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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24 作者: 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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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燾說:“朝廷的糧食是為打仗啊。做軍糧啊。過幾天新王登基……人心就安穩了嗎?!秋裡的一季糧也說下來就下來。”

劉海笑道:“你心裡有底嗎?!你心裡恐怕沒底吧。不然不會給我送糧食來。”

張國燾苦笑:“我確實沒有底。我嶽父說,年後糧食漲價,朝廷隻好把囤積的糧食放出來平抑,開始怕積虧空,靠賣,結果賣多少,彆人買進多少,後來隻好施,這一施,糧庫放空了好幾座,虧空現在還在那兒。上次的虧空沒有填,這次可能更難應付?!”

風月回家之後,也加入他們的議論,劉啟聽著他們精辟的見解,心裡被恐慌填滿,眼睛眨都不眨,晚上出去賣完布,回來和二牛、餘山漢到鋪子睡,隻等一掌了燈,就咬著餅子占據一個好位置,靠翻書惡補來找出路。屋子裡的家當差不多全被搬去,隻剩一張破桌子留下。地板也沒有收拾,臟臟的。餘山漢去洗澡了,二牛一個人發愁地坐著。他弄不明白劉啟怎麼還有心情讀書,問了劉啟幾句,看是不能讓劉啟分心,一把捂住書,著急地說:“我們怎麼辦?!”

大人們的見解對劉啟是一種啟迪。

劉啟對肉鋪生意還沒有什麼過早的結論,卻要審視自己的酒坊,最後丟了書,咽下餅子,拿盛滿涼茶的茶碗喝得見底,繃起嘴巴說:“關鍵就是吃。酒先不釀。糧食貴。那咱們先打獵吧。”

糧食都沒得吃,肉呢?

二牛也發愁。

劉啟覺得明天就去打獵,順便給二牛說:“先顧著吃。明天我們去打獵。”

他實在太困,坐著出神,睡意說來就來,一蜷身,就倒在地板上睡過去。餘山漢進來,他已經睡著,二牛怎麼搖他都搖不醒。

次日天還沒亮,他就帶著危機感,匆匆起床,洗刷一陣,正要上茅房,眼看二牛占了去,隻好急奔回家。楊小玲穿著小衣往茅房走,看茅房門沒掩,進到裡麵,一看,裡麵蹲了劉啟,嚇了一跳,捂住胸脯後怕:“你怎麼不關茅房的門?”她忘記了出去,奇怪萬分:“你不是在鋪子裡睡嗎?”

“是呀,所以太急了!”劉啟紅著臉讓她出去,說,“二牛哥占了那邊的茅坑。”

二牛媳婦見他又羞又怯,白皙的臉上露出紅暈和笑意,走出去說:“現在也沒生意,你們怎麼起這麼早?你還真厲害,這麼遠,竟然能跑回來上茅房。”

“我想去打獵!”劉啟在裡麵回答說,“一起去不?”

二牛媳婦隔著一層密柵欄聽劉啟在裡麵問她愛吃什麼就打什麼,正在嬌笑,又聽到有人回來,透著朦朧的光線仔細一看,是劉啟家的客人。

餘山漢今天上身穿著一件套罩褂子,上邊繡著山牙明月,更顯得高大身雄。他腰中是一柄微彎的腰刀,柄把子上垂著一尺來長的赤紅流蘇,簇新的湖縐褲子下套著涼靴,若不是先有劉啟在茅房,二牛媳婦非當他是強人不可。

二牛媳婦在柵欄邊小聲問:“小鳥!你家的客人是乾什麼的?”

“他?”劉啟難以回答,但立刻想起來三叔一直派他照顧自己,就笑著說,“保姆!”

二牛媳婦撲哧一笑,貶低劉啟幾下,說:“我看是當兵的吧!”

“恩!以前當過軍官。”劉啟咬牙用力回答。

二牛媳婦見劉啟家也起床了,餘山漢恭敬地站在門口,又是好奇,低聲問:“那你阿爸呢?”

劉啟被問愣了,他還真沒想過阿爸的職業,心想:說阿爸養馬吧,他也不是整天養馬;說他和三叔,二叔做生意吧,他也不整天做生意……說他帶兵打仗,也不是專門打仗,想了半天,隻好說:“他什麼都乾,連仗都打!”

二牛媳婦本想知道他父親有沒有帶過兵,聽這麼一說,差不多,說句怪不得,旋即見劉啟出來,說:“二牛他哥叫大水,也當過兵,回來跟人打架,誤殺了人,進了監獄,要不是有軍功非被殺頭不可。”

劉啟沒聽人講過,這才想起二牛和小角打架老是猶猶豫豫,說了句怪不得。正說著話,又有了動靜,楊曉玲披著衣裳跑到柴門邊一看,臉色就變了樣,外頭一個長月小吏帶著,來了一大批凶神惡煞的蠻子,她心一下驚到,立刻縮回來,要去告訴劉海家,見餘山漢把守著門,覺得不熟,又跑回廁所邊,著急地給劉啟說:“外麵來了很多人,都牽著馬呀……看著都不是什麼好人,是找你阿爸的嗎?不會有什麼事吧?”她又像是安慰自己:“不會有什麼事吧。”說著,眼睛往大門口望著,卻不見人進來,隻見一個人在外頭喊道:“有人嗎?請問劉嶺是不是在這裡住,有人給言一聲,奴才們來看他來啦。”帶他們來的那小吏卻很凶狠,衝了進來,不想吆喝半句卻又被人拽住,就與人在門口低聲說話。

餘山漢大步往大門口走去,冷冷地扔了一句:“誰讓你們來的,也不怕驚到街坊,候著。”

劉啟掛了一耳朵,就安慰楊小玲說:“阿嫂。老家來的人,來看我阿爸呢。”

楊小玲是女人,連忙回屋,進了屋,發現婆婆也聽到了動靜,就攔住不讓她出去,說:“是劉叔老家來人了,來這兒看他,他們個個膘肥體壯,相貌凶惡,頭發衣裳都不一樣,你就彆去看了。”

她婆婆問:“這不對呀。老家來人了,就熱熱鬨鬨進來了……”緊接著又問:“來了多少人?好些嗎?親戚都來了不成?”

楊曉玲回答不上來,按照自己的理解說:“他們家在家鄉一定是大戶。”

正說著,聽到餘山漢在院子裡說:“主公。和我一起來的人知道您在這兒住,來看您來了。”

接著響起劉海的聲音:“有什麼好看的,讓他們都回去,回頭拿些銀兩給他們,帶著他們四處走走看看。”

劉啟去完廁所,人出來了,他啊呀呀地喊著,跑門口了,不知怎麼招那些人了,人被他帶進來了,很多人在院子裡哭著:“劉嶺。您拋下滾滾的渾河水,成圈的牛羊,數以萬計的百姓,到中原來,就過這樣的日子呀,那中原的皇帝識人不明。您就跟我們回去吧。湟東不能沒有您老呀。”

楊曉玲趴窗戶上一看,人都在地上跪著。

劉海走了出來,他們竟都爬過去抱腿。這場景,徹底把她一雙秀目給占據滿了。她聽到婆婆呼喚,回過頭來,說:“一個個彪形大漢都求他回去呢。說他懷才不遇,皇帝不知道,不如回家。”

※※※

到了半中午,家裡才消停。

劉海都已經起心搬家。

要是家鄉的人認清了路,有馬隊來過,就這樣鬨一次,二牛家不說什麼,街坊也受不了。

劉啟卻樂著。

來長月這麼久,繁華看儘,說實話,已經開始想家鄉。

不過,正在進行的事業也不能半途而廢,二牛一家人和住城外的一大群人還指望自己呢。

遊牧人不夠吃的時候要靠打獵糊口。

劉啟覺得自己想熬到糧價下跌,也要靠打獵。

他就把自己的心放在打獵上,打了幾天獵,微有收獲,就送回家一些,一部分給二牛,在東市賣掉,一部分供兩家人吃。

二牛也是整天唉聲歎氣,悔擴大經營擴大的不是時候,這個時日,很難收上來生豬。

劉啟打了獵,烹了自然要給阿爸送去一些。

劉海所在的一廄在宮中通往北城的口上,又名駿北廠廄。

那裡的柵欄都是白石頭和紅木欄,外頭呈通廊狀,內有不大的圍場。

劉啟到過一次,帶著餘山漢趕去,也沒有費什麼周折,很快到廊廄外,遠遠裡看到那兒正有一批人挑馬,劉海和幾個頭牌不斷在各槽來往,慢慢送齊所需。

他們想等廄裡忙完再到跟前,眼看著一堆人有意出發,正要過去,隻見一位二十多歲、身著玄色衣裳的青年,持著馬鞭,站在挑中的馬前回首,不知說些什麼。

劉海連忙走過去,那青年舉手就是一鞭。

兩人的血一下兒倒湧到臉上,劉啟猛地踢動馬股,餘山漢是大人,連忙上前攔住,喘著氣說:“劉啟。你冷靜。”

劉啟在晃動中不斷地呼氣、出氣,最終按住馬韁繩,眼淚都要流下來。他抬頭再看,隻見自己可敬可愛的父親一點、一點地彎下腰,背影寬綽,袍麵拂地,先下一手,再下另一手,兩手扶地,來供人踏腳蹬乘,連忙閉上眼睛,鼻孔一陣、一陣發酸。

他再次睜開眼睛,上馬的已經上了馬,在自己晶瑩的淚光中,沿著路對麵走來,前後成群,不由僵硬在馬上,在側麵一動不動地往前看。

他等脆脆的亂蹄過去,找餘山漢看過去,發覺餘山漢也在極力抑製著自己,揩一揩流滿酸液的鼻子,朝劉海走去。

劉海也轉過身,怔怔地看著他們,旋即若無其事道:“這是皇子嘛,皇子上馬要官員趴下做上馬石。”

他還是掩飾不住一絲不安,為取悅兩人,未出聲先發笑,問:“你們怎麼來了?!”

劉啟有一種感覺,覺得阿爸不像一個******,形象全部破碎,但卻更覺得阿爸需要自己,什麼話也沒有說,把吃的遞到他手裡,低沉地說。

※※※

中州曆八六-四年,靖康皇帝崩,諡號聖文武昭勳,十五歲的新君秦汾繼位,其中曲折,不為外人道。

這一年也很快跨入秋天,餘山漢離開完長月,與劉啟伯爺爺一起回鄉祭祖的家人來了。劉海買了一處宅子,卻因為年久失修,就讓他們住到那兒監工,等著修好了宅邸,一家人搬過去。

秋天一到,劉啟的二叔劉宇也神奇地出現。

劉宇一來就送了多不勝數的特產,幾乎把二牛家淹沒。劉啟隻好夥同二牛放在攤上處理。

他和二牛和的肉鋪終於開了起來,雖因世道不佳,卻也依靠東市的牲畜有一些盈利。

然而靖康商業越發蕭條,生意來往更常用布匹、舊製的金銀、糧食來支付,兄弟倆人沒有太多的糧食、布匹,去收又不劃算,還無法在富戶和些許牧民的肉類供求上走動,要走的路還很漫長。

人若看到前途,想要走的路就多。

真要到那麼一天,和莊園來往,一出手就是幾百隻豬、羊,總要暫時地圈養,董雲兒家再大也裝不起。

劉啟想把自己撿的那座荒嶺占住擴建,等生意做大時,讓那些屠宰前的牲畜有圈暫養,二來,收攏的流民也要衣食住行。

酒坊和流民扯著他的後腿不放開,吃飯都是問題,劉啟隻好帶著他們,以遊獵采集來補食不足,他和二牛商量,一定要把那一片地修出來。二牛說不出什麼道道,隻知道現在鋪子不需要幾個人,新君即位,天下大赦,哥哥大水也從牢裡出來,留著劉啟也是浪費,就讓他按他自己的主意乾。

劉啟誇口十天建成,就帶著阿妹到山裡住下,但因人少,物少,十天下來,不過是把以前修著的大廟補結實,他也沒有什麼事,為止羞不歸,聽彆人說要種地,還弄些糧食讓人趁秋種地。

他不懂怎麼種地,對築屋有些自信,把打獵擠出來的閒暇重點放到修房子上,****督工、夜夜發愁。

這些日子裡,劉海、花流霜都鞭長莫及。

大水回來之後,二牛家房屋緊張。

家裡也需要一所宅院,劉海每兩天六個時辰的輪值顧不得,花流霜和章藍采也督促人加快進度,早早把房子修好住進去。

緊接著,新皇帝下詔求賢,頒布“求賢令”,張國燾給劉海討了個名額,眾人總覺得事情都趕一塊了。

求賢殿試的日子說到就到,劉海一大早就走了。

花流霜和章藍采也不去新宅監工了,都在眼巴巴地等著,一直等到天色將晚,蒼色籠罩。

秋日漸深,院子裡雖無幾樹,落葉卻很多漸多,晚上起風,嘩啦啦地遊動。

排房前麵的牛糞爐子裡麵燒起乾柴,正為章藍采在燉的雞湯,牆壁上烘出好看的火光,散發出濃鬱的香味。

現在長月物價很貴,現在家中也就章藍采才有權力吃買來的肉,而花流霜不讓她來來去去,她倒比在家白胖得多。前天,劉宇為她有孕的事兒送來兩個丫鬟,花流霜卻沒讓兩個十六、七的丫環照料章藍采的生活,而是將其中的一個許配給大水,讓另一個照料給風月,而向劉啟要了個壯實的健婦。

壯婦姓王,哪裡都好,就是話多又說不囫圇。

花流霜不擔心劉海殿試,眼看天晚了,隻想著怎麼祝賀。

她讓王氏看火,叫照看風月的丫鬟樂兒去街上買些下酒東西,自己去水井邊打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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