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承諾

2016-01-27 作者: 烏鴉大嬸
第285章 :承諾

黃圖小心的退著離開了書房附近,連帶著許海和覃吉都離開了。在黃圖的吩咐下,書房周圍十丈之內,再看不到一個人影。

有些話能聽,可是有些話不能聽,特彆是皇帝的話,最好是不要聽。

這些東西對於外麵的人來說是秘密中的秘密,說出去,隻怕會惹來軒然大波。試想若是市井中傳出皇帝在張儒麵前低聲下氣,那臣子會怎麼看朱佑樘,天下百姓又會怎麼看張儒?

裡麵依然沒有人說話,白日的侯府書房,安靜得有些可怕。

朱佑樘無奈的歎了口氣,自顧自道:“從小到大,都是你護著我,我知道你對我的好,也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

可是現在我們兩個都不是安樂堂裡那兩個整天需要躲著太監宮女的孩子了,我們再也不能躲在母親的懷抱裡。

以後的風風雨雨,很多時候我們都要自己去承擔。作為兄長,你護著我這個弟弟無可厚非,我也總是潛意識裡躲避著,認為有你護著不會有事。

可現在我們長大了,你彆忘了,佑樘也是個男人。

大明的江山社稷,那是祖宗傳下來的,佑樘有責任守好這份家業。”

裡麵傳出張儒甕聲甕氣的聲音:“這是你老朱家的事,我一個外人,插不上手。陛下放心,往後臣不會不自量力了。”

朱佑樘鼻子一算,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一樣,聲音都變了調:“難道你曾經說過的話都忘了嗎?”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事實上,你是第二個跟我說這話的人。覃吉是對的,臣子應該有臣子的本分,陛下是君王,蒞臨寒舍微臣不勝感激,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微臣懇請陛下儘快回宮。臣身體不適,恐會傳染風寒,不便出門相送,來日身體康複,臣定當負荊請罪。”張儒的聲音依然冰冷。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不信任,這種悲哀,一般人體會不了。而張儒體會到了,而且,他是從朱佑樘身上體會到的。

“虎哥,我真的沒有彆的意思。”朱佑樘小聲呢喃。

此刻的皇帝,一肚子都是委屈,他的確沒有彆的意思,之所以會讓牟斌進宮,也不過是一時興起而已。

可是他沒想到,這一時興起,卻讓張儒當成了不信任。

當了皇帝之後,朱佑樘的確發生了一定的變化,這種變化很細微,且是一點點潛移默化。至少,在某些事情上他會有自己的主張,不再如小時候一般什麼事都詢問張儒該如何解決。

這是朱佑樘自己的進步,張儒感到欣慰的同時,敏感的他也發現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問題。

好像每個帝王都會本能的利用一些帝王心術,比如說權衡的遊戲。

很早之前張儒就知道了朱佑樘的權衡之術,隻不過他很少去管,畢竟那個時候,朱佑樘還隻是太子,他也隻是九邊總督。

而且那個時候的牟斌還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那時將整個錦衣衛交給牟斌,牟斌也不會有其他想法。

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他們兩個一個是皇帝,一個是臣子,君臣有彆,大明曆史上最為仁慈和寬厚的一個皇帝,也難免會玩一些小心眼。

隻可惜,朱佑樘低估了張儒的心氣,他忽略了一點,他玩權謀的這個人,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

在門外站了很久,朱佑樘終於低頭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虎哥,我錯了。”

張儒沒有說話,隻是裡麵的他,握住繡春刀的手青筋暴鼓,不覺之中那抓著白布的手已經緊緊嵌進了繡春刀鋒利的刀鋒。

血順著繡春刀的刀鋒留下,直到將刀柄完全染紅,張儒才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說了那麼多,裡麵總算是給出了點反應,朱佑樘忙道:“虎哥,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做這種事了。”

張儒回過神來,鬆開緊握刀鋒的手,用力甩了甩掌心的血珠:“陛下是皇帝,皇上說什麼做什麼就是什麼,做臣子的不敢置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有什麼吩咐,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種見外的話,落入朱佑樘耳中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在他心窩上攪一般難受。他忍不住推開門走了進去,一進門,就看見張儒滿手鮮血的坐在一張畫像麵前,畫上的女子他十分熟悉,而張儒的另外一隻手上,正握著一柄帶血的繡春刀。

“虎哥,你這是乾什麼!”朱佑樘嚇了一大跳,一個箭步竄到張儒麵前,一把抓住張儒握刀的手,用力往自己身邊拉扯著。

本來抓得十分牢固的手在朱佑樘幾次拉扯之後鬆開了,張儒麵無表情的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拿起畫像,小心翼翼的鋪在桌上。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要尋短見,朱佑樘鬆了口氣。馬上,他就想到自己破門而入的目的,將繡春刀往地上一扔,用力掰過張儒的肩膀:“你我兄弟之間,難道一定要鬨到這個地步嗎?”

張儒慢條斯理的用一隻手將畫卷卷起來,小心翼翼的放進畫筒,將畫筒掛起來之後,才對朱佑樘正色道:“陛下不信臣,臣沒辦法。陛下放心,明日臣會向內閣遞交辭呈,往後,至少在陛下手中的大明,將再無權臣。”

朱佑樘臉色大變,揮手用力在張儒胸口擂了一拳:“你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你說過要陪我一起創建一個堪比漢唐的大明盛世,你說過要創造一個前所未有的弘治之治。難道你說的東西你都忘了?”

張儒頹然道:“陛下就當臣忘了吧!”

朱佑樘還沒到後附的時候,張儒一直在看著蘇七七的畫像,那畫像是他親自畫的,看著那畫像,就像看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站在麵前一般。

看著看著,忽然間他就有些後悔了,為什麼當初我不答應七七的要求?為什麼我當初那麼執拗的要去改變這個世道?

大明的興盛與否與我何乾?幾百年之後是不是會出現外夷入侵的情況關我屁事?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為什麼我不能為自己自私的活著,為什麼我一定要追求所謂的轟轟烈烈?

上天給了我一個重新活一次的機會,我為什麼要浪費掉?

他想著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一直不肯卸任離開,或許蘇七七根本就不會遭到羅浮的刺殺。或許,現在兩個人在某處荒無人煙的地方過著男耕女織的普通生活,或許,現在孩子都有了。

是以,在朱佑樘到了侯府之後,他選擇避而不見,在朱佑樘說起小時候的事的時候,在朱佑樘努力跟他解釋的時候,他選擇當做聽不見。

最親近的愛人已經遠離,最親近的兄弟對自己產生懷疑,已經讓他心生去意。

腦子裡甚至冒出了自己常伴青燈古佛的場景。

那一刹那,俗世之間的紛爭,跟他再無絲毫關係。

朱佑樘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他指著自己的臉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樣子像不像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我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如果連你都走了,誰還能幫我,誰還能堅定不移的幫著我前進,誰還能真正和我共創一個堪比漢唐的盛世?”

一邊說著,朱佑樘一邊撕扯著自己枯黃的頭發。

張儒忍不住抬頭仔細打量自己的兄弟,恍惚間,他發現朱佑樘真的不像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

才不過十九歲的朱佑樘頭發枯黃,臉色慘白,麵容消瘦,神色萎靡。除了還在流淚的眸子中有年輕人才有的光芒之外,他身上任何一個地方看上去都不像是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

見張儒緊抿著嘴唇不說話,朱佑樘不顧自己已經散亂的發髻,雙手緊緊抓住張儒的手臂:“我從來都沒有不信任你,事實上,這個世上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到更信任的人,連母後都不是。我答應你,以後我不會再不跟你商量就玩帝王心術,以後不會再讓你覺得我不信任你。你不要走,行不行?”

將一個皇帝逼到這個地步,並非張儒所願,看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的朱佑樘,張儒好不容易硬起來的胸膛,終究還是軟了下來。

他輕輕推開朱佑樘的手,用袖子為朱佑樘擦了擦臉上的淚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

“你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在張儒推開他手臂的時候,朱佑樘感覺自己就像是大海之中的一葉孤舟,根本看不到彼岸的所在。

張儒微微歎道:“我不走,你信我,我不負你。”

朱佑樘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哈哈大笑:“你真的不走了,真的不走了嗎?”

這一刻,朱佑樘不是一個皇帝,而是一個犯了錯被兄長原諒的孩子。

其實站在他的立場,他沒有做錯,隻是站在張儒這個從現代穿越而來的人的立場,他做的事,是張儒無法容忍的罷了。

再三確認張儒不會請辭離開,又在侯府吃了頓飯,陪著張儒喝了幾杯小酒之後,朱佑樘才頂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心滿意足的離開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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