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艾華斯與伊莎貝爾都請了假。
這一天請假的學生有不少。
因為年後再開學，就已經是王立律法大學的第二學期。
這個學期很短，學習任務很重，隻有不到三個月。從四月中旬開始，王立律法大學要放持續兩周的春假——等五月一日開學之後，就是專門用來實習、實驗、考證、考試的第三學期了。
第三學期從五月一號開始一直到七月中下旬，然後暑假再放到九月一號開學。
到第三學期時，有超凡職業等級的學生就有了實習特權，而考證也需求超凡職業等級——第一能級也肯定能找到工作，但待遇就不用想太多了。除了牧師、植物學者等少數職業，其他職業在第一能級時基本上什麼都做不了。
監察者能在打拳的時候冒出點電光，法師能用幾次威力肯定不如手槍的法術，煉金術師什麼都搓不出來，而吟遊詩人大概能在唱歌時加點效果微弱的正麵或者負麵狀態，也最多隻能對第一能級或是普通人生效。大多數超凡者在第一能級時，都打不過身強體壯、手持武器的複數普通人。
倒是牧師，哪怕隻有第一能級也能稍微奶一口。因此神學院的畢業條件要寬鬆許多，甚至不要求掌握祝福術。
至少要到第二能級，才能算是正經的超凡者。到了這個等級，除非被偷襲或是狙擊、否則普通人哪怕數量很多，也很難傷害到擅長戰鬥的超凡者了。
監察局的正式監察者、以及教堂的司祭基本都是這個水平。
對於那些臨近畢業，等級卻還卡在LV9的學生們來說，第二學期就是他們最後一次進階第二能級的機會了。隻考慮滿月儀式的情況下，滿打滿算也就隻有三次晉升機會——並且每次晉升都有三分之一的淘汰概率。
艾華斯是大一，他的同學基本上沒有幾個請假的。
伊莎貝爾比艾華斯高一級，她們班就已經有七八位同學請假了。
即使已經成為了阿瓦隆的女王，伊莎貝爾也仍舊準時來大學上課——這放到以前幾乎是不可能的。
為安全考慮，每一位阿瓦隆的國王與女王，基本在繼位後都很少離開銀與錫之殿。
如果他們需要學習，也一般是邀請教授直接前往宮廷單獨授課。
伊莎貝爾那發自內心、自然而然的親民，毫無疑問讓她成為了一個特例。
她的同學與老師們最初是擔憂、緊張與害怕，而很快就適應了這位如今變得開朗許多的年輕女王。
他們將這種特殊情況視為“美之道途”與“威權道途”的差異性。畢竟在伊莎貝爾之前，阿瓦隆曆代君主都是威權道途的“騎士王”。隻有她是美之道途的“藝術王”。
結果就是，伊莎貝爾曾經求而不得的朋友，在她的心靈已經完整、不再那麼渴求的時候、卻反而源源不斷的出現了……
如今艾華斯常駐在銀與錫之殿，身份地位也與之前不同。晉升儀式自然也用不著他親自準備——奧斯本與伊本，兩位老儀式師分彆給伊莎貝爾與艾華斯準備晉升儀式。
伊莎貝爾去更為安全的、處於地下的儀式間，而艾華斯就直接在自己臥室裡準備儀式。
“謝了，老師。”
艾華斯對伊本真摯的道了聲謝。
伊本隻是微微笑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白色的山羊胡。
比起幾個月前，如今伊本的卷發又變得更細了一些、那油綠色的瞳孔也變得更為渾濁暗淡，已然逐漸向墨玉的方向變化。像是在綠色的池塘裡暈開的墨汁。
他顯然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興致也不是很高。
“準備醉夢酊了嗎？晉升第四能級還是需要醉夢酊的，不然容易被劇痛直接拉醒……那太危險了，也太可惜了。”
伊本關切的問著，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用油紙緊緊包著的、清涼油大小的圓形小盒子：“沒準備的話，就用我的吧。放心，這盒我還沒用過。是完整的。”
對於普通人來說，醉夢酊隻需要舔一口就能有效。也正因如此，一些沒錢的低級超凡者也會買一些曾經被人舔過的二手醉夢酊來穩固夢境。
但對於晉升儀式的超凡者來說，一次就得用掉一整盒。
艾華斯稍稍愣了一下，拿過來了那盒醉夢酊。那果然是長著人臉的黃色彎月圖案，下麵還有生產日期的標注“1898-06-024”。
半年前的批次，還很新。
艾華斯有些訝異的看向自己的儀式學老師伊本：“老師，你這是什麼時候買的？”
“就幾個月之前，認識你之後，”伊本歎了口氣，“原本我是想自己用的。”
“……原本？”
“後來想了想，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是算了吧。多半是晉升不上去的。”
伊本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浪費東西也沒有意義，不如給你拿去用。”
艾華斯盯著伊本的眼睛看了看。
從這位來自異國的老人眼中，艾華斯卻看到了躍動著的微弱火焰。火焰很淡很淡，仿佛像是錯覺……就像是注視著太陽又移開目光，日光在瞳底烙下了揮之不去的痕跡。
——那是被隱藏的很好的憤怒之火。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是在認識自己之後。
準確的說，肯定是在自己說出了那個操控鐵鉤魔、殺死了自己父母的惡魔學者的名字後……伊本忍受不住內心的憤怒與仇恨，去買了一劑醉夢酊。
他終究還是太弱了。
在生活安定下來之後，他就失去了超越之欲。從此也就沒法再度晉升了。
伊本是咒儀法師，而不是“大巫師”。這就說明他隻是第三能級而已。
三進四就是第一次進階了，而第四能級時超凡能力會有一次質變。 伊本要是以第三能級回到安息古國，他大概率什麼都做不了。至少得成為大巫師，才能做些什麼。
明白了伊本在想什麼，艾華斯就毫不遲疑的將那一份醉夢酊推了回去。
“——我還有一份的，老師。赫爾墨斯卿曾經作為禮物送給我的。”
艾華斯展示了一下自己胸口的醉夢酊：“以我如今的身份，我可不會缺這種東西……更不用說，莫裡亞蒂家族本來也不差錢。”
他看著伊本，輕聲吐出一個名字：“阿齊茲·本·阿卜杜勒……您應該是還沒忘記這個人的名字吧。
“我覺得，若是有仇，還是自己報了比較爽快。就不用在臨終之前托付給我什麼的了。”
艾華斯直接預判了伊本的操作。
“……可伱讓我這個老頭子橫渡沙漠嗎？”
伊本也有些無奈，誠實的坦然說道：“我其實也想過。從你那邊得知那個家夥的消息後，我就想了很久。但最終我還是覺得，我或許是渡不過沙漠的。”
“那是過去了，老師。”
艾華斯搖了搖頭：“您要是真想回安息古國，我可以找地精把您送過去。
“地精與那些‘善主’們可是一直都有聯係的。地精從善主那邊購買人類、精靈、半精靈以及蜥蜴人等奴隸，以及大量的黃金、珍寶，而善主也會定期從地精那邊購買大量巨魔。他們肯定有固定的、不為人知的交易渠道。
“唯一的問題，就在於您自己——有沒有那個自信以年邁之身進階。”
艾華斯看著伊本，眼中隱約躍動著紫色的火焰，語氣卻並不鏗鏘有力，反倒是顯得輕柔：“我不會攔您，不管這次晉升對您來說有多危險。超越自身的壽命與衰老，這同樣也是一種超越之心……但我可以向您保證，不管您這次是否選擇進階、進階之後是否成功，我都可以托人將您送回安息古國。
“陛下那邊我也會說，她會放您走的。”
聽到這裡，伊本看了很久艾華斯，目光從渾濁變得銳利、又從銳利變得柔軟。
老人無奈的歎了口氣。
“……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要是退縮了，那還怎麼當你老師。沒麵子啦。”
伊本嘴角微微上揚，用有些顫抖著的、枯瘦的手將醉夢酊再度收回了懷裡。
雖然嘴上說著埋怨的話，但他渾濁暗淡的眼中卻再度亮起了紫色的微光。
他拍了拍胸口的醉夢酊，開口主動邀請道：“今晚一起嗎，艾華斯？我回去在我自己的臥室再開一個儀式。”
“您要是跟著我們一起，那難度可能會提升的。”
艾華斯警告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不用怕。我可是你的老師。”
伊本無所謂的答道：“隻要沒有完全重複的拒斥道途，就不會觸發缺位儀式。陛下與夏洛克那邊也未必要與我一同合作……我們兩個互相岔開拒斥道途、確保完全不同，就能確保這次不會缺位。
“——放心吧，艾華斯。我單獨行動也沒關係……相信一位七十多歲老儀式師的自保能力。”
“……也行吧。”
艾華斯歎了口氣，有些欣慰——至少老師打起了精神來。自己多幫忙看著就行。
假如伊本是其他道途的超凡者，艾華斯絕不會讓他觸碰這種危險的東西。
但如今的情況不一樣。
——伊本老師畢竟是一位超越者。
如果超越者失去了超越的勇氣、躺在病床上平庸而死，那將是怎樣痛苦的自我折磨……艾華斯雖然沒有經曆過，但也能猜到一二。因此當伊本提出這種危險的“複仇”念頭時，艾華斯並沒有阻止他、反倒是主動提出了幫助。
對於其他人來說，或許還有些爭議——但對於超越者來說，心靈的衰敗更痛於肉體的折磨。那是對自己至今為止全部人生的否定。
於是艾華斯讓莉莉從房間中取出了一瓶最好的紅酒，打開之後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剩下這瓶就給您了。您記好我選了哪些道途。”
艾華斯笑道，將自己那份醉夢酊全部投入到了酒液中。
作為酊劑，這才是它正確的食用方式。
在等它溶解的時候，艾華斯便拿起了點燃的香草棒，吟誦起了滿月儀式的咒文。
“六者佑我！”
他高聲說著，用香草棒依次觸及六塊儀式水晶。
“砂時計、司燭、偉哲、銀冕之龍、雙生鏡、蛇父……
“——我追奉，司燭之道。”
艾華斯鄭重的宣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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