頭。

我剛剛踩上了柴禾房的房頂,院子裡突然響起了一聲淒厲的鳥叫聲,那隻大鳥突然展開翅膀撲向我,我手中沒有武器,就把那根蘆管丟向它。可是,它飛到半空,又被綁在腿上的繩子拽回去了,然後,它叼著那根蘆管,不再搭理我。

鳥叫聲引來了院子裡的人,他們看到我,鬨嚷嚷地追過來。我爬上牆頭,滑落在地,然後撒腿奔跑。

後牆外隻有一條路,這條路通往一條小巷,我跑到了小巷儘頭,才發現這是一個死胡同,麵前有一堵高高的圍牆擋住了我。

身後,是三綹長須他們追趕而來的腳步聲,聲音密如雨點,他們手中拿著刀叉棍棒,而我赤手空拳,他們人多勢眾,而我孤身一人。現在該怎麼辦?我急得一頭汗水。

突然,圍牆上垂下了一根繩索,接著傳來說話聲:“呆狗,抓住繩索。”

我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當下不假思索抓住繩索,攀上了圍牆。身後,三綹長須已經追到了距離我隻有二三十米遠的地方,但是他們停住了腳步。

遠處的房頂上,站立著一個人,他手拉彈弓,對著三綹長須他們發射彈丸,一彈一個,三綹長須他們哭爹喊娘,捂著流血的臉麵。

我從圍牆上跳下來,這才發現,救我的人是小眼睛。

我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眼睛說:“你一個人出去乾啥,怎麼也不告訴我們。你看今晚多危險。”

我說:“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房頂上打彈弓的那是誰?”

小眼睛說:“是你豹子叔,你連你豹子叔都不認識?”

我被三綹長須他們追殺,驚魂未定,又相隔那麼遠,怎麼會看出他是豹子。

後來,我才知道,我不聲不響地離開我們居住的那間院子後,小個子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光頭。鏢局這一路走鏢,處處小心,生怕鏢被人劫走了。光頭正在疑惑的時候,豹子走了進來,說了我的去意。光頭擔心我會有危險,就讓豹子帶著小眼睛暗中保護我。

回到居住地,見到了光頭他們後,我把那張紙片交給了他們,他們神色凝重。

我又說起了那隻奇怪的大鳥,光頭說:“這種鳥叫鷹隼,極為凶猛,很有靈性,西北一帶的人依靠它來傳遞信件。”

我說:“這種鳥確實很聰明,看我從房間裡偷走了情報,就撲上來攻擊我。”

光頭說:“它不是在攻擊你,而是想飛到你身邊,讓你把蘆管綁在它的腿上。鷹隼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他看到你拿起蘆管,就以為是要讓它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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