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伏，是日本修道行者的統稱，為了得到神驗之法，而入山修行苦練，赤腳在河流中行走，在瀑布下冥想，在山頂過夜……
山伏的修煉方式，和印度的苦行僧有一些相似，都是通過對身體施加的苦難，從而解放身體，得到靈魂的自由。
對於這種苦修者，平宮千夜向來保持著敬意，然後遠離。
當一位修行者需要通過刻意施加的苦難來修行，這本身就一種修行不到家的表現。
苦難，也是一種外因、誘因。
誠然它可以幫助修行者更好入定修行，但過猶不及，殘害自己的軀體，始終不好。
平宮千夜收起心中雜思，看向眼前的老人，他的裝扮真的與山伏修驗者很像。
隻是沒有那麼正式著裝，服飾偏於日常。
“爺爺，我剛才在山上采摘桑椹的時候，遇到這位大師，他想要在我們家裡借宿一晚上，應該可以吧？”
男孩背著小竹簍子上前牽著老人的手掌，笑著開口。
老人摸了摸男孩的腦袋，點了點頭，然後將手裡炒菜的木勺子遞給男孩，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炒菜吧。”
“……”
男孩苦著臉不情不願走入廚房裡麵。
“僧者，這邊請。”
“叨擾了。”
平宮千夜跟著老人繞過廚房，來到一間兩麵透風的茶室。
入座後，老人並沒有刻意賣弄自己的茶藝，隻是用極快的手法衝泡茶水，然後遞一杯給平宮千夜。
還沒有喝，那濃烈的茶香就撲鼻而來，淺飲一口，口舌生津。
“好茶。”
這茶不論是茶葉品質還是衝泡技術都比大政宮司好太多。
大政宮司如果有心茶道的話，真應該來拜這位老人為師。
“僧者風餐露宿而來，是在遊曆？”
“多出來外麵走走，總沒有什麼壞事。”
“現在妖魔鬼怪很多，僧者一個人出門在外，還需要小心一二。”
“嗯，它們確實挺可怕的。”
平宮千夜點點頭，詢問道：“老人可是一位山伏？”
“那是早年間的事情了。”
老人也不諱言，又給平宮千夜倒了一杯茶，繼續道：“我從小生活在大山裡麵，以天地自然為修行，也算是一個不錯的修驗者吧。”
“以自然為師，確實是不錯的修行。”平宮千夜點頭認可。
真說起山伏的話，它應該是結合道教、佛教、薩滿教的產物。
在以前，日本的山巫和先達（神官的一種稱呼）在出山前要進行修驗。
要在深山和山洞裡獨居數十日，這期間有三件事必做：煙熏、辟穀、夜巡。
所謂煙熏，即修驗者在獨居的山洞內，關閉門戶，然後燒柴生煙，並向火上拋撒辣椒粉，以經受熏嗆的考驗。
所謂辟穀，即伏居山中，多日不食米穀，隻飲清泉，以忍饑習苦，超凡脫俗。
所謂夜巡，即成道前一夜，修驗的山巫和先達要在山中巡遊，並且一定要走過一個峽穀，以作為從母體的子宮或陰道中誕生的象征。
天明後回到神社，修驗者把自己關在一間屋中，然後突然打開所有的窗戶和房門，大叫而出，以表從娘胎中呱呱墜地。
經過這些儀式，新的神巫和先達由此產生。
“山伏之法終究還是過於急躁了些。”
老人喝了口茶，望著外麵的青山密林，輕語道：“年紀大了之後，就覺得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不用刻意去追逐什麼，也不用刻意去修行，因為坐臥行走哪一樣都是修行。”
對於這個理念，平宮千夜很讚賞，自然而然，本來就是一條正確的道路。
佛家裡麵的執念，與之有所類似，當你自然而然的時候，也就不會有什麼強烈執念。
執念不生，心魔不擾。
這是一個很好的心境。
平宮千夜與老人聊了一會兒之後，就詢問起又有關男孩姐姐的事情。
不是他喜歡展開聯想，而是這裡是深山老林，有什麼妖魔鬼怪出沒很正常。
老人搖了搖頭道：“我明白僧者的意思，可是啊，那可憐的女娃娃，確實隻是在過河的時候不小心墜河而逝。”
“有時候我也想希望她是被妖魔鬼怪所害，這樣的話，我也能找個報仇的對象發泄一下心中的痛苦。”
“但世事無常，誰也無法預料那小小的一條河流竟然能裹走那樣一條年輕的生命。”
平宮千夜默然不語，他隻是覺得有些奇怪。
以老人如此高的修為，難道無法救回那個小女孩嗎？
“爺爺，大師，飯菜已經做好了。”男孩扒拉著門框喊道。
“都是些山裡的粗食，還請僧者不要嫌棄。”
老人客氣領著平宮千夜移步到吃飯的地方。
今晚的晚飯，是蘑菇湯配辣椒炒蘑菇。
“僧者不用顧慮，這些是由山裡的茶油烹飪的食物，沒有葷腥。”
“多謝。”
平宮千夜坐下品嘗幾口，山林裡麵的蘑菇確實好吃，很鮮，無論是煲湯還是清炒，味道都很好。
就是已經提前煮好的米飯，因多了一個人，而明顯不夠。
男孩擺手大方道：“大師不要客氣，我待會兒吃些烤獐子肉就飽了。”
晚飯後，男孩被老人打發去洗碗，平宮千夜來到河邊，沿著河畔不緊不慢散步。
雙眸內蘊金光，透視河流底部。
這是一條小河，大部分地方一米多深，隻有極少處地方才有兩米以上的水深。
這裡水波不興，河中水草也不算豐茂，可以淹死人，但需要一定的時間。
而且這種生活在河邊的人家，大概率是會遊泳的。
最不濟也能喊幾聲救命吧？
平宮千夜麵色漸漸沉了下來，又繞著河對岸走了一圈。
就碰上了專門來這裡找自己的老人，他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麼慌張的表情。
“倒是我眼拙了，沒想到僧者還是一位修為有成的大師。”
平宮千夜沒有開口，隻是靜等老人接下來的話。
“大師是在懷疑女娃的死亡原因吧？”
“你是一位不錯的修行者，才會使得這件事變得有些可疑。”
儘管老人有心隱藏，可平宮千夜還是能看出他的危險值，大概為30。
能有這個水平，老人的實力就很強了，比一般寺廟裡的主持還強些。
像之前遇到的伊織宮司，他的危險值頂多25。
“大師，隨我來吧。”
老人也沒有辯解什麼，而是領著平宮千夜沿著河流的源頭走去。
大約走了1個小時，才看見一汪水潭，如一麵鏡子嵌入山間。
上麵有瀑布衝刷而下，擊出朦朧水霧。
平宮千夜盯著潭水深處看了幾眼，就發現裡麵有一個女孩正在修行。
女孩確確實實已經死了，她是以魂魄狀態進行修煉。
“山伏一脈頗多秘法，她耐不住清修的苦悶，想要速成之法，想走成神這一條路，我也隻能隨了她。”
老人語氣幽幽，似有些埋怨，又有些無可奈何。
孩子大了，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能攔住一次，兩次，三次，難道還能次次都擋住女孩尋死，然後獨自以魂魄修神嗎？
他跟男孩說過，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不想死的。
以神靈狀態活下來，她的壽命將遠遠超越普通人，千年歲月隻等閒。
但這個世界有時候是很公平的，想要拋棄人體轉修神靈，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大部分修者都難以邁過這一關，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山伏秘法，越是年輕就越有成功的可能性。
否則當她與這個世界的糾纏牽絆深了，就很難再脫離出來。
“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成功，隻能告訴他，他的姐姐已經溺亡。”
老人無奈歎氣道：“這也是她的意思，甚至她還是當著他的麵，失足落水，以此來絕他的念想。”
平宮千夜注視潭中少女許久，“我曾吃他幾串桑椹，就給他一個美好的念想吧。”
“大師，你想做什麼？”
老人神色微變，擋在平宮千夜身前，“我知道此舉有違天地自然，但還請大師不要超度她的靈魂。”
平宮千夜搖頭道：“我隻是想要幫她一把。”
“我曾敕封過神靈，知曉它們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平宮千夜又解釋一句，才打消老人心中的戒備。
修行之路，隻要不害人，修神也就修神了，並沒有什麼可以指摘的地方。
哪怕是在佛教裡麵，也有類似的法門。
此世不成，來世重修。
這不是一句空話，而是真正可以實現的修行之路。
相比於修神之路，走那一趟輪回的道路，更加凶險百倍。
因為輪回，是否真的存在都很難說清楚。
而神靈，神社裡麵一抓就是一把。
就算修成神又能如何呢？
平宮千夜都已經記不清自己所超度的神靈有幾位了。
老人沉思片刻後，默默退開，讓這位遠道而來的大師，可以儘情施為。
平宮千夜隻是淡定拋出自己手中的法缽，懸浮於水潭之上，口中誦念佛經，法缽垂落金光，化作經文籠罩水潭。
這是幫助女孩徹底隔絕外界的影響，並穩定她的心神狀態，諸魔不生。
這並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做完這一切後，平宮千夜收回法缽，順著河流方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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