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一章 羅布泊探險之旅-151

2018-10-13 作者: 呂曉文
第一百五一章 羅布泊探險之旅-151

小眼睛和小胡子們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小眼睛以一敵五,毫不畏懼。小個子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準備在小眼睛出師不利的時候,自己再上去幫忙。我相信兩名鏢師完全可以打敗這五個耍腥的。要是小眼睛和小個子打不過人家,以後就彆在走鏢了。

我拿著小眼睛的衣服,站在旁邊觀看。

空氣緊張得劃根火柴就可以點燃了,他們都不說一句話,眼神中都充滿了殺機。就在這時候,書生突然說話了,書生邊梳理著他被打得淩亂的頭發,邊侃侃而談:“君子動口不動手,擺事實,講道理,方為君子所為。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若不願被人打,則也不能打人。”

小眼睛盯著那五個耍腥的,根本就沒有在乎書生說什麼。

小個子聽到了,他聽出來書生是在勸阻小眼睛不能打架,小個子氣衝衝地對著書生吼道:“你他媽的閉嘴。”

書生沒有閉嘴,書生繼續嘮嘮叨叨:“子曰:慎言謹行,方為君子。慎言者,勿出口傷人,勿汙言穢語;謹行者,勿舉止粗魯,勿拳腳相加。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等有理有據,則可立於不敗之地。”

書生不但迂腐,而且固執。他牢牢記住了孔老夫子的教誨,可是他從來不知道江湖險惡;他總想和每個人講道理,哪裡知道他遇到的是江湖上耍腥的,他們從來就不講道理。道理是講給懂道理的人聽的,而耍腥的根本就不懂道理,你對著他們講道理,豈不是浪費道理!

書生在這邊自說自話,小眼睛那邊已經開打了。

五個耍腥的呈半圓狀圍著小眼睛,小眼睛先打正前方那個。他跨前兩步,虛晃一拳,前方那個急忙舉手阻擋。而小眼睛這一拳是虛招,實招在他的腳上,他一個穿心腳上去,直接踹上那個耍腥的麵門,耍腥的悶叫一聲,向後倒去。

小眼睛給我說過,和人打架,第一要快,快就占儘先機。敵不動手,我不動手;敵欲動手,我先動手。

小眼睛整天想的是怎麼打架,耍腥的整天想的是怎麼騙人,他們都愛一行專一行,專一行精一行。雙方要打起架來,耍腥的哪裡會是小眼睛的對手。

小眼睛一照麵,就擊倒了第一個耍腥的,其餘四個耍腥的吃了一驚,他們都沒有想到小眼睛手腳會這麼快,力量會這麼大,小胡子喊一聲:“一撘上,乾了這小子。”就和另外三個又撲上來。

書生背轉身去,用雙手捂著耳朵,他說:“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此等野蠻行徑,斷非君子所為。”

小眼睛全心全意對付那四個耍腥的,小個子在幫著小眼睛看場子,唯獨書生好歹不分,在一邊囉哩囉嗦,用迂腐的儒家說教來聒噪。我實在受不了他這個人,就走過去,抓住他的雙手,扯到腰間,然後扭轉他的身體,說:“不行,你必須看,不看不行。”

書生痛苦地****著,就像遭受了斷背一樣。

那邊,小眼睛以一敵四,絲毫不落下風,他指東打西,虛虛實實,閃轉騰挪,來去如風,誰距離小眼睛最近,誰就倒在地上。小眼睛出手不但快,而且準,那四個耍腥的臉上都帶了傷痕,姹紫嫣紅,紅腫剔透,而小眼睛毫發無損。

四個耍腥的看到不是小眼睛的對手,他們退後一步,手一齊伸向腰間,再次出手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小個子看到四個耍腥的動刀子,害怕小眼睛吃虧,他蹲下身去,抓到兩把稀泥,照著最近的小胡子甩過去,第一把稀泥打在了小胡子的後背上,小胡子怒氣衝衝地轉過身來,小個子的第二個稀泥糊在了他的嘴巴和鼻子上。

小胡子生氣了,他一把抹掉嘴巴和鼻子上的稀泥,憤怒地咆哮道:“你們太不要臉了,哪裡有打架用稀泥的?”

小個子學著他的聲音喊道:“你們太不要臉了,哪裡有打架用刀子的?”

小眼睛腦子轉得很快,他看到小個子得手了,也蹲下身抓起兩把稀泥,找準最前麵那個耍腥的甩過去。那個耍腥的兩隻眼睛都被糊住了,他蹲下身去,嗷嗷怪叫。

四個耍腥的,兩個都被稀泥糊住了麵門,另外兩個呆在原地,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我趁機放開這個又呆又傻的書生,跑到河邊,折下一根柳樹枝。

等到跑到書生身邊的時候,那邊的打鬥又開始了,小眼睛對付兩個,小個子對付兩個。因為手中有了匕首,四個耍腥的膽量大了很多。還有一個耍腥的,估計被小眼睛那一腳踢得很重,此刻才從地上爬起來,一隻手揉著麵目模糊的臉,一隻手從腰間掏出匕首。

我衝到這名耍腥的後麵,掄起柳樹枝,劈頭蓋臉地砸向他。他的臉先被小眼睛踹了一腳,又被柳樹枝連枝帶葉暴打一通,他疼痛難忍,倒在地上,哇哇大叫。

雜亂無章,連枝帶葉的柳樹枝,打鬥起來,比起短小的匕首,威力大了很多。

我掄起柳樹枝,見到耍腥的就毫無章法地亂掃一通,耍腥的防備了小眼睛和小個子的拳腳,防不了我的柳樹枝;防了我的柳樹枝,防不了他們的拳腳。

最後,五個耍腥的叫一聲:“今天算老子倒黴,白白丟了一百元錢。”然後落荒而逃。

五個耍腥的被我們乾淨利落地趕走了,我們都感到很高興。我們一起走到了書生的身邊,用手掌擦拭著身上的泥點。

我們都很高興,但是書生不高興,書生說:“打架鬥毆,乃野蠻人之行徑,斷非君子所為。”

我們又好氣又好笑,要不是我們及時趕到,今天書生就要被耍腥的敲詐走一百元;如果他沒有錢,就會被打個半死。我們救了他,他不但不感恩,反而說我們不是君子。

看著書生,我想起了唐僧。

小眼睛指著書生說:“你這種人,就該被那夥****打死。”

書生說:“古訓曰:他人不仁,我不能不義。以德報怨,以理服人,才是人間正道。”

小個子說:“你去給那幾個耍腥的去講人間正道吧,甭給我們講。”

書生說:“佛主以身飼虎,割肉喂鷹,聖人周遊列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輩正應仿效之,方能匡扶正義。”

這種人,就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迂腐窮酸,卻總是自以為是,認為自己真理在握,你縱使說破嘴皮,他也難動分毫。我說:“你這種死讀書的書蟲,剛才就應該被人打死。”

我們怒氣衝衝地轉身離去,剛剛走出幾步,書生突然在身後叫:“眾位客官留步。”

我們一起轉過身去,小眼睛問:“你想說啥?”

書生洋洋得意地說:“我口占一絕,送與各位客官,往各位客官牢記在心,永走人間正道。”

我彎下腰去,然後戲謔道:“原來是大才子在此,失敬失敬,大才子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我等洗耳恭聽。”

書生搖頭晃腦地長聲吟道:“午後黃泥道上走,遇見客官三個人,剛剛遇見又分手……”

書生停止了搖頭晃腦,臉憋得通紅,憋不出最後一句。我們看到書生那種麵紅耳赤的窘態,真想哈哈大笑,又忍住不笑。

書生突然一拍屁股,興奮地說道:“有了,最後一句乃是:我的叮嚀記心中。”

書生吟完後,長長地噓出了一口氣,臉上是極度舒服的表情,就像剛剛偷放了一個悶聲不響的長屁一樣。

書生問我們:“如何?我之口占一絕如何?”

我說:“原諒我輩眼拙,實在沒有看出,眼前的您是李白再世,杜甫重生。您的這首詩歌,李白和杜甫絕對寫不出。我以我的人格擔保,不但李白和杜甫寫不出,唐代任何一個詩人都寫不出。”

書生興奮地問道:“真的嗎?真的嗎?”

我說:“當然是真的了。”

書生仰起頭來,臉上滿是得意與倨傲的神情,他說道:“恨隻恨不能生在唐朝,與李白杜甫一較高下。”

聽了他這樣說,我趕緊拉著小個子和小眼睛走了,拐過一道彎,看到書生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裡,我才暢快地哈哈大笑。

我們繼續向前走,看到迎麵走來了一個挑著擔子的人,他的雙手在身邊擺動,扁擔在肩膀上晃晃悠悠,一閃一閃,就像一條沙灘上扭動的魚。膽子的兩邊垂著兩個木桶,木桶裡裝著涼粉。

我們走得口渴,就一人要了一碗涼粉。紫黑色的紅薯粉舀在碗裡,調上醬油醋、辣椒油、大蒜末、碎小蔥,再滴上幾滴香油,我們雙手捧著涼粉,口水立即就漾了上來。

一碗涼粉下肚,賣涼粉的挑著擔兒走了,我們繼續趕路。

雨後空氣清新,空中小鳥翻飛,讓人心曠神怡,迎麵駛來了一輛馬車,趕馬車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車廂裡坐著一個尖嘴猴腮的人,馬車上搭著布簾,尖嘴猴腮的人在布簾後對著我們探頭探腦,然後又飛快地拉上了布簾。

那時候很少有汽車,有錢人出行都坐著這樣的馬車,官道上經常能夠看到這樣的馬車,我們絲毫也沒有在意。

路邊傳來了吱吱聲,聲音短促而恐慌,出於好奇,我們跑過去觀看,這才看到路邊的溝渠裡,有一條一尺多長的蛇,纏住了一隻老鼠。蛇身越纏越緊,老鼠眼珠凸了出來,看起來異常悲切。

我們看到可憐的老鼠,就從路邊撿起枯枝,將蛇身扯開。老鼠躺在地上,肚腹緊張地搐動著,它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們想把這條蛇解剖開,看看他肚子裡都有些什麼東西,但是苦於沒有刀片。我們正感到束手無策的時候,突然看到賣涼粉的氣喘籲籲跑過來,他問我們是否看到剛才有人跑過去?

我問:“怎麼了?”

賣涼粉的擦著臉上的汗水說:“碰到小偷了。”

我問:“路上沒有幾個人,小偷怎麼會偷走你的東西?就算偷走了你的東西,他想逃也逃不走的。”

賣涼粉的說:“剛才在路上,我遇到一個人,要買我的涼粉吃。我給他掇了一個板凳,讓他坐著吃。那個人吃了一口,說給他加點辣椒油和醋,我要給他加,他說算了,我不知道他吃多少,還是他自己加。他站起身來,給涼粉碗裡加辣椒油和醋,就在這時候,他的身後來了一個小夥,對著我擠眉弄眼,擺著手讓我不要告訴那個吃涼粉的。我想,他們兩個肯定認識,要不然,也不會來惡作劇。那個人把吃涼粉的人屁股下麵的板凳抽走了,藏身在旁邊的樹林裡。吃涼粉的人調好了辣椒油和醋,毫不防備地坐下去,結果摔了一個屁股墩。吃涼粉的爬起身來,和我吵吵鬨鬨,說我怎麼能這樣捉弄他?我說不是我抽你的板凳,是剛才你的朋友抽走了板凳。吃涼粉的人說,他家在外地,今天才來到這裡做生意,在這裡一個人都不認識。我一聽,心想壞了,被小偷把板凳偷走了,這就一路追過來了。”

我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賣涼粉的遇到的不是老榮小偷,而是老月耍腥的。要是遇到了老榮,老榮絕對不會隻偷你的板凳,而不偷你的其餘東西。再說,一個板凳值不了幾個錢,在老榮眼中,他們是瞧不上眼的。這裡是郊外,人煙稀少,老榮辛辛苦苦奔波這麼遠,怎麼隻會偷你的一條板凳呢?

我對賣涼粉的說:“你趕緊回去看看,看你的涼粉擔子在不在?”

賣涼粉的說:“肯定在哩,我讓吃涼粉的那個人照看著。”

我推了他一把說:“不一定,你趕緊去看看吧。”

賣涼粉的急急忙忙跑走了,我和小眼睛、小個子跟在了他的後麵,也向回走去。小眼睛問我:“你剛才說的什麼意思?為什麼涼粉擔子就不在了?”

我說:“看這情形,賣涼粉的八成要倒黴了,涼粉擔子也要被人騙走了,他今天遇到的這夥人也是耍腥的。”

小個子說:“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耍腥的?”

我說:“我估計附近住著江湖上一個成名人物,精通各種耍腥的技巧,這些人可能都是他的徒弟。他們在這裡練手,手藝學成出師了,就可以獨闖江湖了。”

我們向前走出了兩三百米,就聽見傳來賣涼粉的哭天喊地的聲音。我們跑過去,看到一輛馬車疾駛而去,趕馬車的啪啪甩響了鞭子,我們追趕不及。

賣涼粉的哭著說,他剛剛來到近旁,就看到剛才那個吃涼粉的把他的涼粉擔子放在馬車上,馬車上有個尖嘴猴腮的人接應他,然後他們坐上馬車跑遠了。

在那個時代,一副涼粉擔子,就是一個賣涼粉的所有家當。賣涼粉的眨眼間丟失了所有家當,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們愛莫能助,隻好離開。

在回去的路上,小眼睛還是表示他弄不明白今天發生的事情。他問我:“一個剛剛來到這裡的外地人,怎麼會認識趕馬車的?”

我說:“這些人都是設局騙人的,就是江湖上的老月。江湖上的老月騙術非常高超,而且花樣不斷翻新,不懂這一行的人,稍微不注意,就會中招。我以前做過老榮,老榮和老月走得最近,老榮的手藝中有老月的,老月的手藝中也有老榮的。老榮的最高手藝,其實就是老月。我以前有一個師祖,是條好漢,他愛憎分明,嫉惡如仇,後來被RB人害死了。他曾經告訴我說,偷竊術的最高境界是不偷。我問,什麼叫不偷?他說,不偷就是騙。騙就是設局,設局就是老月的手藝。”

小眼睛問:“你是說,那個吃涼粉的不是外地人?”

我說:“當然不是的。這些老月是一夥的。吃涼粉的先出現了,穩住賣涼粉的;然後端板凳的出現了,繼續穩住賣涼粉的,端走了板凳。賣涼粉的以為端板凳的認識吃涼粉的,想要給吃涼粉的搞惡作劇。事實上,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如果兩個人不認識,誰會搞惡作劇啊?吃涼粉的摔了一個屁股墩,就開始怪罪賣涼粉的,並說自己不認識那個端板凳的。賣涼粉的一想,壞了,有人偷走了板凳,就趕緊追。他這一追,吃涼粉的不吃涼粉了,立即把涼粉擔子搬上前來接應的馬車,溜之大吉。”

小眼睛說:“老月的技藝確實高超,一般人哪裡能夠想到這些啊。”

小個子說:“怪不得老月能夠在江湖上混得開,每個人都有兩把刷子的。”

我們繼續前行,終於望到了城門。

城門口有一個挑青子的,麵前擺著幾把剃刀,剃刀的把兒是木頭的,刀刃錚亮。那時候很多人家裡都備有一把剃刀,為自己刮胡子。

江湖上,把賣剃頭刀的,叫做挑青子的。

我們三個已經從張家口出門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沒有洗臉,臉上捂著一層垢甲,而且一個月沒有刮胡子,胡子拉碴,亂蓬蓬地,頭發也亂蓬蓬地,就像地裡的刺蓬一樣。挑青子的看到我們走過來,就起勁地喊叫:“我的刀子裡外亮,一把隻要你兩毛,三位快來看看啊,過了這村,可就沒有這店了。”

我們沒有搭理他,繼續向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賣剃刀的看到我們走過去了,就湊上來說:“看三位這樣子,定是長途跋涉,我的剃刀吹毛立斷,正好派上用場,三位買上三把吧,再不行也要買一把啊。”

我看到賣剃刀的糾纏不休,就拿起他的剃刀,故意在臉上比劃著說:“你這是裡腥肯兒。”

賣剃刀的問道:“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你這是假貨。”

賣剃刀的一張臉拉得老長,他攔在我們的麵前說:“看三位也是江湖中人,怎麼就說出這樣沒深沒淺的話來,我這刀子怎麼就是什麼裡腥肯兒,你倒是說個明白。”

我一聽他不知道什麼叫裡腥肯兒,就明白他不是江湖中人。裡腥肯兒是一句江湖黑話,意思就是假貨。

我說:“你既然不是吃隔念的,就讓個道兒。”

賣剃刀的不讓道,他依然糾纏不休,喋喋說道:“我賣了三十年刀子,我的刀子純鋼打造,刮鐵如泥,吹毛立斷,還沒有人敢說我是什麼裡腥肯兒,你這個孩子沒大沒小,敢說出這樣的話,讓我以後的生意還怎麼做?”

小眼睛看到賣剃刀的沒完沒了,就一把推開他,說道:“走開,好狗不擋道。”

賣剃刀的捧著幾把剃刀,騰騰騰退出了好幾步,他看著小眼睛,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情,他說:“好,好,我認輸了,但是,我的刀子這麼好,你總要買一把吧,你們都用得著的。”

我們不說話,從他的身邊大步走出,走進了城門,賣剃刀的捧著幾把剃刀,繼續跟在我們後麵。

我們越走越快,賣剃刀的似乎很猶豫,他隻是遠遠地跟著,也不說離開,也不說不離開。

我們走進了居住的那家大院裡,回頭看到賣剃刀的轉身離開了。

當時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掉進了老月編織的陷阱裡。賣剃刀的其實就是吃隔念的,是江湖中人。

當天黃昏,大院門外走進了一個孩子,孩子手中拿著一封信,一進門就喊:“誰是大當家的?”

光頭從房間裡走出來,問孩子乾什麼。

孩子說:“街上有個人讓我捎給大當家的一封信。”

光頭接過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這是一封挑戰書。

孩子沒有走,他伸出一隻又黑又臟的手,說道:“交給我信的人說,你看了信會給我錢。”

光頭拿出一張紙幣,遞到了孩子手中,孩子歡天喜地地跑出去了。

按照江湖規矩,任何一個送信人都會得到賞錢,即使送來的是一張挑戰書和謾罵信。

光頭看完信後,就陷入了沉默,臉上的表情非常凝重。

我們都走過去,詢問光頭發生了什麼事情。

光頭說:“有人向我們下戰書,讓我們明天午時在城外迎戰。如果不敢應戰,就原路返回,此後不能再踏上這條路。”

豹子問:“誰下的挑戰書?”

光頭說:“不知道。”

豹子問:“鏢局在鹽池有仇家嗎?”

光頭說:“沒有。”

豹子又問:“鏢局一路上得罪過什麼人嗎?”

光頭說:“沒有。”

豹子說:“如果沒有仇家,人家不會無緣無故給我們下戰書的。”

光頭問:“現在該怎麼辦?”

豹子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明天先去了再說。”

鏢局一路小心行事,遇事謹慎,因為護送的有一張十萬元的銀票,因為此前連續三次都在祁連山中的賀家岩丟了鏢。但是,縱然這樣,還是有人給我們下了戰書。

沒有人能夠猜透是誰給我們下了戰書,也沒有人能夠猜透我們得罪了誰。

既然人家下了戰書,按照江湖規則,就必須接下戰書。現在麵臨的是兩個抉擇,要麼灰溜溜地原路返回,要麼接受明天的挑戰。

縱然接受人家的挑戰,也不能把人家打傷了,更不能取人性命,隻能點到為止。如果將人家打傷了,此後就會有無休無止的麻煩。鏢局走鏢,這一路上就像挑著雞蛋進城的農婦一樣,誰都可以碰你,但你就是不能碰彆人。

夜幕降臨了,光頭給我們訓話,要我們明天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把人家打死打傷,隻要讓對方知難而退就行了。

是夜無話,我們養精蓄銳,早早入睡。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們就出發了。

北方農村每天隻吃兩頓飯,早飯一次,午飯一次。早晨起床,農夫們先下地乾活,太陽快要升到頭頂的時候,回家吃第一頓飯,這就是早飯;吃完早飯,繼續乾活,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再吃第二頓飯,這就是午飯。

西北農村氣候惡劣,乾旱少雨,農夫的生活一直都很清苦,而勞作又異常繁重。

對方約戰的地點是在城外的廢磚窯。磚窯是圓形的,隻有一個進出口,上麵有可以通風的圓頂。磚窯就像蒙古包一樣,不同的是,蒙古包上方沒有開口,而磚窯上方有開口,那是用來觀察火勢和添加煤炭乾柴的。

對方來了七八個人,我們也去了七八個人,其餘的人在家中守鏢。對方的首領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大胖子,他隻要一走動,渾身的贅肉就顫顫巍巍。他的身邊站著一群高高低低、歪瓜裂棗的人,儘管他們形狀不一,但一看就知道那是一群江湖人。

對方比我們先到,他們站在廢磚窯門口,看到我們到了,大胖子就坐在了後麵的藤椅上,真想不到,雙方要進行決鬥,他們居然搬來了一張藤椅。

我們這邊來了光頭、豹子、小眼睛、我和其他幾個人,小個子留在家中守鏢。

我一走到廢磚窯門口,就明白了對方為什麼給我們下戰書了,小眼睛也明白了,因為對方的陣型中,居然有昨天被我們在河邊痛毆的小胡子。

我和小眼睛對望一眼,都感到暗暗心驚。

雙方相向而立,相隔有十幾米遠。小胡子看著我和小眼睛,在大胖子耳邊說著什麼,大胖子的眼睛在我的臉上轉了一圈,我感覺他的眼睛像鷹隼一樣犀利。

光頭不明就裡,昨天晚上,我們跑出去和人打架,光頭並不知道。光頭和豹子一直在想著,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要給我們下戰書。而我們也沒有想到,痛毆了小胡子一頓,卻引出了對方的戰書。看起來這些人都是耍腥的老月,那麼,這個大胖子就是老月裡大當家的了。

真是的,踩了一腳狗屎,得罪了狗主人。

這樣一想,我突然想明白了昨天遇到的是一個連環騙局。我們在毆打了小胡子後,小胡子他們倉皇逃進城中,賣涼粉的讓我們吃飽了,得罪了這夥老月,他們就騙走了賣涼粉的全部家當。我們向著城門走去,而城門外就有一個賣剃刀的守株待兔,糾纏我們,而他的目的就是探明我們住在哪裡。我們走進了住宿的大院中,賣剃刀的也離開了。吃涼粉的說他不認識端板凳的,其實他們認識;賣剃刀的說他不是吃隔念的,其實他就是吃隔念的。江湖黑話吃隔念的,意思是江湖中人。

我們掉入了老月的連環騙局中。老渣在江湖中以搶而著名,老榮在江湖上以偷而著名,老月在江湖上以騙而著名。老月的騙局,真是天衣無縫。縱然我行走江湖多年,還是掉入了他們的陷阱中。

然而,這一切,光頭不知道。

光頭對著大胖子抱拳行禮,說道:“兄弟遠道而來,不知貴處規矩,有冒犯之處,還請大哥高抬貴手。”

大胖子鼻子裡傲慢地哼了一聲,他說:“你們自恃尖掛子,有萬兒,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

大胖子說的是江湖黑話,意思是說:你們自以為是會功夫的高手,背後有著名鏢局撐腰,就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

光頭大惑不解,他說道:“大哥何來此話?”

大胖子指著我和小眼睛說:“你問問他們。”

光頭轉過頭來,看著小眼睛,眼中充滿了憤怒;豹子也回過頭來看著我,眼中全是疑惑。光頭問小眼睛是怎麼回事,小眼睛滿臉通紅,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我代替小眼睛回答說:“他們是老月,路上耍腥,向一個窮書生要錢,窮書生沒有錢,他們動手打人,我們就上去幫忙了。”

光頭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眼中的憤怒消散了很多,他轉頭對大胖子抱拳說道:“大哥大人大量,不與孩兒一般見識,小徒不知天高地厚,冒犯虎威,為非作歹,兄弟我回去一定嚴加管教。”

光頭的話看似很卑微,其實話裡有話,他明裡說我們不識好歹,其實暗地裡指的是小胡子他們。

大胖子不答應,他指著我和小眼睛說:“這兩個留下,你們可以回去了。”

光頭軟中帶硬地說:“大哥開玩笑了,這兩個孩兒,一個是客人,一個是徒兒,我回去後保證嚴加管教。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我們乾鏢行的,雖然一年也隻來貴處幾次,但此處人脈廣泛,道上的朋友遍布各處,也算是半個老鄉了。大哥就行個方便吧,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大胖子揮舞著手臂說:“沒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要麼把這兩個兔崽子留下,你們自己離開;要麼就接受挑戰,輸贏全憑天命。你們是尖掛子又怎麼了?你們是尖掛子,我們也不怕。”

光頭看到事情再沒有通融的餘地了,就朗聲說道:“祖師爺留下了飯,朋友你能吃遍?兄弟我才吃一線,請朋友留下這一線兄弟走吧。”

按照江湖上走鏢的規程,這就是鏢師的最後通牒,接下來就要拚命了。如果對方怵了,就趕快閃開,讓鏢師過去;如果對方不怵,那麼接下來就要在拳腳上見真章了。

大胖子不怵,他說:“今天不是掛了彩兒,就是土了點兒。”意思是說:今天是你死我活的。

光頭對著我們喊道:“輪子盤頭,各抄家夥,一齊鞭托,鞭虎擋風。”意思是說:大家準備迎戰,但隻能把對方打跑,不能傷了對方性命。

鏢局是擔著兩筐子雞蛋進城的農婦,不敢傷了對方,也不敢傷了雞蛋。

雙方約定三打二勝。鏢局敗了,向老月賠禮道歉,並保證此後不再走這條道兒;老月敗了,向鏢局賠禮道歉,並保證此後不再為難鏢局。

這場對決,鏢局必須勝,因為鏢局運送貨物到嘉峪關,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所謂的三打二勝,就是雙方各出三個人,一對一,哪方勝兩場,哪方就勝利。

鏢局打第一場的是小眼睛。小眼睛儘管總是惹是生非,但他是一條好漢,他說,這場禍端是因為他而引起的,應該讓他打頭一陣。

回想這些天的經曆,感到小眼睛總是惹是生非。之所以他惹是生非,是因為他性格要強,總認為自己功夫了得,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第185章老月的計策

小眼睛的對手是一個年齡和他相仿佛的人,那個人身材不高,長相也不魁梧,但是渾身透著一股陰冷,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樣,讓人不敢直視。他的腮邊長著一撮毛,讓他的麵容顯得很恐怖。

雙方在磚窯外直立著,凝視著,都想從心理上壓倒對方。風卷著一片落葉,從他們的中間吹過去。

北方燒磚燒瓦,需要的是黃土,一車又一車黃土被做成了磚胚子,拉進了磚窯裡煆燒,拉出來後就變成了蓋房砌牆的磚頭。所以,磚窯周圍就變成了一片空曠地帶。

這片空曠地帶變成了今天的戰場。

小眼睛一向信奉的是以快打快的信條,所以,小眼睛趁著落葉吹過來,一撮毛眨眼睛的時機,就突然跳起來,揮拳打向一撮毛的胸脯。一撮毛騰騰騰連退幾步,穩住陣腳,側身過來踢向小眼睛。

我吃了一驚,本以為大胖子的人都是些老月,老月是依靠設局騙錢生活的,而鏢師是依靠習練功夫生活的,騙錢是老月最主要的生活內容,練功是鏢師最主要的生活內容,我想當然地以為,小眼睛會很輕易地擊敗一撮毛,就像此前一招擊敗小胡子一樣,然而我沒有想到,一撮毛居然是高手。儘管我對武功不是太懂,但是我能夠看出一撮毛有招有勢,一板一眼。

這些人絕不是尋常的老月,他們是乾什麼的?尋常的老月,怎麼敢向鏢師下戰書?

我本來以為他們會打很長時間,就像評書裡所說的大戰三百回合,其實雙方很快就有了結果。小眼睛牢記師父光頭剛才的叮嚀“鞭虎擋風”,“鞭虎擋風”這句話江湖黑話的意思是說,把對方打跑就行了,不能下殺手。所以,小眼睛的拳腳打向的,都不是要命的地方。而一撮毛就不一樣了。一撮毛每一招都是殺招,專門攻向小眼睛致命的地方,喉嚨、襠部、眼睛……小眼睛不得不撤拳阻擋。幾招過後,小眼睛就拳法亂了。

小眼睛不但敗下陣來,而且脖子也被一撮毛掐出了幾粒紫葡萄。

小眼睛是個死心眼,他寧肯自己被人家下了黑手,也不敢當著師父光頭的麵,跟對方死掐。

輸了一局,剩下的兩局必須贏。

第二局最為關鍵,如果第二局贏了,第三局就成為決賽局;如果第二局輸了,第三局連打都不用打了,鏢局直接出局,趕著駱駝向東走,回到張家口,以後這條路就斷了。

第二局,光頭決定親自出手。

豹子說:“你是鏢頭,你要壓住陣腳,第二局應該讓我上,你來打第三局。”

光頭想了想,就點點頭。

豹子站在空地上,高大魁梧,威風凜凜,猶如天神下凡,讓人望而生畏。

對方陣營中幾個人竊竊私語,然後就走出了一個身材高挑的人,他留著那個時代最時髦的分頭,這個人看起來比豹子至少要年輕十歲。

豹子抱拳致意,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分頭和豹子一照麵,就用快拳直擊豹子的麵門,豹子側身躲過,抓住他的肩膀,準備用一個蒙古摔跤中的大彆子,分頭格開豹子的雙手,趕緊退後幾步,躲開了豹子的攻擊範圍。

分頭連用幾個招式,都被豹子輕描淡寫地化解。分頭就像喧囂的溪水,豹子就像沉穩的岩石。

任何人看到現在,都知道分頭落了下風。

分頭又一次撲上去,揮拳打向豹子,豹子抓住他的手臂輕輕一帶,分頭就爬在了地上,這就是武術中常用的“四兩撥千斤”。

豹子以為分頭倒下去後,就會自動認輸,然而,分頭卻沒有認輸,他爬起來後,繼續揮拳打向豹子,豹子伸出手臂一擋,鮮血突然順著手臂流下來。豹子驚訝地望去,看到分頭的指縫間亮光閃閃,那裡藏著暗青子。暗青子就是暗器。

對方使陰招,豹子不再客氣了。當分頭又一次揮拳擊來時,豹子抓住他的手腕一扭,分頭手臂負疼,手掌鬆開,暗器掉落在地上。我看到那是一個半圓形的鐵環,可以用手指握住,對外有三根尖刺,可以藏在指縫。

分頭的暗器突然掉在地上,所有人都震動了。鏢局這邊驚訝於對方的無恥和下作,竟然用暗器傷人;大胖子那邊驚訝於豹子的神勇,分頭手藏暗器,居然也不是他的對手。

暗器突現,雙方都僵住了。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看到小個子飛一般地跑過來,他附在光頭耳邊說著什麼,光頭神色大變。

所有人都望著光頭,光頭一揮手臂說:“走!”然後自己徑自離開。

我們跟在光頭的後麵。豹子又跟在我們的後麵。

快要走出磚窯的時候,我回頭一看,看到大胖子們站在原地沒有動,一縷陰險的笑容,浮上大胖子那張酒色財氣的臃腫的臉。

我突然意識到,老月真可怕。

我們回到縣城,直奔居住的那座大院,大院裡一片混亂,一頭駱駝躺在地上,它汩汩流淌的鮮血染紅了半個院子。院子裡布滿了雜亂的腳步和打鬥的痕跡,一根斷裂的木棒,被丟在駱駝身邊。

這裡顯然剛剛經曆了一場激烈的搏鬥。

我們離開院子的時候,留下了一部分人看守,現在他們都走出來了,唯獨缺少年齡最大的那位鏢師。大家平時都戲謔地稱他老當家的。

老當家的做了一輩子鏢師,本來早就應該頤養天年了,可是年輕時候走鏢時,和響馬打鬥,身體受傷,那個玩意兒壞了,所以他一輩子未婚,他沒有家,就把鏢局當成了自己的家。

老當家的沉默寡言,他是鏢局上上下下裡最容易被人忽視的那個人,人們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他就是一道影子。

守鏢的幾個人中,花麵狸是首領。後來我才知道,之所以人們稱他花麵狸,是因為他身手敏捷,又鬼點子多。在這支走西口的駝隊中,花麵狸是光頭的副手。

花麵狸說,光頭帶著我們離開不久,門外就來了一群賣藝的。那些賣藝的在村子裡吹吹打打,惹得一村的人都跑去看稀奇。花麵狸知道院子裡護鏢的人少,就關閉大門,禁止任何人出去。過了一會兒,賣藝的開始挨家挨戶敲鑼打鼓,上門要賞錢。按照北方的習俗,遇到上門來要賞錢的人,主家都要給點,有的多給點,沒有的少給點。因為民間傳說,這些賣藝的在你家門口吹吹打打嗎,會給你家帶來好運。

院主人打開院門給賞錢,老當家的跟在後麵看熱鬨。

看到院門打開了,那群賣藝的就丟掉了鑼鼓家夥,從推車裡抽出大刀長槍,向院子裡衝來。

事發突然,院子裡的人還沒有做好準備,老當家的看到情勢不好,就雙手把住了院門,大聲呼叫響馬來了。花麵狸和留守的人操起兵器衝向院門,然而已經晚了。老當家的被響馬亂刀砍死,響馬踏著老當家的屍體,衝入院子裡。

響馬人多,而花麵狸他們人少,雙方一交鋒,響馬就占了上風。花麵狸無奈,隻好讓大夥且戰且走,退到窯門口。身後的窯洞裡,是這次走鏢時押運的貨物。

響馬攻打鏢師,隻會是為了貨物。

響馬把鏢師逼到了窯門口後,攻不上去。鏢師嚴密地守護著窯門,響馬雖然人多,但用不上那麼多人。鏢師就像團成球狀的刺蝟,響馬就像青麵獠牙的怪獸,雙方相持不下。

響馬的陰謀不能得逞,焦躁不安,就在院子裡亂砸亂打,一頭受驚的駱駝掙脫韁繩,在院子裡亂竄,響馬對著駱駝刀槍相加,駱駝倒在了血泊中。

雙方相持不下,突然,一個響馬端著鐵鍁走來了,鐵鍁的鐵頭裡是冒著火苗的煤炭。剛才他們在門外吹吹打打的時候,院子裡正在做飯。

看到那些冒著火苗的煤炭,鏢師們都吃了一驚。如果響馬把這一鐵鍁滾燙的正在燃燒的煤炭扔向他們,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花麵狸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旁邊一位表示遞給他水碗,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聽到花麵狸說到這裡,我們都捏著一把汗。

喝完水後,花麵狸接著說,就在這時候,門外有了動靜,有幾個人手持鞭炮衝進來,他們把點燃的鞭炮丟在響馬的身上,爆炸聲震耳欲聾,響馬的衣服被炸出了幾個破洞,響馬的臉也被熏得烏青。這幾個人丟完了鞭炮後,又拿出了刀槍,衝向響馬。

鏢客看到來了救兵,立即發動****。響馬受到兩麵夾擊,隻能落荒而逃。鏢客與響馬作戰,從來不敢趕儘殺絕,隻是把他們趕跑,適可而止。所以,鏢客們隻是把響馬趕出了大院,再沒有追擊。

他們回頭尋找那幾個放鞭炮的人,想要鏢師感謝,但是那幾個放鞭炮的人,已經衝出了大院。

響馬在前麵狼狽逃竄,幾個放鞭炮的人沒有追擊,他們跑到了一棵老槐樹下。那裡,有一個人牽著幾匹馬,放鞭炮的人一人騎著一匹馬,一眨眼間就跑遠了。

豹子聽到花麵狸這樣說,感到非常奇怪,他問光頭:“鏢局在這裡有朋友嗎?”

光頭說:“鏢局在這一路上都隻是匆匆的過客,既沒有仇家,也沒有朋友。”

豹子說:“這件事情實在太奇怪了。他們給我們幫了這麼大的忙,卻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就匆匆走了。”

光頭說:“我也想不明白。”

YC縣城很危險。

大胖子應該是老月的總舵主,老月在江湖上是以騙術見長,而不是以武功見長,而今天的比武中,一撮毛和分頭都有比較高的武功,顯然不屬於老月這一派的。他們應該是老月們邀請的人。

從我們被賣剃刀的盯梢,到大胖子和老月們給我們下戰書,中間也隻隔了一兩個時辰,如果老月們敢於向我們提出挑戰,那麼他一定和一座毛、分頭們聯係好了。如果大胖子要在一兩個時辰裡找到一撮毛和分頭這樣的幫手,似乎不合情理。那麼就是說,一撮毛和分頭他們早就和大胖子的老月們有勾結。

那麼,一撮毛和分頭們又是些什麼人?

一撮毛、分頭,還有另外一個有武功的人,和老月們相勾結,將我們騙出,然後,另外一批有武功的人趁機攻打防守空虛的大院子。這些有武功的人是一個幫派的,老月們是一個幫派的,這兩個幫派又是如何沆瀣一氣,走到一起的?

我深深地感覺到,YC縣城非常危險。

第二天,天還未亮。我們就出行了。本來想等到路麵徹底乾透後,再出行,然而,YC縣城裡危機重重,殺機四伏,我們都想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們給駱駝的四蹄綁上棉布,牽出了院門。這樣做有三個好處,一是避免了響亮的蹄聲驚醒彆人,二是免得駱駝細長的蹄子陷入泥沼,三是避免追蹤的人循著駱駝蹄印追上來。

我們順著殘破不堪的長城,一路急急走著,走到天亮,走到了一座山峰下。山峰不高,但是異常陡峭,我們趕著駱駝,沿著崎嶇的羊腸小道走上去,一步步都走得很小心。路麵濕滑,好幾次駱駝都跌倒在地。我們好幾個人一起用力,才將駱駝龐大的身體扶起來。

走到山峰上,道路更為難走,一邊是懸崖峭壁,筆直如削;一邊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駱駝看著一尺多寬的傾斜而濕滑的路麵,止步不前。我把手掌放在駱駝的大腿上,能夠感到它因為恐懼而大腿微微顫抖。

然而,到了這裡,縱然前麵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駝隊已經沒有退路了。往回走隻有一條通往YC縣城的道路,縣城裡,老月和響馬都在等著我們。

光頭指示大家分開,兩人一組,一組一頭駱駝,前麵的人拉著駱駝韁繩,後麵的人隨後驅趕著,駱駝在大家齊聲的吆喝聲中,不得不上路了。它像山羊一樣一步一步試探著,碩大的眼睛裡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小個子說,這條道路叫做鬼見愁,每次駝隊經過這裡,都會心驚膽顫。

這次,我們都順利通過了,但是損失了一頭駱駝。那條由小眼睛牽著的駱駝,走到半途的時候,因為緊張而渾身顫動,小眼睛無法控製它,它龐大的身軀蹭在懸崖上,然後反彈了回來,掉落懸崖,它一路都發出悲鳴的聲音。過了很久,我們才聽到沉重的落地聲,從黑暗的懸崖下傳上來。

走過了鬼見愁,光頭派我和小個子埋伏在鬼見愁,看看後麵是否有人追上來。駝隊繼續前行。

我們爬在石頭後,觀察了半個小時,沒有見到一個人影。太陽越升越高,天空瓦藍瓦藍,我們站在山峰上可以望到很遠的地方,視線裡沒有一個人影,我們從山峰下跑下來,追趕駝隊。

我們沿著道路向前追趕,追到了一條河邊,河邊有青石板鋪就的台階,我們沿著台階像下走,水麵從膝蓋開始,慢慢齊到我們的脖子上。雙腳在水麵下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我們再也不敢向下試探了。

小個子說:“往常過河,河水很淺,我們徒步涉水過去,但是下了一場暴雨,河水暴漲,我們過不去了。”

我們過不去,那麼駝隊肯定也過不去。即使駝隊冒險涉河,也得不償失,因為駝背上的鹽巴,一見到水,就會化開,被水衝走。

駝隊去了哪裡?我們四望茫茫,找不到蹤影。

我和小個子在河邊查看著,看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因為駝隊要改道行走,一定會給我們留下印記的。

果然,我在草叢中找到了一堆布片,那是駝隊用來包裹駱駝蹄子的棉布,駱駝走了這麼久,那些棉布已經被磨穿了。

那堆破布片放在道路的西邊,駝隊來到河邊後,看到河流暴漲,一定是沿著河流向西麵行走。我們追了一陣,追到了一片沼澤地帶,看到地上果然有深深的駱駝蹄印。

繼續前行,穿過一片鹽堿灘,遠處出現了一行人群,那正是慢悠悠行走的駝隊,而在駝隊前方,是一片平緩的山坡。山坡上,有一座古老的房子巍然挺立。

那是一座道觀。

我們追到道觀門口,終於追上了駝隊。

從天沒有亮,就一直走,一直走到了現在,粒米未進,大家都感到饑腸轆轆,就準備走進道觀裡,生火做飯。

道觀裡到底有沒有人,或者有沒有埋伏,大家都不知道。

鏢師們站成一排,對著道觀齊聲高喊:“合吾——”

合吾是一句江湖黑話,意思是“我們是江湖上的,如果你聽到了,就觀照點,注意點。”江湖人稱江湖人為老合。合吾最初為江湖人所通用,後來就成了鏢局專用了。鏢局每逢走到陌生的,和認為有危險的地方——比如山崗、樹林,都會先喊一聲合吾,意思就是告訴江湖上的人,我們來了。

這樣一亮嗓子,震天動地,個彆不懷好意的小毛賊,就會被嚇走。

遇到寺廟道觀、孤村野店,走鏢的也要喊一聲合吾,意思是說,如果有賊人埋伏,你們就走遠點,我們人多勢眾,不怕你。

駝隊喊完了合吾後,道觀裡走出了一名老道士,老道士手執佛塵,須發皆白,一副得道成仙、超然忘我的模樣。

老道士看到門外來了一群人和一群駱駝,就躬身相應,他說:“貴客盈門,貧道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駝隊沒有進入道觀,小眼睛和一名鏢師先走進去了,在道觀裡查看。道觀外,光頭和豹子陪著老道士說話。

光頭說:“叨擾道長,不好意思。”

老道士說:“各位先生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豹子說:“我們是走鏢的,因為河水暴漲,不能涉過,繞道來到這裡,想借道觀一用,生火做飯,不知道長是否方便?”

老道士說“當然可以。”

光頭說:“請教道長尊號,此後我們會專程登門拜謝。”

老道士說:“貧道名念家親,在此道觀修煉二十餘載,專程拜謝就不必了。”

小眼睛和那名鏢師走出來,偷偷對著光頭點點頭。光頭說:“大家進道觀。”

鏢師們牽著駱駝,逶迤走進道觀的黑漆大門。道觀裡供奉的是神話傳說裡那個會煉丹的太上老君。太上老君塑像前,放著一個竹筒,竹筒裡裝著卦簽。

道觀顯得很陳舊,房頂上的瓦楞間,長著荒草和苔蘚,屋梁上落滿了塵灰,屋角還有蜘蛛在結網。道觀裡隻有念家親老道士一個人,再沒有彆人。

豹子和念家親老道在屋簷下攀談,小個子他們在廚房裡燒水,我感到無聊,就在道觀裡四處轉悠。

豹子問:“道長老家不在本地?”

念家親說:“是的。”

豹子說:“我從道長尊號推斷而出。念家親,應是思念遠在家鄉的雙親,是不是?”

念家親說:“是的。我家在YN紅河,二十年前來到此處做生意,折了本錢,不能回家,急火攻心,就昏倒在路邊,恰好被該處道觀的道長救醒。後來,我跟著道長學黃老之術,太極八卦。道長去了西天極樂世界,我就繼承道長衣缽,在此安身。”

豹子說“山河破碎,風雨飄搖,世間皆是有家難歸的遊子。”

我看到佛像前的竹筒,就拿起來看,竹筒裡裝滿了竹簽,每個竹簽上都有一首詩歌,詩歌是七言絕句,字體極小,比劃細若蚊足,顯然是用鋼針之類的東西刻上去的。

念家親看到我在翻看竹簽,就走過來說:“此副竹簽已有上百年,是道觀一代代傳下來的。你想算,我就替你算一卦。”

我說:“好。”

我依照念家親的吩咐,拿起竹筒搖動竹簽,然後放下竹筒,從裡麵隨意抽取一根,交到了念家親手中。

念家親看著竹簽,臉上波瀾不驚,然後說:“你這一輩子經曆非凡,坎坷不斷。”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我這一輩子確實經曆非凡,坎坷不斷,難道他能夠看出來?

念家親看到我臉上的表情,就把竹簽遞給我,讓我看。我湊到陽光下,看到那上麵是這樣一首詩歌:

困龍他鄉誌不伸,憂愁寂寞到而今,事來又逢知己友,抱團取暖大放心。

我感到很震驚。這副卦簽好像就是為了預留的,它說的就是我啊。我早年被人販賣,跟著馬戲團四處漂泊,後來流落到HN,加入了江相派,從事了做舊行;又陰差陽錯來到雁北,參加了晉北幫;沒想到晉北幫被人告密,遭到毀滅,為了尋找師祖而流落草原……我確實是“困龍他鄉誌不伸,憂愁寂寞到而今”。但是,我又遇到了三師叔、豹子、黑白乞丐,和現在的小眼睛、小個子,他們都是我的知己朋友,甚至是我的忘年交,也確實是“事來又逢知己友,抱團取暖大放心。”

我是江相派狀元郎淩光祖的大弟子,我深知算命先生都是騙人的,可是,我此前從來沒有涉足過太極八卦,難道太極八卦就這麼神奇。

小眼睛看到我在算卦,也跑過來看熱鬨,他一連聲地問我:“怎麼樣?卦象對不對?”

我說:“很對。”

小眼睛同樣很驚訝,他問念家親:“奇怪了,你是怎麼算的?”

念家親依然是一種波瀾不驚的神情,他說:“此卦筒裡有六十四根卦簽,對應著六十四卦。每個人在他搖動卦筒的時候,他的精氣神就會集中在某一個卦簽中,然後,他就會抽出這根卦簽,這根卦簽上的詩歌,正好可以解釋他的命運。”

我聽得越發神奇,江相派是假的,難道道家問卦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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