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滄海和詩

2015-06-07 作者: 世航
第23章 滄海和詩

因天氣炎熱,馮冼惟忠允官兵輪流在甲板上執勤,囚車邊守著十餘人。輪不到執勤的女兵,可暫時進艙休息。

馮冼惟忠命人將一大木板擋在囚車的有太陽一邊,並將厚衣毯氈遞進囚車,讓我夜晚禦寒擋風。

我一心觀海,品味其美,大約過了兩三時辰,才覺儘興。

我的神情動作被船上女子儘收眼底。有女子在旁不時瞅我,與他人竊竊私語:“看人家妹妹,彆說還真有些氣概,身在囚車之中,還有心情觀風賞景,苦中作樂……”

我聞言不禁苦笑。這話稍有諷刺意味,誇讚之意還是主要的,誇我心理素質還算不錯,我不由得有些高興。

海上啟程幾個時辰以來,馮冼惟忠除了稍離如廁,其餘時間一直守在囚車旁,原本豐潤晶瑩的嘴唇已經有些乾裂。其行為雖然發自絕頂愚忠,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在愚忠之餘倒也頗具敬業精神和犧牲精神。

如果馮冼惟忠不是那麼愚忠,簡直可稱得上是渾金璞玉的完人了,絕對是大家閨秀,而魚軒南,雖覺她身懷大才,但畢竟未曾充分表現,眼下似乎隻能算是小家碧玉。

如果馮冼惟忠不是那麼愚忠,可以斷定,我絕對不會成為李唐囚徒,可以斷定,馮冼惟忠會不惜一切擁我入懷,或許,她會演繹一出溫柔版的鴿兒奪人的故事。現在,我和她或許已經隱居於某處風景如畫的海畔椰林,此刻,也許正在海灘上卿卿我我,也許正在海浪裡並肩戲水,也許正在椰林裡追逐打鬨,也許正在茅屋中耳鬢廝磨……

可惜,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哪有那麼多的“如果”。

正想著,隻聽咳嗽一聲,我聞聲轉頭,隻見馮冼惟忠將一枚青椰從囚車上專門打造的小洞中遞入。

椰口已開,插著一支葦管。

我一陣感動,本能道謝,馮冼惟忠笑笑,擺手示意不必,而後微微轉身,望著海天交界之處。

我喝了幾口椰汁,頓覺神清氣爽,無意間望向馮冼惟忠,卻見到一番美景。

隻見馮冼惟忠也吸著椰汁,但另一隻手卻按著刀把,目不斜視。

那般神情,那般氣度,不似在喝椰汁,而像淺呷醇酒;不像是在遙望空茫無物的海天之間,而卻似在巡檢一望無際的千軍萬馬。

都說男人認真起來性感許多,女子何嘗不是如此。

隻見馮冼惟忠玉麵沉凝,若有所思,一頭青絲隨風起舞,白衣飄飄,一身銀裝玉裹般,在海天一碧的背景襯托下,她雖清麗挺秀而不顯纖弱,雖豪氣深沉而不失灑脫飄逸,簡直如凡間仙子,不可方物,我不禁看呆了。

此刻,聽聞旁邊幾女竊笑低語,我雖聽不甚清,卻已然明白。

讓人產生如此誤會可了不得!我急急轉頭,低頭啜吮椰汁。

馮冼惟忠大約聽到了旁邊幾女的竊笑低語,微笑轉身,衝剛剛止住竊笑低語的幾女笑道:“休得胡言亂語!”

我原以為幾女被馮冼惟忠這樣一個軟語警告就會收斂,不料一女接道:“刺史大人,成家立業乃人之本份。男子可以絕跡,但是咱們不能終身守寡。大人也彆一天到晚為國憂愁,不顧自身。大人年齡也不算很小了,也該找個合適伴兒了。”

馮冼惟忠臉頰微微發紅,似乎略顯不悅,但仍不失笑意,反問道:“你以為天下女子想法都如你那般?再說,女女成家之事,眼下雖未受朝廷反對,卻也並非律法所允,並非是甚麼正大光明之舉。”

那女子和周圍幾女對望一下,咯咯笑了幾聲,望著馮冼惟忠道:“大人,人間千萬事,朝廷如何能夠一一列出律法。據小的所知,朝廷也未曾設置允許吃飯的律法,如此說來,我等便不要吃飯了?”

眾女爆發出一陣歡笑。

馮冼惟忠神情微顯尷尬,稍有不悅,卻語氣溫和道:“諸位,莫妄議朝廷律法了。我等皆為大唐仆役,凡為公事,則時時處處當以大唐律法為準,不得疑謗。此為我等本份,諸位可否明白?”

眾女齊聲道:“我等明白!謝大人教導!”

馮冼惟忠望著眾女微微點頭,旋即轉向我,開了腔:“我們幾經交鋒,知並非沒有可談者。我與你雖然各事其主,大道殊異,但不論怎麼說,對一些事務的看法倒很是接近。押解之途畢竟杳杳,屬下也少有可暢談者。如不嫌叨擾,我們可否就可談之事相談一二?”

我不料,她竟會對我說出此言。

我今朝身份,是朝廷重犯,而她,身為押解我的朝廷命官,反倒要與我交談?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滿船皆為她的下屬,所謂“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在這等級森嚴、君君臣臣的皇權專/製時代,馮冼惟忠儘管似對下屬較為寬容,但要做到與下屬暢談無忌是絕不可能的。譬如適才的話題,若是放在我穿越前那時的大部分國家的上下級之間,對話應該可以展開,上級一般不會以“律法不得疑謗”等為理由壓製下屬、中止交談。

相對而言,以她的身份,倒是和我這個囚徒可以多談幾句,因為我不屬於她的下屬,而是屬於她的對立麵。再說,李唐朝廷應該比較重視與囚犯溝通,錄囚製度便是在唐代初年得以完善的,而今雖然男子幾乎絕跡,但李唐朝廷應該還延續著錄囚製度和常與囚犯溝通的不成文慣例。

因此,她不太願意與滿船下屬交談,而願與我這個階下囚交談,便也可以理解了。

就我而言,我也覺得寂寞,這一路還早,滄海雖美,也基本看夠了。誰願意一路呆望大海?

當然,我可在夜深人靜、她們不太在意我之際進入係統,但係統本身不是用來解悶的,而是用來交易的。而我處身此境,係統未必會獎勵我,進入其中,估計就是挨訓而已。因此,進入係統豈是消遣之道?

想到這些,我道:“也可。大人請指點。”

馮冼惟忠笑道:“不敢。”

為了專注於交談,我要儘快喝完椰汁。我仰起脖子,咕咕幾口,將椰汁喝儘,椰汁從我嘴角流溢而出,順脖而下。

馮冼惟忠和幾女盯著我,不約而同地發笑。

馮冼惟忠咳嗽一聲,一女將一枚插了葦管的青椰遞給我。

我接過,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個男子在囚車裡裝女子,並因動作灑脫恣意、顯出男子之氣而被作了眾女笑料,麵子何在?

此時,卻見馮冼惟忠仰起頭,咕咕幾口,待椰汁隻剩點滴時,搖了幾搖,椰汁順她雪白頜肌流溢一片,脖頸皆是。

她一甩手,將椰殼丟進大海,叫聲“痛快”,幾聲朗笑。

她朗笑之際,周圍幾女也笑,但未如適才笑我那樣無所顧忌,隻是捂嘴而笑,且多半偏轉了頭。

馮冼惟忠笑道:“你這般喝法,卻是初見,嘗試之下,果然痛快,哈哈!”

我吃了一驚,原來她是在學我的喝椰動作。如此而為,就算稱不上是暗示性的親近,至少也含著一種欣賞。

有句名言好像是這麼說的:從敵人那裡獲得的尊重,比從朋友那裡獲得的尊重還要珍貴。

隻聽馮冼惟忠笑道:“你若口渴,隻管痛快去喝,痛飲之後,我們一番暢談!”

她的豪邁氣度和在有限度的範圍內表現出來的極限關懷,終於感染了我。

我嗬嗬一笑,無所顧忌地抽去葦管,仰頭,捧起椰子對嘴灌下。

馮冼惟忠竟然撫掌,笑道:“這般豪興,非餘所能及!”

我丟下椰殼,一抹嘴,道:“請講!”

馮冼惟忠笑道:“餘久事公務,久不曾出衙門一步。這次因你之故,萬裡押解,也算是得機遊玩,逢滄海滔滔,襟懷俱爽,既如此,以觀滄海為題,共為一賦,可否?”

我道:“甚好!”

馮冼惟忠笑道:“詠海詩賦,我以觀滄海較妙。但此詩老氣橫秋有餘,飄灑超脫不足,套路痕跡讓人不爽,且似缺詩歌之靈動。姐姐以為然否?”

什麼?觀滄海?這個時空不是不同於原生態時空嗎?怎麼會出現觀滄海這首詩?

又一想,時空錯亂,不等於名人消失。魏武帝怎麼會被這個時空湮沒?觀滄海怎麼會被這個時空湮沒?

大體想通了,我便收回思緒,開始思索著馮冼惟忠的話,覺得也似是那麼回事,便點頭稱是。

馮冼惟忠笑道:“既如此,今以我二人之智,再詠滄海,儘其風韻。何如?”

我笑道:“甚好。”

馮冼惟忠笑道:“不才鬥膽獻醜在前了。”

隻見她輕啟皓齒道:“欲尋鯤鵬,臨風遠眺。碧浪洶湧,隱若蛟攪。已至汪洋,何戀窮山。請君回首,風景正好。”

我邊聽邊品,果然有味,磅礴灑脫,氣度不凡。

不過,此詞雖貌似寫實,其實暗含心聲,勸我降唐。其愚忠自負之念,激得我心如貓抓,鬥誌頓生,誓要挑戰。

我思忖片刻,乃得下文,默吟數次,自覺尚可,乃道:“桅鋒逐日,帆影追月。精衛縱翔,飛魚皎皎。萬象爭奇,各懷千秋。物競天擇,方顯英驕。”

“物競天擇”這句,算是我占了晚出生兩千年的便宜,不過,為壓其愚忠自負之氣,也顧不得了。

我話音剛落,馮冼惟忠便撫掌笑道:“好!好!頗有勁道!不才記下了。”說著,拿出一支色棒,將詩塗在紙上,裝進懷裡,繼續與我攀談。

原想馮冼惟忠隻是一時詩興大發,不想她談興極濃,除了發號施令、率眾巡船,其餘時間,便是和我談詩論文。

但身為朝廷命官、押解上官的馮冼惟忠,顯然不僅僅是為了消遣而談話。

在談詩論文之際,她不時以言語暗示,我應該歸順朝廷,供出魚軒南她們,如若如此,前程遠大之類。她的愚忠自負之念,使我談興大減。不過,與她談詩論文到底還是高興的,畢竟,這是我穿越之後首次與人和詩,何況是在這作囚苦旅之中,是以,也願意陪她談詩論文。

還算暢快的談話,使我感覺時間過得飛快,不覺間已是日薄西山。

馮冼惟忠一邊賞看滄海赤霞,與我交談,一邊向甲板上的一位女子傳令,令她儘快確定頭船航向,以便駛向附近碼頭,翌晨繼續前進。

所謂頭船,便是我所在的船。頭船甲板上那位接受馮冼惟忠命令的女子,擔負著確定航向的重任。

我早就注意到,此女一直呆在甲板上,她麵前有偌大地圖,羅盤,滴漏,以及一個半人高的竹架,竹架上係著密密麻麻的墜有不同物體的絲帶。

她一直在觀察這些東西,尤其注意觀察竹架上的絲帶,每當有風之際,她便在紙上以我看不甚懂的符號做記錄。

我估計,這個絲帶竹架的作用,應是用於測試風向、大體風速和大體航速。在大體把握風向、風速、航速的基礎上,利用地圖、滴漏、羅盤、觀星等方式,便可大體判定頭船所在位置,進而確定航向、航速。

不多時,她向馮冼惟忠彙報。

馮冼惟忠聞報,下令調帆轉向。女兵們動用腳蹬裝置加速。

約半個時辰之後,馮冼惟忠給我送來晚飯,此刻,三船到達海畔。

借著朦朧月色,我看到岸邊不遠處便是黑黢黢的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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