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野在電影院睡了一覺。
闔上眼皮，恍惚間意識墜入夢鄉，像是沉入一片五彩斑斕的海。
他夢見一個男孩低垂著頭跪在火海之中。四周是傾覆的大廈，成排的玻璃幕牆碎成海洋一般的碎碴子散落滿地。電線杆倒在大街中央，紅綠燈牌插入皸裂的大地，像是戰旗上飄搖的白旗。
男孩的懷裡像是捧著什麼，不肯鬆手，抬起頭來惘然四顧。
目中所及的人影無不倉皇逃亡，像是沒察覺到他的存在，可無論他們如何逃竄，都快不過城市坍塌的速度，轉瞬之間便被成片成片倒下的高樓埋入其中。
世界像是在他眼裡凝固了一樣。
男孩張了張嘴，循著驚雷一般的隆隆巨響，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隻見極富科技感的航空艦艇一行一行地從天幕上穿梭而過，落下狂風暴雨似的深藍色電弧。它們甚至尚未對腳下的城市發動攻擊，如魚鱗般密布的炮口全然收束著，整座都市卻依然在為之顫抖，仿佛蜉蝣直麵滄海。
萬籟俱寂……
世界像是一出黑白默劇，任由天上那些暴徒主宰著劇院的擺設：該死的死，該倒的倒，該喊的喊，但男孩就是聽不見什麼聲音，好像有人開啟了靜音鍵。
柯明野愣愣地看著天空中那些外星母艦，而後緩緩垂下目光，看向那個跪倒在濁風之中的男孩。
不知為何，看不清對方的臉。
他在廢墟之中走動，靠近那個男孩，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沒能發出聲音。
就在這時，他才看見男孩的懷裡正捧著一顆忽閃忽逝的火種。
昏沉無光的世界裡，那顆火種綻放著奪目的輝芒。
男孩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那顆火種輕聲說了些什麼。
世界轟然破碎，化為了一片片印著畫麵的玻璃向著柯明野的臉頰劃來。
他瞳孔微縮，下意識抬起手背，擋住迎麵刺來的玻璃。
可迎來的並不是刺痛感，而是宛若電梯故障極速下墜那般帶來的失重感。
柯明野陡然驚醒。
他從座椅上睜開眼睛，扭頭看向四周，柏子靈和柯泳竹正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兩人的目光都看著正前方。
順著她們的視線望去，Imax熒屏上正放映著的是《頭腦特工隊2》——柏子妮很喜歡這部影片，所以正好碰上重映就拉上了他、柏子靈和小學生一起來看，畢竟暑假快要結束了，趁著現在能享受就多多享受，老媽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報銷了影票費用。
柯明野這才緩過神來，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隨後悄然收回目光。
他心想：“最近壓力還是太大了，都夢見外星母艦了。說實話連本土的那些超人種都想不到辦法解決，真不知道到時老媽帶著帆宮塔星的外星侵略者攻過來，那我們這些玩家得怎麼整……就單純坐收漁翁之利，不會一百號玩家被人家順手鏟平吧，畢竟老媽的戰力就這麼誇張了，很難想象外星球是不是還有更強大的外星人……”
柯明野這麼想著，故作淡定地從懷中的排球少年限定款桶子裡掏出爆米花，往嘴裡送去。
“老實說，昨晚是不是偷偷跑出去巡邏了？”
柏子妮用餘光看見柯明野醒了，便微微把臉頰側了過來，低聲問。
兩人的座位之間隔著一隻小學生，小學生被擋到視線，表情明顯有些不爽。
柯明野抬手撐著下巴，用手掌隔開柏子妮直勾勾的目光，語氣平淡地說：“你以為我是你啊，大晚上我都是不工作的，不然要是大半夜被鐘表客拐了，等到白天彆人看見我時，我已經待在鐘表客的直播間裡等待解剖了。”
“你……”
柏子妮聞言又驚又怒，看電影的心思都沒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平複了一下怒氣，然後說：“你還好意思說，原來你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那你也應該知道自己現在的關注度越來越高了，那個鐘表家夥遲早找上門來，等到那時候誰都保不住你，那個白癡混蛋烏鴉人又能有什麼用？”
柯明野歎了口氣，漫不經心問：“那你呢……就沒什麼事瞞著我？”
“能有什麼事？”柏子妮頓了一下，忽然扭頭看向柯明野，張大了嘴；“啊，小紅帽不會和你偷偷說了什麼吧？”
“她隻是和我提了一嘴，說你有事瞞著我。”
“好……你轉告她，她完了。”
“哦哦。”
柯明野說著，麵無表情地打開微信，按照柏子妮所說，向著那個用賣火柴的小女孩當頭像的賬號發去信息。
柯明野：你好，我妹說你完了。
柏子妮看見這一幕，當即小臉一沉，一把搶過他的手機，迅速撤回信息。
她並沒有往上翻動消息記錄，但可以看到柯明野和尤明祿最後用微信交流的時間還停留在一個月前，具體內容是尤明祿向柯明野說：柏子妮有好多天沒來聚會地點了，給她發消息也沒有回複，她還好麼？
柯明野回複了一句：“我老妹？活潑亂跳呢。”
尤明祿回複說：“哦。那就好。”
然後兩人在這之後就不再有過信息交流了，記錄定格在一個月前的那一天。
柏子妮回想那時，她剛剛知道藍鴞竟然就是她老哥，於是被震驚得足足有一星期沒有在魔法少女同盟會內部露麵，忙著跟在藍鴞背後保證他的安全了，尤明祿會這樣問倒也正常。
“什麼意思，不是你讓我發的麼，怎麼還撤回了。”
柯明野從她手裡取回手機，鄙夷地問。
“問就是我不想看見你們兩個氣人鬼交流，更不想看見你們倆聚在一起。”
柏子妮看向熒屏，小聲嘀咕說。
“哦，我和她又不熟。”
“你剛才騙我，她明明沒跟你說什麼。”
“我自己猜的，但看你的樣子果然瞞著我什麼事情，你就說我猜的準不準吧？”
柏子妮微微一愣，心想柯明野就是這一點很讓人惱火，平時永遠裝作吊兒郎當沒心沒肺的樣子，其實心裡對身邊誰的想法都很清楚，在他麵前想藏都很難藏得住。
她說：“沒有就是沒有……倒是你，想好自己怎麼辦了麼？”
“安啦，我自有分寸……”柯明野腰兒一挺，背靠在座椅上，“我特麼的留了一大堆秘密兵器，就是為了對付鐘表客用的。”
他頓了頓，看向柯泳竹：“再退一萬步，咱們家既養著一條大惡龍……”說著，又看向柏子靈，“又有一個傳奇吸血鬼，”最後對上柏子妮的目光，“最後還有一位名聲赫赫的暴力魔法少女，人多力量大，我看那個鐘表客不是咱們的對手，到時直接對他重拳出擊。”
趁著柏子妮還沒來得及反駁，他握手成拳撐在側臉加上，又接了一句：“再不行你幫我給魔法少女三巨頭打個電話，讓西子月開著時空列車碾死這個玩表的二貨。”
柏子妮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柯泳竹歎口氣，他就知道這幾人不可能安安分分看電影，要不是今天是個大好日子他可不會跟過來，但今天可是柯吟之滾回上海的日子，小學生心情甚好，心說家裡最討人厭的家夥總算爬了，那陪他們來看看電影也無妨。
心態如此之好，他還是被柏子妮和柯明野煩到了，於是一臉無奈地說：“你倆想聊天可不可以到廁所聊？”
“不行。”
“不行。”
兩人異口同聲，小學生翻了個白眼，默默起身示意柏子妮和他換一個位置，免得她和柯明野說話時總要隔著個他，多膈應人。
見柏子妮還在生氣沒有答應，小學生便撐起下巴不再理會他們。
聽到細碎的說話聲，柏子靈微微側臉。
她默默無聲地看了一眼柏子妮，又看了一眼柯明野，而後麵無表情地說。
“專，心，看。”
“遵命，小靈同誌。”
柯明野說著，回過頭來專心看電影，不再搭理柏子妮。
不過多時，隨著這場卡通電影放映結束，幾人在影城所位於的商場內部玩了一會跳舞機、籃球機。
在電玩店內打發著時間，不知不覺到了晚餐時分，柯明野掏出工資請客吃了一頓烤魚，隨後他們便乘坐著公交車回家。
期間柏子妮好像收到了同盟會的消息，於是匆匆忙忙和他們分彆了。
落日西斜。
黃色的公交車緩慢行駛在環京大橋上，夕陽拖長了公交車的影子。
車廂搖搖晃晃，坐在最後一座的柏子靈側臉看著窗外。
夕陽正緩緩墜入海平線的下方，半片日輪還恍恍惚惚地掛在海麵上。嘩嘩作響的潮浪吹來帶著一陣鹹味的暖風，漫過鼻尖。歐鳥輕鳴著從公交車頂端飛過。
她的臉頰籠罩在黃昏的餘暉下，淡白色的發縷染成了一片金黃，仿佛在風中飄散。
柏子靈回過頭來，低著頭，忽然輕輕拉了一下柯明野的衣袖。
“給你。”她說。
“這是什麼？”
柯明野扭頭看向她手中的那個做工精良的小懷表，好奇地問著。
“禮物。”
“小靈同學，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但昨天你送我禮物了。”
“好吧，那我收下了。”柯明野說完，把那個小懷表收入了書包。
大巴晃著晃著，柏子靈有些困了，她抬手捂嘴，輕輕打了個哈欠，然後歪著腦袋，慢悠悠地倒在了柯明野肩上。雪白發絲傾斜著落下，撓得人有些癢，仿佛能夠聞見淡淡的白杉木香味。
“回家再睡，快到了。”
“晚安。”
不過多時，老京麥街區。
柯明野背著柏子靈走下公交車，一邊用手機打開暗網，正巧撞見一件正在直播的案件。案發地點就在附近的一家日式居酒屋中。作案者是一名異能者，他的能力極為特殊，也極其難以反製，於是警方為了將他成功逮捕，在過去這段時間裡付出了許許多多的努力卻始終無用，對方直到現在仍然在逍遙法外。
“異能者麼……是個機會啊。”他想。
電梯來到第12層，轎廂門打開，柯明野走進客廳，在沙發上放下了睡著的柏子靈。
然後，趁著其他人不注意，他像一個誘拐犯那樣一把抱起正在地毯上熟睡的尤裡子，把它的肥臉塞進書包裡，隨即快步離開了家中，向著老京麥火車站走去。
步行了一會兒，到了老京麥火車站的7號站台。
柯明野翻轉書包，像是倒文具那樣，直接把尤裡子從書包裡倒了出來。好在這隻日漸肥胖的黑貓身手依舊敏捷，在半空中一個翻滾，靠著爪子上的肉球安穩著陸，隨即抬起頭看向柯明野。
“你乾嘛？”尤裡子冷冷地問，“竟敢對本大爺如此粗暴？”
“喏，貓條。”
柯明野開啟“動物溝通術”，一邊說著，一邊把在商場裡買的貓條從背包裡取出來，握在手裡向尤裡子展示了一下，像《浮士德》裡的惡魔那樣在它耳邊低語：“我姐姐不給你喂，說你太胖了，但是我會給你，但作為條件……”
說著，他微微一頓，轉身打開了儲物櫃，從中取出了一套小巧的戰服。
隨後深吸了口氣，扭頭看向尤裡子問：“你知道自己現在叫什麼嗎？”
“尤……尤裡子？”
尤裡子對著他手中的貓條咽了一口水，如是回答道。
柯明野臉色嚴肅地搖搖頭。
“柯……柯裡子？”
尤裡子再次試探。
柯明野歎了口氣，再次搖頭。
“柏……柏裡子？”
柯明野臉色嚴肅，依然搖頭，就差抬起手往這隻貓的肥臉扇一巴掌了。
“閃……閃電狗？”尤裡子放下尊嚴，作出最後的試探。
柯明野眼前一亮：“沒錯，你就是閃電狗，閃電狗就是你，等會和我出去打擊罪犯時記得聽我指揮，忍一忍不要發出貓叫，想叫也是學狗叫。事情結束後，你直接掉頭就跑，不用管我，我們到時在這個火車站見麵，okay？”
“okay。”
尤裡子點點頭，目光直勾勾盯著柯明野手中的貓條。
“那我們走吧，閃電狗。”
柯明野說完，把那套狗狗戰服扔給尤裡子，再從櫃子中取出那套協會改進版的藍鴞戰服。
緊接著在閃電狗的目光之中，他把貓條收入藍鴞戰服的口袋，輕描淡寫地說：“用這種眼神看我乾嘛，有沒有契約精神，事情辦完了再給你，一手交貨一手交人。”
不過多時，薄暮時分。
柏子妮心情不快地回到家中，剛剛她又被西子月訓了一頓，西子月說是黑判官又來詢問腦成像頭盔的事情，說是那日骰子怪人綁架車正晨的時候疑似使用了腦成像頭盔。
雖然沒有提供證據，但管控局s級執行員的權利就是大，就為了這種沒來沒頭的事情子找上門來。
西子月權力再高，在管控局麵前也不得不做做樣子，隻好找來柏子妮，讓她仔細回想一下那日的情景，說是那時候她在把腦成像頭盔用來測試小紅帽之後，有沒有借給其他人使用過。
而柏子妮回想當時，她好像的確把腦成像頭盔借給了小紅帽，然而小紅帽第二天就把腦成像頭盔還給她了，總不能她在這段時間裡還把腦成像頭盔借給了骰子怪人吧？
為了不讓小紅帽被懷疑，柏子妮隻好對著西子月撒了一個謊，說自己沒有借給其他人，在測試完小紅帽之後，便把頭盔留在家中，並且還再次提交了小紅帽的腦成像報告。
西子月倒也沒有多問，隻是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是麼，那是我誤會你了，抱歉。”
隨後便乘坐著時空列車揚長而去，可能是去和黑判官對線了。
柏子妮心想，這個黑判官之前消失了那麼長一段時間，突然又發什麼神經，莫名其妙揪著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問東問西。
但想了想，如果他所言屬實：骰子怪人在綁架車正晨的那一天使用了不知道從哪來的腦成像頭盔，那麼小紅帽在那一天的行為就多多少少有些值得懷疑了。
“真煩……到時候去問問她好了。”
柏子妮輕輕歎氣。
她回到家後，本來想找柯明野吐槽一下這件事，畢竟家裡隻有她和柯明野天天被那個該死的怪東西騷擾，兩人可以互相發發牢騷。
但在家中到處找不到柯明野，柏子妮隻好對在客廳上玩著手機的柯泳竹開口問：
“三哥呢？”
“出門了。”
柯泳竹含著雪糕，麵無表情。
“那老姐呢？”
柯泳竹答：“也是才出門不久，好像要約會一樣，看到短信就走了。”
“小靈？”
“她在公交車上睡著了，這會被老媽背到房間裡休息。”
“哦。”
柏子妮皺了皺眉，正想用手機給柯明野發一條信息，忽然好像用餘光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於是她猛然扭頭，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打開著的電視。
此時電視上正播報著一條突發新聞，按主持人的說法大意是：c級異能罪犯“空間怪客”襲擊了一家日料店，從日料店中劫持了人質，目前警方正與他僵持中，有一名超級英雄在聽到消息後已然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根據警方確認，這名超級英雄為近日橫空出世的新星英雄——“藍鴞”。
主持人說著，放大了屏幕右上角的照片。
這張照片從現場記者那邊傳來，遠遠看去，藍鴞正走向日料店。關鍵之處在於他的肩膀上……好像正站著一隻穿著紅藍配色簡陋服裝的動物，雖然照片極其模糊，但也看出來那玩意應該是……一條狗。
“等等等等，那不會是尤裡子吧？”
柏子妮一愣，隨後目光在客廳內環視一圈，看見了正趴在地毯上睡覺的尤裡子。
她看了一會睡的正香的尤裡子，又回過頭，眯起眼睛看著藍鴞肩膀上的那個穿著花哨衣裝的小小影子。
“喂喂……那這到底又是什麼鬼啊？”她驚呆了。
Copyright 2024 樂閱讀lread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