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021-09-02 作者: 本物天下霸唱
第二十九章

我和小石榴沒再搭理老蔫兒,三個人出了門,去到“佳樂餐廳”

好好旋了一頓,這叫“飽餐戰飯”,又可以說是“壯行酒”,隨後按照事先計劃好的,直奔那家大眾浴池。

到門口看看腕子上的老東風手表,時間是下午兩點二十。

我將自己的刮刀偷偷遞給小石榴,隻拿著自帶的毛巾肥皂,進入大眾浴池內部等候老啞巴。

小石榴和老蔫兒則在門外,等待我的指令。

進了大門,跟所有的公共浴池一樣,另有一道木頭框子鑲玻璃的門,門上掛著兩條厚厚的油漬麻花的棉門簾子,往裡走個兩三步,上台階,才是浴池真正的大門,也就是二道門。

再往裡走是澡堂子大廳,靠牆放著兩張長椅,攔櫃後麵坐著倆買票的大姐,其實都是中年婦女,“大姐”是天津人對幾乎所有成年女性的稱呼。

男女洗浴部左右分開,男在左,女在右。

左首一條漬死得洗不出來了的半截白布簾子上,印著紅色的“男”字。

僅從這灰不溜秋的門簾子上,即可看出公共浴池的檔次如何。

我買了澡票,挑門簾兒往裡走,紫紅色的木製玄關,迎麵擋住了裡麵赤條條的各位老少爺們兒。

一位上身穿著白色工作服的服務員站在門口,招呼著來來往往的浴客們。

進得門來,但覺一股子水汽霧氣廉價香皂臭腳丫子的混合氣味兒直撞腦門子。

放眼望去,室內設置了四排木格子床鋪,一具具肉乎乎的軀體或坐或臥:臥倒的完全不在乎嘈雜喧鬨,或屈體側臥或仰麵朝天,張著大嘴打著呼嚕,有人的口水都浸濕了頭下的枕巾;坐著的仨一群倆一夥,湊在一起喝著茶水啃著青蘿卜,胡吹亂侃一通海聊。

歲數大的倚老賣老拍著老腔,年輕的身上描龍繡鳳,吹噓著自己曾經的“光輝業績”。

伴隨著腳下膠皮拖鞋“呱嗒呱嗒”的響聲,迎客的師傅一聲吆喝:“小老弟幾位?”

我衝他一舉食指:“一位!”

迎客師傅一扭身:“好嘞,一位跟我走!”

帶著我走進去,拎過一隻大筐扔在我腳邊:“衣服鞋帽扣簍,財物自理。”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鬱金香,塞到迎客師傅手裡,低聲說道:“師傅受累,等我洗完出來,麻煩您了給我找一個靠邊的床鋪,我剛給人家幫完白事兒,一宿沒怎麼睡覺,想找個清淨點的地方迷瞪一會兒,您看行嗎?”

迎客師傅把鬱金香揣入工作服的上兜,滿臉笑意地應承著:“沒問題,交給我了,你洗完出來直接找我,我給你安排了!”

我很快適應了澡堂子裡的濕熱,脫得一絲不掛,穿上趿拉板兒,拿著毛巾香皂走進淋浴室,簡單洗了個澡,出來後找了一條乾淨的毛巾被,裹上濕漉漉的身體,在迎客師傅的指引下,撿個靠邊的角落呆著。

比寫的都準,三點半一過,老啞巴大搖大擺進了浴室。

他穿了一件白襯衣,敞著懷,露出裡麵白色的跨欄背心,下半身是一條肥大的綠軍褲,腳踩一雙人字鞋趿拉,一邊和熟識的老浴客打著招呼耍著貧嘴,一邊拍一下這個的光頭,打一下那個的屁股,嘻嘻哈哈地全無戒備。

我見老啞巴脫完衣服,往我所在的床鋪前走來,趕緊側著身躺下,拿毛巾被蓋住自己,裝作正在睡覺。

老啞巴絲毫沒有察覺,帶著一身的染料味兒從我跟前走了過去。

在他經過我身邊的一瞬間,我被老啞巴用尖刀捅過的傷口,突然“騰騰”

地跳著疼了起來,我暗暗發狠:“你老啞巴今天落在我的手裡了,再不辦你更待何時?”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左右,老啞巴像一隻過了水的雞一樣,一邊拿毛巾擦拭著身上的水珠,一邊踢裡踏拉地走向他自己的床鋪。

我心知機會來了,在老啞巴的背後穿上衣服,偷偷溜出澡堂子,在門口長長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吐出浴池裡汙濁的空氣,吸入幾口新鮮的空氣,精神為之一振。

隨即走到埋伏地點,告訴小石榴和老蔫兒:“老啞巴剛洗完澡,估計再有個二十幾分鐘就會出來,咱們在澡堂子的大門和二道門之間下手!”

布置完畢,我返回大眾浴池二道門前售票的攔櫃前,在長椅上坐了下來,警覺地觀察著那道白布簾子。

過了一會兒,隱約聽到了老啞巴與熟人道彆的聲音,我急忙拿起毛巾,假裝擦拭著頭發,以免老啞巴見到我的臉。

老啞巴穿戴整齊挑簾兒出來,仍沒發現我,泰然自若地往大門口走,下了二道門台階,冷不丁瞧見大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

他從這倆人虎視眈眈的目光中,察覺到了情況不對,立即往後撤,不料剛一轉身,正跟我來了個臉對臉,那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一切都是提前設計推演好的,老啞巴毫無懸念地落入了我為他設置的陷阱。

開弓沒有回頭箭,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已經一腳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老啞巴仰麵朝天地倒向二道門外。

下午四點半左右,澡堂子裡的浴客不多,由於事發突然,而且沒什麼響動,這一下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老啞巴從兩級台階上摔下去,正倒在小石榴和老蔫兒腳下。

而頭一個出手的,居然是初出茅廬名不見經傳的老蔫兒!在老啞巴仰麵摔倒的一瞬間,老蔫兒好似惡虎擒羊,揪著老啞巴的頭發,迫使他翻轉身子,臉兒朝下趴在地上,緊接著拿膝蓋頂住老啞巴的後腰,同時伸出手去,用兩根手指死死勾住老啞巴的兩個鼻孔,另一隻手掐著脖子往下壓。

老啞巴再也動彈不得,鼻子幾乎被老蔫兒的兩根手指勾豁了。

老蔫兒左手勾著老啞巴的鼻子,騰出自己的右手,摸出插在後腰的鴨嘴榔頭,手起榔頭落,一下一下砸在老啞巴的臉上。

老蔫兒一頓操作猛虎如,一臉窮凶極惡的表情,二目圓睜,青筋暴突,“暈血”帶給他的一切自卑、憋屈、惱怒,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股腦地發泄了出來。

我看到他手裡的榔頭上下翻飛,鴨嘴尖一下接一下狠狠落在老啞巴的下顎,嘴唇上。

其中幾下,甚至砸在了他自己勾住老啞巴鼻子的那隻手上,他卻恍如不覺。

老啞巴可太慘了,滿嘴的血沫紛飛,一顆顆牙齒被鴨嘴榔頭帶了出來,白襯衣、白色跨欄背心濺上了一片一片的血跡。

正當老蔫兒砸得起勁,由於用力過猛,手中榔頭往上一舉,碰到了他身後木門上的玻璃,“嘩啦”一聲響,大塊大塊的碎玻璃紛紛落下。

鴨嘴榔頭的木柄甩在門框上,一下子折斷了,可見他用力之猛。

老蔫兒紅著眼,扔掉手裡的半截榔頭木柄,從地上抓起一片尖銳的玻璃碴子,頂在老啞巴脖子上,狠狠地在老啞巴耳邊說了一句:“彆你媽動換,再動一下我切了你的大動脈!”

話是攔路虎,加之老蔫兒臂力極強,老啞巴的上半身被鉗製得死死的,他也看出這三位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是下狠手來的,尤其是老蔫兒拿榔頭砸在他臉上那幾下,簡直太恐怖了,此時他脖子上頂著尖銳的玻璃,再加上老蔫兒的威懾,哪裡還敢掙紮喊叫?

隻不過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老啞巴的下半身仍在不住扭動。

我和小石榴早已刮刀在手,我們之間有多年形成的默契,跟本不用說話,一對眼神兒心領神會,各自騎住老啞巴的一條大腿,把他軍褲的褲腿擼上去,刮刀所及之處,在老啞巴肌肉緊實的腿上紮出一個又一個窟窿。

我本來的計劃是雙倍奉還,終於差不多夠數了,小石榴突然冒出一句:“我這邊已經二十刀了,你那多少了?咱倆加一下得幾了?彆再多捅了,我已經找不著下刀的地方了!”

然而玻璃的破碎聲,驚動了兩個賣票的大姐,還有幾個正在等人的浴客出來看熱鬨兒。

兩個賣票的大姐膽子小,看見滿地是血,慌亂之際不分左右,驚呼著鑽進了男浴室,那裡麵立刻炸了鍋。

我們仨各持凶器摁著老啞巴堵住了大門,誰也不敢靠前或者出去,生怕遭誤傷,吃了掛落兒。

我一看老啞巴也離死不遠了,不能再多耽擱,趕緊招呼小石榴和老蔫兒,一個字“跑”!

我和小石榴撤離之前,又一人給老啞巴留了一個“記號”。

老啞巴來浴池時穿著自己的一雙拖鞋,讓他連蹬帶踹的早不知飛哪兒去了,光著兩隻腳。

我們倆各自對著老啞巴的腳心,一人給他補了一刀。

老蔫兒也不甘示弱,撿起地上的半截榔頭把,要往老啞巴血窟窿一般的嘴裡捅,嘴裡還叨咕著:“我讓你BK變成真啞巴!”

我趕忙拽住他:“行了!快走!”

小石榴此刻已經跑出了大眾浴池,一眼瞥見一輛房管站的破地排子車,車上有百十來塊磚頭,以及一堆洋灰疙瘩之類的垃圾。

小石榴的機靈勁兒又上來了,一看我拽著老蔫兒出來了,馬上推動地排子車,車頭直衝大門而去,到門口一放手,“哐當”一聲,多半車的碎石垃圾,連同橫倒的地排子車,全部堵在了浴池大門口,外麵的人進不去了,裡麵的人不費點勁誰也甭想出來。

我們趁亂脫身,穿小胡同返回了城裡。

突襲老啞巴塵埃落定,我出了胸中一口惡氣,卻沒料到事情發酵得如此之快,且一發而不可收拾!

僅僅三五天的時間,城裡的、西頭的,已然將此事傳得沸沸揚揚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這回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反正李斌、老三、寶傑等人都以此為榮到處炫耀,而且發揮了他們老本行——添油加醋!以至於越傳越厲害、越傳越邪乎。

城裡的提氣,西頭的不服。

而在我們仨對老啞巴下手之前,李斌早將老啞巴要踏平城裡所有玩兒鬨的話傳了出去了。

老城裡的這幫人,當然是氣不忿兒了,一個個有名有號的互相聯絡著,全憋著對付西頭老啞巴。

我搶在他們出手之前,辦掉了老啞巴。

城裡的肯定是喜出望外,各位老耍兒對我們幾個位小不點兒也都刮目相看了。

城裡和西頭不過隔著一條馬路,兩個地盤上的玩兒鬨,相互認識的大有人在,很快從老啞巴身邊的哥們兒弟兄中,傳來了西頭的消息:老啞巴在大眾浴池門口慘遭伏擊,被人及時送到了醫院,他渾身上下被刀戳榔頭砸得遍體鱗傷,以嘴上的傷情最為嚴重,一口牙沒留下幾顆,兩條腿幾乎被捅成了篩子,一度因失血過多而昏迷,幸虧救助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在老啞巴住院治傷期間,西頭的玩兒鬨紛紛到場探望,其中不乏大哥級彆的風雲人物。

開始有人挑事兒,揚言要踏平城裡,附和者眾多。

西頭是人不是人的玩兒鬨們義憤填膺,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火藥味越來越濃。

一頂剪絨帽子引發的血案,造就了城裡與西頭對立的局麵,惡戰一觸即發,後果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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