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龍翔鳳翥太極宮

2019-01-18 作者: 王晴川
第21章 龍翔鳳翥太極宮

七月初的長安,天黑得晚,夕陽斜暉正將西天攪得半邊殷紅,遠處林梢都掛著血紅色的暮靄霞彩。

李隆基將孫小獅子和江梅兒留在了鐘旭的私宅,自帶著王琚、袁昇等精銳,儘都扮成了內苑總監鐘旭的親隨。

因為鐘旭身邊要跟著那個形影不離的離明瀟,為了不讓太平公主的人生疑,出門前,黛綺親自將袁昇易容成了離明瀟的模樣。兩人都是高瘦身形,袁昇穿上離明瀟的那身碧色官袍倒還合身,背心的血跡匆匆洗了,隻是無暇晾曬,就那麼濕漉漉地草草套上。

李隆基隻簡單地做了易容,和女扮男裝的黛綺一起,都扮作了鐘旭的親兵。

果然,憑著鐘旭內苑總監這塊金字招牌,李隆基一行早早地由內苑混到了太極宮之北的宮門前。

這座宮門便是著名的玄武門。

玄武門前守宮門的校尉,隸屬於大唐十六衛之一的監門衛。往日裡鐘旭及其部下早與監門衛校尉們混得熟了,但這次鐘旭亮出腰牌,大剌剌地說要將大批花卉送去延嘉殿前裝飾,幾個監門衛校尉卻板著臉搖頭道:“今晚盛宴不同凡響,必要有萬歲或是太平公主的秘頒令牌才能出入。”

扮作離明瀟的袁昇及時閃身向前,亮出從離明瀟身上搜出的紫金腰牌,這才順利喝開了宮門。連玄武門的守門校尉都得了太平公主的密令,看來太平公主那邊的準備,幾乎是滴水不漏。

踏過玄武門恢宏的城門,李隆基不由暗自長籲了口氣。三年前,就是從這裡,自己率人發動唐隆政變,斬殺韋後逆黨;現在,自己又來了,卻麵臨更大的變局。

這次盛宴非比尋常,為了凸顯其重要性,太上皇欽定仍在大唐政權中樞所在的太極宮內廷舉行,地點便在延嘉殿。

延嘉殿坐落於內廷中軸線的甘露殿與承香殿之間,殿前地勢廣闊,北臨金水河,西北可見波光浩渺的南海子,東可望見巍峨壯麗的淩煙閣,南方則與甘露殿相對。

延嘉殿前,早已按最高規格進行了布置。那玉帶般的長廊間、金水橋上都早早地燃亮了各色宮燈,大殿前那座五楹主殿內更是火燭通明,香爐熏籠內幽香嫋嫋,本就軒敞通風的大殿更在暗槽內砌入了冰塊,一進殿便覺馨香氣息和舒爽涼氣直透入人的骨子裡。

一場驚天盛宴就要拉開序幕。

陸衝沒有隨同李隆基進宮,而是獨自一人悄然趕赴南衙。

大唐的南衙諸衛因為歸尚書省兵部直轄,而兵部的官衙位於皇城南部,才被稱為“南衙禁軍”。

根據王琚的推算,太平公主既然動手,一定會命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金吾衛將軍李欽等人去奪取南衙諸衛的軍權。這兩位大將軍身上應該有太平公主嫡係宰相蕭至忠和竇懷貞的調兵公文,也許還會有假皇帝親自蓋了璽印的密旨。常元楷隻需忽然擊鼓升帳,聚集各衛大將,展示密旨公文,用一句“太極宮發生叛亂,太上皇身處危局”的謊言,便能輕易控製南衙諸衛,輕鬆將兵權奪下。

兵權之爭,事關重大,但李隆基這邊實在沒有其他能人高手了,這個千鈞重任便落在了陸衝的身上。

夜色漸漸鋪下。陸衝無法確定常元楷他們由哪座宮門進入皇城,所以乾脆在朱雀天街的必經要道上選了一株枝葉繁茂的老樹,閃身縮在了樹上,渾身罡氣內斂,與整棵老樹融為一體,那把紫火烈劍更是燥氣全無。

他在靜靜地等待。

常元楷身邊必然帶著無數軍方高手,而這邊,隻有他陸大劍客一人。

這將是一場影響大唐國運的苦戰。

“青瑛,你還好嗎?臭婆娘,一定要等我呀!”陸衝仰起頭,透過濃密枝丫,望著蒼黑色的浩瀚天宇。天地間已悄寂下來,夜空中有幾顆疏星眨著微弱的眼,仿佛在辛苦地遙遙相映。

李隆基這路人中,最先忙碌起來的還是王琚。他混入太極宮後,立即趕赴上次宴飲的寢殿附近。他的任務明確,卻絕不簡單,要想儘一切辦法找到陳玄禮和王毛仲,將這兩位身中迷藥的大將軍解救出來。

身為李隆基駕前的第一紅人,王琚對太極宮太熟悉了,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同樣在等待天色徹底黑下來,延嘉殿的那場盛宴正式開始。

才到申酉之交,延嘉殿前便鼓樂齊鳴。

扮作天子的範平估算好了時間,從武德殿出發,幾乎和太平公主同時駕臨延嘉殿前。範平特意希望兩人一起出現在太上皇李旦身前,有了太平公主的遮掩,他這個假兒子才能更容易蒙混過關。

果然,看到禦妹太平公主親熱地挽著兒子的手,一路歡聲笑語地走來,再一同給自己見禮,太上皇李旦的老臉上浮滿了笑意。這位最愛說套話的老好人興致一起,自然免不了滔滔不絕地勉勵二人,說了一番“姑侄齊心,其利斷金”“同心協力,躬行盛德,方可風動四方,開大唐中興盛世”的大道理。

麵對太上皇連綿不絕的廢話,範平和太平公主都在認真傾聽,並不時做出一副茅塞頓開的恍然大悟狀。

在太上皇的一通長篇大論後,範平搶著躬身道:“父皇此言,仁愛聖德上通於天,兒子謹記在心,有父皇運籌帷幄,垂拱九重,現在我大唐已是太平極盛,四夷冕旒朝拜,早就不遜貞觀盛世了。”

太平公主拍手笑道:“好了,好了,陛下聖孝通天,皇兄聖明如天,一個太上皇,一個小皇帝,一對父子見了麵便不要總將仁政愛民掛在口邊了,今晚咱們隻聊賞心樂事,少談國家大事。”

李旦哈哈笑道:“是啊,我大唐先帝列祖列宗仁澤佑護,有你這個足智多謀的禦妹,國家大事,可以讓朕少操許多心……”

一時筵宴大張,歌舞聲中觥籌交錯,君臣間其樂融融。

範平落座時發現自己的席位離著宋王李成器等兄弟稍遠,不由暗自慶幸,否則這四兄弟若問些親密無間的問題,自己隻怕回答不上來。他偷眼細瞧,在太上皇身側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懶散身影,正是劍仙門的宗主丹雲子。這位碩果僅存的大術師自來與太上皇交情不錯,三年前便如願以償地做上了大唐國師,今日顯然身負保護太上皇的重任。

而在太平公主的身邊,則陪著老胡僧慧範。這位官居三品的國公仍舊一臉市儈的笑容。範平想到適才慧範對自己說的話,不由心生寒意,自己以為盤算得無比縝密的計劃居然被他一眼看透了。看來自己隻是師尊手中的一枚棋子,始終都是,隻是不知道這枚棋子會何時被他拋棄。

仿佛是心有感應,慧範的目光迎上了他。範平的嘴角牽動出一絲笑意,不露聲色地轉過頭,再陪著太平公主給父皇敬酒。

三位大唐首腦如此親情暖暖,使得這次晚宴較之上次公主府的午宴更融洽了許多。雖然還是以蕭至忠和魏知古兩位宰相為首,兩撥重臣分案對坐,但雙方當著太上皇的金麵,都溫和了許多。

蕭至忠自覺勝券在握,甚至誇讚了魏知古的詩才,說那首《玄元觀尋李先生不遇》中 “未作千年彆,猶應七日還”,寫得頗有仙氣。魏知古則投桃報李,笑讚蕭相的那句“神衛空中繞,仙歌雲外清”才有“禦風而行、泠然善也”的灑?脫。

太上皇的家宴自然規格極高,粗如兒臂的絳蠟高燒,琉璃盞中瓊液盈樽,皇室東西教坊的絕色佳麗先在席間歌舞獻藝。

酒過三巡,一串高亢激越的鼙鼓聲響起,兩排嬌豔女郎穿著蔥黃色豔麗宮裝上場,再如兩條嫩黃柳枝般分開,閃出了中間亭亭玉立的青瑛,風鬟霧鬢,纖腰楚楚,映著耀目燭輝,恍若仙子臨波而立。她雙手背後,各持一把銀光閃閃的長劍,先向太上皇和範平盈盈拜倒行禮。

“這就是跟皇兄提起過的那個柳青青,”太平公主瞟了眼太上皇那邊的“李隆基”,掩口笑道,“皇上可是對她萬分滿意。太上皇若也瞧得過眼,少時可得要皇上給人家個名分呀。”

太上皇哈哈大笑。範平也配合著做出興奮而又灼熱的神色。

一時間琴瑟笙篁齊鳴,鼙鼓聲愈發勁急緊密,青瑛長裙飄飄,已開始飛旋起來,兩把長劍舞出團團青芒,恍似水銀瀉地。

劍影曲聲間,不時響起太平公主爽朗的笑聲。

她的心情相當好。雖然李隆基那個死鬼還沒有找到,但大局已經完全按照自己的設想進行。現在看來,在自己巧妙的掩飾下,範平這個假皇帝已經瞞過了皇兄李旦的昏花老眼。這關鍵時候,常元楷和李欽應該已在南衙順利奪取諸衛的兵?權。

那時候北門四軍和南衙諸衛的兵權儘數在手,王毛仲、陳玄禮這些李隆基的絕對親信將官便可立即囚禁。至於魏知古這些頑冥不化的文官,倒成不了大氣候,可以留著慢慢收拾。

但這次兵變終究要有個由頭和最終的解釋。其實最好的解釋她早已想好,那便是李隆基陰謀襲殺太上皇,圖謀奪權作亂。唯有如此,才能順順當當地斬殺皇帝及其黨羽陳玄禮等人。

按照她的設想,青瑛這次舞劍完畢後,隻要傳來南衙順利奪權的消息,她便會再命青瑛登場獻舞。而在那時,她太平公主就會當場喝破青瑛的真實身份。這個李隆基的絕對親信、辟邪司的乾將,易容來此,必是居心叵測,而且青瑛所用的舞劍已被悄然換成了一對鐵劍,雖然看著軟綿綿的,實則是用來自西域的絕品軟鐵千錘百煉而成,鋒銳無匹,削鐵如泥。

這就是她要刺殺太上皇的鐵證,而那個背後指使者定然就是李隆基。這對君臣借助選妃,演了一出彆有用心的驚天刺殺。

隻不過那時候,範平作為李隆基的替身,很可能會就此被殺。死就死吧,這個假皇帝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趁早讓其灰飛煙滅,死無對證。

大勢已完全在握,母後武則天的故事馬上就要重演了。太平公主的嘴角彎出了美麗的弧度,向肅立在殿門口的冷驚塵遞上了詢問的目光。

冷驚塵在晚宴開始時,便奉命趕回忙碌。在冷驚塵心中,這個盛宴才是天大的要事,至於失蹤的李隆基,根本難以突破重重禁製來到這延嘉殿,而隻要過了今晚,便再逃出去十個李隆基,也不足為懼。

在今晚這個政變計劃中,冷驚塵身負重任。他要率領五百名身著禦林軍裝束的公主府死士進入皇宮,作為太平公主政變成功的最直接軍事力量。有了太平公主的密令,範平隻得乖乖地下了“口諭”,今晚負責宮內防衛的李易德自然不敢阻礙這支勁旅入宮。

所以冷驚塵雖是公主府的典軍,今晚卻幾乎成了半個大內禁衛統領,已經悄然在延嘉殿周遭巡查了三輪。當然他還有個更重要的任務,那便是傳遞常元楷那邊的消息。

可惜那邊一直沒有什麼消息傳來。不過在冷驚塵看來,沒有消息也不錯,很可能說明常元楷那邊已經很順暢地控製住了局麵。

漆黑的長街上忽然亮了起來,一隊人馬正匆匆趕來。

隱身樹上的陸衝雙瞳驟縮,全身如一張拉滿的弓般繃緊。他往常對敵時向來都是先出玄兵術惑敵,但今晚不同,他要刺殺,要一擊必中。那把紫火烈劍已慢慢探出了衣袖。

迎麵馳來的這隊人馬居然是金吾衛在前開路,中間更有羽林衛的高大騎士,燈籠火把映得半條街亮堂堂的,可以清晰地瞧見當中兩位神情肅然的將軍,正是金吾衛將軍李欽和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

陸衝不得不佩服王琚這家夥,雖然擅使陰謀詭計,但這廝算計得倒是真準,這兩個家夥,果然是要去南衙奪取兵權。

他的眼芒陡地一燦,在人馬中看到了三個相貌奇特的老者,三張老臉被火把光芒映得紅彤彤的。

天羅三老!陸衝暗凜,想到剛聽得袁昇說起天羅門精銳已投靠了太平公主,看來這三個老怪物當年雖是武延秀的死黨,但在宗楚客和武延秀覆滅後,也被太平公主搜羅了。這三老的道號分彆喚作袁公、龍翁和鹿隱,輩分甚高,單打獨鬥倒沒什麼過人之處,卻精修一門大天羅法陣,最擅守禦。而為首的禿頭老者袁公心機深沉狠辣,是個十足的狠角色。

陸衝剛要暗罵一聲晦氣,忽然渾身一顫,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矮壯身影。是那個東瀛術士,當日他冒雨斬殺太平公主的大總管華仙客時曾遇到此人的強力狙擊。這家夥與胡僧慧範身邊那個東瀛劍客師出同門,同樣的術法凶悍、刀法狠辣。雖然自己砍掉了這家夥的半隻耳朵,但這東瀛矮鬼也讓自己受了傷。

老子一人對付三個老不死,那是有敗無勝,若再加上半隻耳,老子可是有死無生。陸衝在心底破口大罵起王琚來,不知他能不能及時偷出陳玄禮和王毛仲!

這時候,王琚已乘著沉沉夜色,仗著術法高明,悄然趕到了昨晚君臣豪飲的寢殿。他清楚地記得,王毛仲和陳玄禮都被扶入了這座寢殿的偏殿去休息。

這座偏殿黑沉沉的,甚至沒有點上一根蠟燭。黑洞洞的屋內,卻有一道白影子在疾步奔走。這影子隻在榻前丈餘方圓轉著圈,有時還用手在身前觸摸。

幽暗的殿宇,轉圈的白影子,這情形瞧來頗為古怪陰森。

“高力士。”王琚目力過人,一眼便認出那白影子正是李隆基最信賴的宦官高力士。

不知為何,老高隻穿著白色小衣,迷迷糊糊地在屋內轉悠著,口中還不時喃喃著:“不對,不對……怎麼走不出去?”

“鬼打牆!”

王琚一眼看出這屋裡被人設了一門“鬼打牆”的邪異法陣,高力士迷藥醒來後就深陷陣中,如同曠野鄉間遭遇“鬼打牆”的迷路人一樣,隻覺四處碰壁,任是怎麼衝突,也掙紮不出。

王琚身子一晃,悄然閃入,手中捏了一個符咒,迎頭拍在了高力士的眉心。高力士渾身一震,立時心神漸清,才從那種恍惚中掙紮出來。

“王侍郎,這是怎麼回事?”高力士仍覺得頭腦昏沉。

“老高,給你看看萬歲的手諭。”王琚從懷中抽出李隆基剛剛書就的短箋讓高力士看了看,沉聲道,“明白了吧,出了大事,朝廷被人捅了天大的窟窿。”隨即,扯著高力士的手便向外闖。

兩人剛走到左首偏殿,便聽得殿內傳來陳玄禮怒衝衝的吼聲:“怎麼回事,老子這酒為何一直醒不了?還有……這王毛仲,竟醉成了這樣。你們這幾個混賬狗賊攔著我們作甚,快,快去傳禦醫……萬歲沒有我們護駕,若是有何差池,老子活剮了你們……”

甕聲甕氣的聲音中還帶著一股半酣的醉意,顯見陳玄禮並未完全醒酒。那幾個小宦官持刀佩劍,守在緊鎖的殿門外。那為首小宦官冷言冷語地道:“陳大將軍,讓你們在此醒酒歇息,正是萬歲的旨意。我等未奉口諭,放你們出去,回頭萬歲不將我們的人頭打成了狗頭?”

幾個小宦官齊聲哄笑起來。笑聲未落,忽然一道高大的人影閃來,一把揪住為首小宦官的脖領,劈麵便是兩個耳光,喝道:“老子先將你這賊臉打成狗頭,誰給你們的膽子,千牛衛的將軍也敢調笑?”

正是高力士看得心頭火起,趕過去揮掌便打。

範平在這裡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誤。他緊急提拔了幾名小宦官,都去看守寢殿內關押著的王毛仲和陳玄禮這兩員大將,對高力士這大宦官卻以為無足輕重,隻是下了輕微迷藥和法陣。卻不知高力士是李隆基身前第一寵信的大宦官,多年來積威所致,隻一厲聲叱喝,立即將那幾個小宦官唬得服服帖帖。

“快開門!”王琚大踏步閃出,喝道,“不用傳禦醫,拎一桶冷水來便?成。”

高力士隻是醉酒後被軟禁,並未被範平宣布有何罪責,至今仍是宮內實權極大的第一寵臣宦官。有他在身側,王琚便膽氣大壯。

一桶冷水兜頭澆下,陳玄禮和王毛仲儘都酒醒。

“萬歲密令,現在,咱們要即刻趕赴南衙!”王琚晃了晃李隆基交給他的那支作為信物的玉笛,再抽出一幅素絹,沉聲道,“這裡是萬歲禦筆親書的手?諭。”

“隻怕不成,”高力士盯著那幅素絹手諭,沉吟道,“這確是萬歲的真跡無疑,可惜,上麵沒有璽印。隻怕南衙的將官們不會認吧?”

被火把映得半邊天發紅的長街上,忽然耀出一道鐵紅色的劍氣。

陸衝出手了,沒有任何猶豫,紫火烈劍劃出一道毅然決絕的弧光,橫空射?出。

這是名震江湖的劍仙門禦劍術,這一劍又是如此剛烈果決。紫芒閃處,金吾衛將軍李欽應聲落馬,喉頭鮮血飛濺。

“有刺客,結陣!”天羅三老幾乎同時大喝。三老閱曆過人,迅疾圍攏到了常元楷身邊,掌上各自閃出詭異的紅芒,大天羅法陣已經蓄勢待發。

紫火烈劍再次發出尖銳的厲嘯,淩空斬向常元楷。

“劍仙門高手,大家留意。”三老的喝聲緊促,卻不慌亂,三人掌上六道紅芒起落縱橫,登時將紫火烈劍阻住。

紫火烈劍仿佛陷入了泥沼中,在空中進退不得。隱身樹上的陸衝心中一沉,默念法訣,那把劍忽然光芒儘斂,如同一片漆黑的暗雲,隨即融於夜色?中。

“在震位,那株樹上!勁弩,發!”天羅三老為首的袁公忽然揮手指向陸衝隱身之處。話聲一落,一片密集的羽箭已如蝗蟲般向陸衝藏身的那株老樹射?來。

漫天橫飛的羽箭和四散的枝杈落葉中,忽有一道黑影如怒鳶般無聲無息地撲向常元楷。

那東瀛術士倏地閃出,刀光如電劈出。淩空撲來的黑影似乎躲閃不及,發出悶悶的一聲怪響,驟然碎裂開來。

“易身法!”天羅三老的注意力儘都被這一刀吸引過來,袁公不由瞋目大喝。東瀛術士大吃一驚,才發現自己所劈中的不過是一條粗大的短鞭。

同一刻,陸衝發出一聲悶哼,口角滲出了血絲。這種易身法其實是陸衝玄兵術的極致,適才他揮出的短鞭化成了他本人的模樣,術法雖然類似障眼法,但要想瞞過天羅三老和那東瀛刀客,在那短鞭上也凝集了其本人的罡氣道法。短鞭碎裂,他本人也同時經脈巨震。

陸衝卻沒有停息,乘著這難得的一瞬機會,他的真身已悄無聲息地鑽入了三老的內圈,劍上紫芒驟燦,劈向常元楷。

兩股黏稠的勁道斜刺裡纏裹過來,正是三老中的鹿隱揮出了鹿角雙鐮,龍翁則祭出了五龍如意抓。暗夜的火影燭光中,忽然躍出了矯健的鹿影和飛旋的龍身,登時將氣勢磅礴的鐵劍阻住。

“陸衝,你敗了!”袁公獰笑一聲,掌中翻出一道金芒,正是天羅門的至寶禹王神鼎。這件專門索拿克製諸般法器的至寶一直被天羅門掌門鳳九曲隨身攜帶,慧範深知這次南衙奪權非同小可,便命袁公暫將此寶借來。

禹王神鼎劃出一道黃燦燦的光華,驟將紫火烈劍的紫芒吞噬。

陸衝隻覺虎口劇痛,仿佛被一萬隻蠍子蜇上,拚力握緊,才沒將鐵劍失手。

驀地一道淒厲的刀光躍出,正是那東瀛刀客再次出刀。他認出了這人就是當日帶給自己奇恥大辱的蒙麵刺客,這一刀傾儘全力,勢若天雷轟山。

陸衝左袖奮力揮出,玄兵術運轉到極致,三把流星錘和兩麵軟盾連環飛出。隻聞轟然震響,兩麵軟盾幾乎同時被長刀劈裂,但東瀛刀客的刀勢終於收回,將幾乎觸到麵門的兩把流星錘蕩開。

“給我殺了他,越快越好!”常元楷望著左支右絀的陸衝,冷笑著。他又瞟了眼橫屍當道的金吾將軍李欽,暗自慶幸,這刺客倒是替他殺了一個升官路上的勁敵。

天羅三老的大天羅法陣居然同時用上了兵刃法器,甚至還用上了師門至寶。一旁還有個氣勢洶洶的東瀛刀客。陸衝徹底陷入了死戰。

“青瑛,下輩子,你會嫁給老子嗎?”陸衝在心底發出一聲無奈的長歎。

身影驟然交錯,噗噗悶響,東瀛刀客的發髻被陸衝的鐵劍劈散,而陸衝的身上又添了一道深深的血槽。

延嘉殿內,宴飲正酣,太上皇李旦甚至有了幾分醉意。

相較於成竹在胸的太平公主,範平的心底頗有些緊張。他已經隱隱看出了太平公主的狠辣後手,當然不會這樣坐以待斃。

按照事先的安排,他要先發製人。

好在這裡是太極宮,是正兒八經的李隆基的地盤,負責拱護這裡的大將便是被自己收服的李易德。經得獨門迷藥和惑心術雙管齊下,李易德已經對他死心塌地。在盛宴開始後,李易德借著在殿前巡視的機會,跟範平對了幾次眼色。

一串細密的箏聲響起,換了一身白色長裙的青瑛再次登場。這已是她第二次上場了。

該動手了!範平暗自咬了咬牙,悄然起身離席,對身後侍候的宮女做了個離席更衣的手勢。

按理說,他應該表現得對青瑛非常癡迷,在青瑛舞劍時必須興味盎然地全場注目。但他已經等不及了。青瑛的劍舞太迷人,包括太上皇在內的所有人都被迷住了,所以他退場時不必向太上皇示意,也不失禮數。

他瀟瀟灑灑地出了盛宴主殿。一直盯著皇帝動向的李易德急忙趕過來陪著他去了更衣的地方。

延嘉殿內的陳設不如太平公主和當年的宗楚客府邸那般窮奢極欲,但勝在廣大軒敞,專供皇帝更衣方便的暖閣設置得不遠不近,拐彎穿過一個回廊便到?了。

四個宮女正捧著香氣馥鬱的香爐和金盤溫水等物在那兒侍奉著。範平揮了揮手,讓她們儘數退下。

“陛下,看來您已經下定了決心?”李易德問道。

“準備好了嗎?”範平的目光淩厲起來。

李易德皺了皺濃眉,道:“陛下今日下午親自下了另一道密令,那便是容許太平公主的典軍冷驚塵帶著一批公主府的護衛進宮,那批人竟有五百人之多。現在看,那些人著實有些麻煩。”

李易德有些疑惑。萬歲既然已經決定對太平公主動手,為何還容許他們派一支護衛進宮,這不是自縛手腳嗎?

“這就是朕的欲擒故縱之術!”

範平當然不能告訴這個昏頭昏腦的屬下,自己其實一直被師尊和太平公主控製著。他隻是冷笑道,“太平也很想在今晚動手,她籌謀已久,常元楷和李欽已在宮外布置好了多路大軍,咱們在動手之前,萬不能打草驚蛇,明白嗎?”

“末將明白,萬歲聖明!”李易德其實根本不明白,但作為一名大將,他不需要把許多事弄明白,隻要執行到底就是了。

“那就不要囉唆,現在就動手!”

“末將得令!”李易德猛一叉手,全身盔甲發出鏘然一響。

他剛要轉身,猛覺後頸一麻,身子軟軟倒地。一道挺拔的身影在李易德身後出現。

“離明瀟?”範平望著那張清瘦的臉孔,又驚又怒,陡地握住了袖中的龍鳳雙斬,忽然眼神一閃,沉聲道,“不對,你是……袁昇!”

“原來是範平兄。”扮作離明瀟的袁昇淡淡一笑,“某一直覺得奇怪,找一個易容酷似天子之人容易,但要將我和高力士等人都騙過去,難乎其難。不得不說,你那次假意外放出京,實在高明至極,甚至讓我和王琚都忘了,世間還有你範兄這號驚才絕豔的人物。”

兩個人靜靜對望著,心內波瀾起伏。

“袁兄,”範平舒了口氣,“你我之間早就互有救命之恩。我也不必瞞你,現在的李隆基大勢已去,兄何不歸順於我,你我是真正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自會許你真正的潑天富貴。”

“我不需要。”袁昇回答得斬釘截鐵。

“好吧,”範平很無奈地歎了口氣,忽地沉聲喝道,“冷典軍,殺了他!他是袁昇。”

冷驚塵果然就在這時如鬼魅般地閃到。他心思細密,其實對李易德這個皇帝近臣很不放心。特彆是他率領五百死士秘密入宮後,就不可避免地與全權負責宮內防衛的千牛衛將軍李易德發生了一些摩擦。

範平在退場前,與李易德悄然對過眼神。這種簡單的眼神交流微不可查,卻沒有逃過冷驚塵的眼睛。他不敢過分逼近,卻仍是悄悄追了過來,沒想到一眼便看到李易德被一個神秘人輕鬆擊倒。

待聽得範平高叫眼前這個“離明瀟”竟是自己苦尋不得的袁昇,冷驚塵的雙眼立時變得冰冷如刀。回廊間勁風驟緊,他袖間騰起一道長長的燦然光華,那把長槍法器也如驚蛇出草般出現在他手中。

範平話一出口,雙掌齊揮,龍鳳雙斬也同時攻出。

槍為百兵之祖,更長的槍便是槊,放長刺遠,無堅不摧,在唐初的軍中風靡一時。冷驚塵的法器便是長槍,長槍雖讓他在對戰時占儘了便宜,但終究太長,取槍時聲勢雖猛,終究慢了一瞬。雖隻是短短一瞬,卻沒讓他與範平的龍鳳雙斬形成前後合擊之勢。袁昇就在此刻出手,長劍斜斜撩出,一道回轉的劍芒劃出,登時將龍鳳雙斬架住。

同一時刻,回廊的牆上忽然探出一隻猙獰的龍爪,出其不意地狠狠抓向範平的腦頂。

範平心內一寒,原來袁昇早就預料到我會來此,已在這地方預先布下了畫龍?術。

龍爪從天飛降,這一抓之中有風起雲湧,有波濤翻滾,有風雷隱隱。在狹窄的回廊間完全無法抵禦。範平隻得奮力團身縮頭,同時雙斬回旋,護住麵門。

但他的任何動作,都不如這天降神龍的一抓快捷。噝的一聲,範平的腦頂要害雖然避開了,他的臉卻破了,或者說那張假臉被龍爪一下撕裂?了。

範平踉蹌後退,臉上已覺出血水的黏膩,更可怕的是,那張假臉就那樣零零碎碎地半掛在臉上,狼狽不堪。他手忙腳亂地想將那張臉再糊在臉上,一抹之下,才發覺臉皮已經碎裂。

無論是青瑛還是範平,所用的易容術都是一種奇特的蠱術,名叫“千絲蠱”。隻不過青瑛千辛萬苦搜羅來的這門“千絲蠱”,早就為慧範所精通,這才讓她的易容臥底之策從一開始便失算了。而為了真正鉗製範平這個心機詭詐的弟子,慧範並沒有傳給他蠱絲變臉的秘術細節,所以現在範平根本無法修補這張“破臉”。

連冷驚塵都呆住了。他長槍在手,卻忘了刺出。太平公主今晚一切計劃的基礎就是這個假皇帝,現在這家夥卻被人撕破了臉皮,那麼很快,太平公主的所有陰謀都將大白於天下。

冷驚塵隻愣了一瞬,便義無反顧地揮槍刺出。當今之計,隻能是儘快斬殺袁昇。回廊內非常狹窄,冷驚塵的長槍卻幻出長短不一的五朵槍花。槍花中挾著雷霆般的強悍氣機,回廊間甚至生出了嗡嗡龍吟。

袁昇身上重傷未愈,畫龍術極耗真元,他適才匆匆運筆後,那條龍也隻能完成一招神龍探爪。此刻他不得不回身劍筆齊出,堪堪撐住了這氣勢磅礴的一槍。

冷驚塵目眥欲裂,槍尖發出燦然的厲芒,回廊間忽然幻出無數朵淒厲的槍花,又在一瞬間合而為一,勁急無比地投向袁昇的心窩。

萬法歸一槍,正是他得自恩師宣機的絕門秘術。這一槍之下,甚至整個回廊都發生了詭異的扭曲。但槍勢才出,冷驚塵的耳內忽然傳來一縷細微而熟悉的歎息:“是你,你在這裡?”

在槍聲劍鳴中,老琴師的這道聲音卻很隨意地切入他耳中,讓冷驚塵心神俱震,無堅不摧的槍勢威力大減。

“抱歉,範兄,其實適才剛看到我時,隻要你大聲一呼,我就會身陷重圍。”袁昇全神應對冷驚塵,卻對身後的範平冷笑道,“現在已晚了,該輪到我大聲一呼了!”

他說著果真長長吸了口氣,似乎便要縱聲長嘯。

範平大驚失色,忙喝道:“冷兄,快,快絆住他!”驀地斜身掠向暖閣那半啟的窗戶。他隻想迅速逃離此地,隻要設法找到師尊慧範,就能在盞茶工夫內修複好自己的臉。

哪知他這麼心慌意亂地一躍,卻正著了袁昇的道。就在他整個身子即將穿出窗子的一瞬,猛覺後頸一僵,已被袁昇製住。

全身癱軟的一瞬,範平聽得耳邊傳來袁昇依舊淡定的聲音:“六郎,速去救下李易德。”

暖閣外、回廊間的激戰雖然迅若雷霆,實則袁昇、範平和冷驚塵三人各有忌憚,都沒敢弄出太大聲響。而回廊外原本五步一崗地肅立著的四位宮女,都已被袁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戳中了昏穴。所以這場打鬥一時還沒有被人發現。

此刻大殿內兀自鼓樂齊鳴,那段箏曲已是高亢入雲、聲可裂石,幾乎掩蓋了天地間的一切雜音。

青瑛的一手劍舞正舞到妙處,隨著她的疾轉,那雪白的紗裙如飛絮如白虹如飄雪,舞得仿佛滿廳都有白色的花影錯落盛開,廳中彩聲不絕。

在飛旋劍舞的同時,青瑛也在心思疾轉。如果一切都無可挽回,那麼她隻有一個辦法,在舞劍時突然動手,一劍斬殺太平公主。她能感覺得出,這兩把劍有些異常。

她知道這法子太過行險,太平既然將自己的身份看破了,那麼極可能早已做了防備。也許她正等著自己這飛蛾投火的一刺。

箏曲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高潮,青瑛知道不能再等了,哪怕是飛蛾投火,也要長虹貫日般地刺出這一劍。就在她即將騰身躍起的一瞬,一個矯健的身影忽地閃到了她的身側,那人手中擎著一麵鼙鼓,隨著他揮掌輕拍,鼙鼓發出一串激越昂揚的鼓聲。

這人竟是……天子李隆基!

隻不過李隆基此時卻穿著普通侍衛的服飾,向青瑛微微點頭。青瑛大吃一驚,細瞧這李隆基雖然麵容略顯憔悴,雙眸卻炯炯有神。

“青瑛,辛苦你了,真的是朕。”二人舞姿交錯的一瞬,李隆基在她耳邊說道,“那假貨已被袁昇拿住了。”

這是一股極為熟悉的風采神韻,讓青瑛的芳心霎時一寬。果然是萬歲,他終於回來了,袁老大看來也在。她飛快地掃視殿內,可惜沒有看到陸衝的身影。

李隆基這一登場獻舞,殿上霎時便是一陣轟動。

“父皇,今日是個喜慶日子,三郎著戎裝,且為父皇同獻一曲破陣樂舞!”李隆基朗聲大笑,將鼙鼓向太上皇遙遙高舉三次,示意行禮。他當然無暇換上龍袍,但將一身侍衛裝束說成是戎裝,倒也頗為巧妙。

太平公主卻驟然臉色一沉,見這“範平”忽然登場獻舞,舉止頗為出格,隱隱覺得哪裡不大對頭。

李旦今晚興致甚高,已經喝得醺醺然了,笑道:“三郎,秦王破陣樂舞可要百餘甲士持戟作舞呀,怎麼三郎你隻有兩人,看來天子果真要一人能當百萬?兵!”

相傳當年李世民還是秦王時,率兵大破劉武周,天下遂有“秦王破陣”之曲流傳。貞觀年間,在已是大唐皇帝的李世民親自推廣下,秦王破陣樂成了大唐第一宮廷樂舞,須有樂工一百二十八人披甲持戟,演戰陣之形進行歌舞,場麵壯觀震撼。所以李旦有此一問。

“那是破陣樂,朕這卻是辟邪舞。”李隆基手揮鼙鼓,敲擊出一串響亮激越的音節,“朕今日之舞,要辟的是大唐之邪,竊國之奸!”

他擊鼓之時,青瑛運劍如風,如一隻白色飛鳳繞著他旋轉,看似翩翩起舞,實則暗含護衛之意。

“辟大唐奸邪……怎麼回事?”李旦聽出兒子話中有話,酒便醒了一半。

太平公主生出一種不安的預感,似笑非笑地道:“方今河清海晏,九夷賓服,哪裡有何奸邪之說?”

“不,奸邪正在興風作浪!好在今晚的盛宴上,朕要讓這些奸邪現形,灰飛煙滅。”李隆基再擊鼓,轟然三聲鼓鳴。

正所謂聞鼓則進,這三聲鼓響頗有戰場上催人進軍之意。

袁昇幾乎踩著鼓聲大步入殿,揚手將範平扔到了場心。

殿內一片嘩然。幾乎所有人都生出一種錯覺,以為袁昇將天子拋在了地上,那人的臉孔就是李隆基的臉。可惜,隻有半張臉,另外那半張則是無數細絲纏繞著,就那樣藕斷絲連地耷拉在下巴處,露出裡麵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孔。

眼見範平無力地癱在那裡,慧範雙瞳陡縮,雙手不由向袖中摸去。忽然一股沉渾的劍氣淩空壓來,慧範一凜,和丹雲子那道冰冷的目光碰在一處,不由暗自鬆開了握著法器的手。

李隆基哈哈笑道:“父皇,眾卿,都請細看。在朕昨日駕臨太平公主府後,便被一群逆賊囚禁,然後便是此人冒充成了朕的模樣,就在剛剛入席落座時,此人還在裝腔作勢地冒充朕。不得不說,姑母,您這一招以假亂真之計實在高明,可惜,天佑大唐,天命在我。不知姑母您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死後有何麵目去見高宗皇帝,去見大唐的列祖列宗?”

太平公主臉色煞白,隻咬著牙道:“陛下,請不要血口噴人,我並不認識此人,更不知道你說的什麼以假亂真之計。”

李隆基冷哼一聲,再次揮掌擊鼓。

鼓聲響起,眾人陡覺眼前一花,一個宮廷樂師打扮的人飄身閃入廳內,揚手將一人拋入場中。眾人先是驚訝於這樂師那張滿是傷疤的醜臉和神出鬼沒的身法,隨後便將目光落在地上那人身上。

冷驚塵癱在地上,不住抽搐著,手上兀自握著未及收回的七尺長槍法器。

李隆基朗聲道:“此人本是太平公主府內的典軍冷驚塵,卻持槍入宮,欲行不軌,似乎還帶了大批公主府死士護衛。大逆之心,昭然若揭。姑母,您還有什麼話說?”

“太平,幺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旦的聲音打戰,渾身都哆嗦起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苦心孤詣地調和這對姑侄的關係,最終的結果居然是妹子悍然施出了這樣的狠手。

太平公主心中劇震,卻麵不改色,冷冰冰地說:“皇兄,我再說一遍,我不認識這個假皇帝。這冷驚塵倒是我的人,但他現在顯是受製於人,隻怕是被什麼人綁架至此。臣妹懇請太上皇徹查此事,務要還臣妹個清白。”

“你自然可以不認!”李隆基仰頭大笑,“朕這出辟邪舞還沒演完。”猛然揮手狂擊鼙鼓。

這一次卻是一連串細密連擊,連綿不絕的急促鼓聲擾得殿內眾人一陣心緊。

忽聽得一陣嘈雜聲自外傳來,有鎧甲碰撞聲,有攔阻聲,有叱喝聲,大殿正門外似乎來了大批不速之客。眾人張皇四顧之際,大殿正門忽然闖進三人,為首之人一臉倉皇,正是李易德,而跟在他身後的兩人竟是王琚和陳玄禮。

要知此刻殿門外戍守的都是李易德的親兵。李易德為袁昇製住後,當時便癱軟在了回廊間,目睹了袁昇挑破範平假麵的驚人一瞬。李易德驚得魂飛天外,才知自己原來一直是受這假皇帝蠱惑,險些將太上皇等人一股腦射殺。

袁昇趕入殿後,吳六郎將這場大變的緊要處跟李易德簡略說了幾句,便扯著他趕到宮門外,將陳玄禮等人迎入宮中。

此刻疾奔而入的王琚手中提著一個布袋,將布袋一抖,裡麵滾出了兩顆人頭。殿內再次爆出一陣驚呼。那兩顆人頭正是常元楷和李欽的。

王琚適才終於將陳玄禮和王毛仲兩員大將救出,但也正如高力士所料,李隆基的手諭密旨沒有印鑒,實在難以服眾。關鍵時刻,王毛仲鋌而走險,直接去內苑調來了自己嫡係的“萬騎”。

他隻有皇帝的一紙無印詔書,難以調動大軍,隻能從“萬騎”禁軍中選了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五百鐵騎。

勤王之戰首先在南衙外的長街上打響,就在陸衝幾乎要支撐不住的時候,王毛仲、王琚等人終於率兵衝到。王琚目光犀利,遠遠望見圍攻陸衝那幾人的強悍術法,便知道僅憑簡單的衝擊很難一時三刻解決問題,而若引發混戰的話,自己這五百人可能會吃虧。這位出身草莽的內宰相是個十足的狠辣角色,當機立斷地下令勁弩射擊。

這五百騎士訓練有素,皆乘西域良馬,配置大唐最精良的機弩,數百支閃電弩在暗夜裡突然爆射,立時徹底改變了戰局。

常元楷身邊的金吾衛和羽林衛護衛不過百餘人,迅速被射亂了陣形。

天羅三老全力應對陸衝,猝不及防之下都被勁弩射中。這三個老滑頭在權貴間輾轉寄身,深知江湖和朝廷的險惡,見勢不妙,立即忍痛聯手突圍。三老功高術深,法寶精強,更兼見機得早,竟趁亂逃之夭夭。

這三人一逃,登時讓常元楷的護衛們軍心大亂,許多兵卒也跟著四散奔逃。東瀛術士忙將常元楷扯下馬來,背著他便要逃竄。猛然間一道電芒閃過,紫火烈劍橫空劈落,猶如天神施法,將常元楷的人頭斬下。

陸衝的肩頭也被數支弩箭射中,卻渾然不顧,眼見得手,才哈哈大笑著仰麵栽倒。

頭頂的夜宇在飛速旋轉,跟著便聽到有人在大聲呼喊他的名字:“陸兄,陸……”陸衝覺得四周的一切都在慢慢模糊,似乎所有的精力和元氣,都在飛速地離自己而去。

延嘉殿內一片混亂,王琚仍舊先給太上皇和李隆基施了大禮,才從懷中展開一幅血染的詔令,朗聲道:“此詔令是從大逆常元楷身上搜來的,上麵有中書令蕭相的印鑒,還有太平公主的親筆簽印。用太平公主和中書令兩道密令,讓常元楷和李欽去南衙奪取軍權,太平公主謀大逆之罪,已大白於天下!”

殿內忽然安靜了許多。李旦接過王琚恭敬遞來的詔令,隻看了兩眼,便雙手顫抖,悲聲道:“幺妹,你……還有何話說?”

太平冷硬著臉,一言不發。其實那道詔令上她本可以不簽名押印,但範平那個混賬進宮後動作不知為何慢了數倍,她擔心那慢吞吞的天子璽印誤了事,才急著蓋上鎮國公主府的印鑒,現在反而成了無法抹去的罪證。

袁昇知道陸衝的任務有多凶險,這時不見他的蹤影,心下焦急,忙走到王琚身邊,低聲問:“陸衝呢?”

“陸將軍……重傷,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已然不支,隻得拚力將他搶回。”王琚竭力做出一副悲慟的樣子,當然不敢說自己下達的那個儘數射殺的冷硬命令,“本要將他即刻送入醫館,但他執意要來這裡。他說,便死了也要瞧一瞧青瑛副使。我們便將他拉來了,此刻便在殿外……”

青瑛聽得了他的話,登時渾身冰冷,未等他將話說完,便瘋了般奔了出去。

陸衝是被人背進宮來的,渾身浴血,隻是簡單地塗藥包紮,此刻靜靜地仰在丹墀前。同來的一眾禁軍都如臨大敵在四下警戒,隻有背負他同來的那禁軍執刀在他身旁守護著。

青瑛趕到近前,瞧見陸衝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滿身纏裹著血染的布條,登覺雙腿再無一絲氣力,一下子跪倒在他身前。

“衝郎,衝郎,你這呆子,你快醒醒啊……”

在她的拚力呼號下,陸衝的雙眼微微睜開了一線,望著她,居然笑了笑:“老子可能就要死了,告訴我……為什麼……要離開我?”

“我沒有辦法,”青瑛淚如雨下,哽咽道,“當日劉幽求要謀刺太平公主事敗,大勢已去之前他找到了我……我本不想答應,但是他威脅說,他已看破那日刺殺華仙客的人就是你……如果不隨他,我們整個辟邪司都要受滅頂之災。”

“劉幽求這個臭賊球,老子回頭……做鬼也不會放過他。”陸衝雖然說得凶狠,卻在望著她笑,聲音也很細弱,“適才那一刻,我在想……下輩子,你會嫁給我嗎?”

青瑛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呆子,我這輩子就嫁給你,你活半天,我嫁你半天,活一刻我嫁你一刻,這一輩子生死都是你的。”

陸衝笑了,長長舒了口氣,慢慢閉上了眼。

“郎君!”青瑛慌了,哭得聲嘶力竭。

袁昇趕了過來,忙將一顆藥丸塞入陸衝嘴中,查了下傷口,沉聲道:“莫慌,他死不了,隻是失血過多。”

“老子當然死不了,”陸衝服下那丹丸,又得袁昇的罡氣注入,又無力睜開了眼,罵道,“臭婆娘彆吼了,待會兒跟我回去……入洞房……”

青瑛破涕為笑,連連點頭,卻不知說什麼是好,隻是緊緊攥住他的手,隻怕手稍鬆一鬆,他就會離自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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