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2015-11-26 作者: 烽火戲諸侯
第043章

黃養神本以為經過長時間醞釀已經能夠做到坦然麵對陳浮生,可當陳浮生走向他,今非昔比的黃養神發現自己倒酒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幅度不大,這一刻,南京上九流裡的新貴人物徹底明白,一些烙印在骨子裡的東西,也許一輩子都抹不掉。

"先喝酒,換瓶白的,一人一半。"陳浮生坐下後沒有接黃養神遞過來的紅酒,示意領班去拿瓶白酒。

沉默的黃養神也乾脆,直接用差不多能倒2量的玻璃杯敬酒,先自罰3杯,然後一人一杯,一瓶酒很快就見底,陳浮生又要了一瓶。酒量並不出眾的黃養神依然沒有罷休的意思,繼續灌酒,滿臉通紅,然後轉青,陳浮生也不阻攔,在自己喝下差不多半斤後說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能好聚好散不容易。都說酒後吐真言,現在回想一下,除了跟你喝過幾次茶,喝酒的機會不多,你有什麼想說的儘管說,彆留下遺憾。"

黃養神又倒了一杯酒,灌進喉嚨,差點吐出來,硬是憋回肚子,紅著眼睛滿嘴酒氣道:"陳哥,我跟你一樣都是苦孩子出身,我呢,學習出息不了,小時候也不懂事,渾渾噩噩,混吃等死的貨。等老媽死了,才知道自己的不做人。我現在覺得一個人啊,窮怕了逼瘋了,難免沒心沒肺,能往上爬什麼都顧不上。"

陳浮生笑了笑。

黃養神往死裡喝了口,繼續道:"現在說什麼感謝啊感激啊感恩的話,都太矯情惡心了。我黃養神要不是你陳哥拉扯上來,就是一坨屎啊,還是隨便拉出個公子哥踩上一腳都嫌臟的那種!可現在呢,那些不可一世斜眼看人的家夥跟老子勾肩搭臂稱兄道弟的,一起出去吃雞還他娘的知道把最漂亮的小姐讓給老子,這世道啊,太牛掰了!哈哈,誰說一坨屎就不能翻身?!"

黃養神雙眼恍惚,貌似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陳哥第一次給我個位置,那是在石青峰,我第一次喝上了龍井茶,味道忘記了,因為當時太緊張,也不懂茶,但陳哥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我都一清二楚,那時候,我這坨屎才知道機遇這玩意,就得親手去抓,陳哥你後來閒聊的時候說過一個人能抓住人生中最重要的幾次機會,就算混出人模狗樣了,第一次,是你打賞的,我接住了,現在第二個來了,我還是會去抓,就是下跪磕頭,我也要求陳哥你彆攔我,我就是這麼一個勢利的混蛋,有更好的平台,有更好的跳板,就一定要去撞一撞南牆,張玉荷算什麼,一個地方上處級乾部的女兒,還勢利精明得跟什麼一樣,看不上老子,老子還看不上她!現在那北京妞不一樣啊,進出省委大院就跟上趟公廁一樣輕鬆,說句心裡話,我是真覺得吃她得軟飯,不丟臉!"

"你喜歡她嗎?"陳浮生問道。

"喜歡。"黃養神毫不猶豫道,酣醉醺醺,"張玉荷跟她比根本就是差了十萬八千裡,她有錢,有氣質,有背景有靠山,有魄力有野心,我憑什麼不選她?"

"那就是不會後悔了。"陳浮生輕聲道,"很好。"

黃養神突然哽咽起來,醉眼蒙朧地望著陳浮生,道:"陳哥,我是不是很忘恩負義?"

陳浮生道:"有點,不過還算在情理之中,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你彆怕我給你小鞋穿,等你有一天坐到我這個位置上,就會明白我現在的想法。你放心跟著她,我就一句話,賭贏了逢年過節彆忘了回來請你的陳哥喝好酒,賭輸了也彆覺得走投無路,再回來,給我做事,總有你一口飯吃。"

黃養神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糊了一臉,是真醉了。

接下來就是黃養神嘮叨他的,陳浮生說自己的,雞同鴨講一般,兩個人各說各自的,兩瓶白酒在一個半個鐘頭內就解決掉,然後兩個人卻又廢話了半個鐘頭。最後是相對清醒的陳浮生讓餘雲豹和林鈞把黃養神送回住處,據說他第二天就要跟北京妞去天津,事後還要轉戰海南,都是淘金的好地方,不比陳浮生的山西差。

看著一手栽培起來的黃養神被攙扶下樓,其實一直清醒的陳浮生百感交集,說不彆扭實在太假,不太願意糾結這個頭疼問題,陳浮生趁著狀態去姚峰那邊湊熱鬨,皇後酒吧會在上海和杭州陸續啟動,到時候免不了要接受滬浙一帶金主的照顧,尤其小驢和王朝新在杭州是泡吧族裡出了名的標杆式角色,能量不小,對待這類人物,度的把握很要緊,太給他們麵子對方容易輕飄飄,太不給麵子也容易冷場,而且陳浮生跟這群"年輕"家夥相處沒什麼壓力,無傷大雅的借酒澆愁起來也不會有心理負擔。

和他們一起喝到11點多,密碼也開始火爆起來,陳浮生還得到處逛悠,這裡一杯酒那裡幾根煙,很快就堅持到淩晨袁淳下班,他陪著南京夜場知名度儼然超過自己的密碼花旦走出酒吧,沒急著上車,而是在車外緩了口氣,過慣了黨校培訓裡正常規律的生活,一下子撞進都市中的繁華夜生活還真有點不適應,袁淳就靠著車門看他蹲在地上深呼吸,見他蹲了挺久都沒站起身,有些擔心,便也蹲下去,皺眉道:"不舒服?"

"發現自己沒有當初的適應能力了,難不成這麼快就老了?"陳浮生自嘲道。

"一個人在爆發初期潛力值總是很可觀的,到了成熟期,當然不可能繼續保持一開始的狀態,要不然那個人就是神仙了。"袁淳安慰道,聽起來是一個很專業的解釋。

"好官方發言。"陳浮生搖頭笑道,這段時間他實在是聽膩了體製內人員的語調,現在再聽小妮子有老氣橫秋嫌疑的好心安慰,有點忍俊不禁。

袁淳賭氣地不說話。

"怎麼送你回去?酒駕被抓可是要被扣駕照的。"陳浮生尷尬道。

"我考出來了,你敢坐我就敢開。"袁淳打起精神道,躍躍欲試。

"敢啊,我跳車水平跟飆車一樣生猛。"陳浮生樂嗬嗬道,還真把車鑰匙丟給袁淳,小妮子也不含糊,徑直坐上駕駛席。

馬路上車輛不比白天,袁淳這位新手也謹慎,所以陳浮生得以平安地到達袁淳所住小區,在袁淳提議下他們先在小區門口的小飯館吃宵夜,她特地給陳浮生倒了杯開水,估計是想要給他醒酒,她其實並沒有吃宵夜的習慣,不過見陳浮生狼吞虎咽,也就隨便要了一份油膩最少的蛋炒飯,她細嚼慢咽,柔聲問道:"問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你怎麼處理黃養神的事情?"

陳浮生隨口道:"還能怎麼樣,讓他走唄,就當讓他欠下這筆人情。其實我要整他也不是不可以,也沒有什麼難度,不過沒必要,我不知道彆人怎麼想,一個人不能把腳下的路越走越窄,在張家寨的時候我其實也懂這道理,但不想去做而已,說到底還是任性,現在手裡頭有點錢了,也快是做父親的人,就不能不在乎這個,我很信現世報。你呢,做你的簡單孩子就行了,牽扯進來的話沒好處。"

袁淳呆滯了一下,低頭吃飯。

吃完宵夜把袁淳送到公寓樓下,她突然說想要去不遠處的小公園坐一坐,陳浮生也就順著她來到一個有亭子有流水有秋千的安靜地方,袁淳坐在秋千上輕輕搖晃,似乎根本不當陳浮生存在,並且打算一直沉默下去,陳浮生出飯館的時候就端著一隻一次性紙杯的茶水,等他喝完也沒見小妮子有說話的念頭,百般無奈之下隻好嘗試著坐在她附近的秋千上,望著天空,怔怔出神。

"如果他是一個單純的孩子,就讓他傻傻一輩子;如果他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就讓他慈悲一輩子;不要教他太多故事,不要給他成人的嗬斥。如果他是一個癡情的孩子,就讓他堅持一輩子;如果他是一個快樂的孩子,就讓他幸福一輩子;不要在他心中埋下刺,不要讓他有太多的相思。"

袁淳蕩著秋千,輕輕哼起從沒有唱給彆人聽的《孩子》。

"我剛到上海那會兒,在阿梅飯館打雜,每天必須跑菜市場,所以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一斤白菜是多少錢,一斤豬肝賣多少,一毛錢一毛錢的省,現在偶爾也會想,那時候的井底之蛙窮歸窮,寒酸歸寒酸,可還是能偷懶的,不需要像現在這樣累死累活,不過,你真要讓我回到過去,打死都不願意了。"

陳浮生依舊望著比張家寨更大的天空,輕聲道:"我爺爺說過,如果一個人能有重新活過一次的機會,都不願意回去,那才說明這輩子沒有白過,我想起碼我現在做到了。"

袁淳跳下秋千,走到陳浮生背後,抱住他。

"你不後悔嗎?以後某一天不會遺憾嗎?"陳浮生喃喃道,似乎在詢問另一個人。

"我不聰明,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怎麼樣,但我確定如果我現在不這麼做決定,就會後悔一輩子。"袁淳回答道,使勁抱住陳浮生,似乎生怕他從她的世界裡溜走,然後一去不複還。上海很大,比南京還要大,花花世界有那麼多引誘,她總需要一個依靠,讓她繼續單純下去。

對一個不複雜的傻孩子來說,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陳浮生並沒有直接回窩,而是去了趟中山陵,後麵有周小雀跟著,途中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乾姐姐陳圓殊打了電話。

被吵醒的陳圓殊裹在被窩裡,拿著手機笑問道:"怎麼想起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乾姐姐了?有突發狀況需要我出馬?"

陳浮生駕駛著那輛打算開十年的奧迪,苦笑道:"姐,我可能這兩天就要趕去山西,那邊出了新情況,連老爺子的部署都被打亂,不過不是壞事,如果處理得當就是天大的好事,指不定我的合作夥伴,山東人吳涼那家夥能夠成為這次大兼並大洗牌浪潮中脫穎而出的猛人。"

陳圓殊睡意全無,坐起身靠在枕頭上,驚訝道:"出了什麼大事?"

陳浮生停頓了一下道:"皇城方麵有人伸出橄欖枝,想要強強聯合,感覺以前我們是一條野生鱖魚,雖然也是食肉類,可吃的至多就是小魚蝦米,可現在突然就變成了一條巨鯨,想要吞誰就吞誰,以至於連老爺子都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我得親自往山西跑,之後可能還必需去皇城探一下虛實。"

陳圓殊震驚之餘笑道:"什麼皇城不皇城的,我還帝都呢,北京就是北京,你跟誰學的?"

陳浮生嘿嘿笑道:"總之可能沒什麼時間陪你喝茶了,早先約好的釣魚也隻好延期了。"

陳圓殊體諒道:"這些都是小事,山西之行的具體細節我就不多問了,等有粗略框架了再給我份資料,我幫你把關,北京方麵我也有熟人,不過估計錢老爺子肯定不會給我插手的機會,我也不瞎操心,問個我好奇了很久的問題,你當初怎麼讓眼界奇高的錢書記認同你魏家接班人的身份?我記得當時你手上並沒有多少籌碼。"

陳浮生猶豫了一下,道:"很簡單,我對老爺子說,彆人可以做一個稱職的傀儡,但我能做你的抬棺人。"

陳圓殊錯愕片刻,等了半天也沒見下文,納悶道:"這就完了?"

陳浮生笑道:"這就足夠了。瞎貓撞見死耗子也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罷,事情就這麼成了。不過我估計老爺子一開始也沒真正上心,後來見我討乾媽的喜歡,又做了幾件讓他滿意的‘私活’,才認可了我進入錢家小樓的資格。到後來,老爺子是真把我當兒子看待了。"

陳圓殊嘖嘖稱奇道:"浮生,你真是一朵奇葩啊。"

"姐,後麵周國器騷擾你沒有?"陳浮生試探性問道。至於那一晚在錢家小樓發生了什麼,他是否有所隱藏,也許是一輩子都不會被外人得知。

"正常聯絡還是有的。"陳圓殊輕描淡寫道。

"姐,你要是真不討厭那家夥,我看你們在一起比在江蘇省內找個老公更靠譜。"陳浮生一本正經道。

"你就那麼迫切希望姐嫁給彆人?"電話那頭陳圓殊的語氣貌似隱藏有危險的氣息。

"姐,你難不成一輩子不嫁人,就給我一個沒心沒肝沒肺的家夥當姐了?那多吃虧啊。"陳浮生哈哈笑道。

"我覺得挺不錯啊,反正我家已經不擔心繼承香火,反正給你做姐沒風險,倒是給誰家做媳婦的話,風險係數太高,我實在不想再把僅剩的那點青春浪費在情感問題上,我不是能在同一個跌倒地方爬起來兩次的女人。"陳圓殊自嘲笑道,精致嘴角掛滿苦澀。

"不說這些無聊話題,咱們換點有營養的。"陳浮生識趣地迅速結束一個不太和諧的話題。

"你說。"隻穿了一件單薄絲綢睡衣的陳圓殊繼續小貓咪般蜷縮在被窩中。

"姐你現在穿得不多吧?"陳浮生微笑問道。

陳圓殊警惕地閉上嘴巴。

"是那件我送給你的象牙白色杭州絲綢睡衣嗎?"陳浮生笑聲曖昧。

陳圓殊按下結束鍵,燙手一般將手機丟出被窩,不敢動彈,嬌軀沒來由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被迫掛掉電話的陳浮生並沒有意料中沉浸在意淫世界,而是神情嚴肅地繼續開車,來到山頂一處空地,下車後坐在奧迪車頂上,周小雀站在車旁,陪著他一起發呆。

"小雀,你說說龔紅泉吧。"陳浮生叼著煙道。

"一個不錯的男人。"周小雀憋了半天才給出這個說了等於沒說的評價。

"我呢?"陳浮生笑道,拋給周小雀一根煙和打火機。

周小雀點燃後,吸了一口,"目前還比不上龔爺,不過你還年輕,等你到他那個歲數,隻會比他強。"

"這評價已經出乎我想像了。"陳浮生開心笑道,扔掉煙頭,望著南京城,"就由你陪我去山西和北京,王虎剩說過,黃養神那小子有反骨,是個熬不住寂寞的主,能早點甩手是最好,你不一樣,你這輩子都沒本事做白眼狼。"

"隻要你彆再讓我對不住龔小菊,我就給你賣命到賣不動的時候。"周小雀笑道,跟這個新主子一段時間以來,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學會了抽煙。

"你也是個傻子啊,跟我們家富貴一個德行。"陳浮生笑道。

"有機會能跟富貴哥過招不?"周小雀問道。

"成啊,這沒問題。"陳浮生乾脆躺下去,躺在車頂上叼著煙翹著二郎腿,有些感觸,"上次我跟媳婦辦婚禮,他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中尉,也不知道下次回來能不能再牛掰一點,弄個校官耍耍。這傻大個一般不跟人較真,真犟起來比我還勸不動,要不是出了張家寨去當兵,估計他就隨便找個農村婆娘暖炕頭了,我剛進城那會兒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攢錢給他買個水靈點的媳婦,現在看來是不需要了,也不知道哪家的閨女能讓他瞧上眼。"

"陳哥,嫂子也快要生了吧,聽說是雙胞胎?"周小雀那張刻板冷漠的臉龐現在是越來越柔和了,很難想像他是最一名拔尖的職業殺手。

"嗯,是啊,快了,兔崽子叫陳平,閨女叫陳安,陳平陳安寓意平平安安,名字俗是俗了點,不過喜慶,我這做爸的不一樣被人喊二狗喊了十幾年。"陳浮生臉上樂開了花。

周小雀抽著煙,應該是想起了還在記恨他的女人龔小菊。

"北京,老子來了!"陳浮生坐起身大聲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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