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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24 作者: 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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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又投入了一起人馬,剛才劉啟聽到的齊步跑向戰場的就是。

劉啟出來時走了兩三條巷子,就有投入不到戰場的兵士列隊等待,又兼顧監督執法。劉啟兩人遠遠看到刀槍如林,火色的甲胄,閃亮的頭盔,和自己身上的裝束差不多,慌忙對了聲口令,虧他是往戰場方向走的,一下兒混了進去。這會兒,他沒見叛軍就“如何如何”的大話,隻心急如燎地想救出阿爸就跑,心想:完了!這麼多的兵,又如此密集,怎麼可能找到阿爸,即使找到又怎麼走得掉?

想著、想著,他就哭了。

女子陪他掉陣眼淚,說:“我家老爺不受牽連時,我也風光,可如今呢?還不是跟根草一樣四處飄零嗎?事情都這樣了,你哭也沒有用。”

周圍的士兵都轉頭看他們,劉啟隻是哭,女子也不敢吭聲,生怕自己的花臉被人認穿。這時,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接近士兵的後排,點了十幾個人說:“去,給爺弄點吃的來!”

劉啟剛轉頭就挨了一鞭子。

軍官罵道:“不想軍法從事就不要怕!哭跑了士氣,老子宰了你!”

旋即,兩名督兵就過來架牽馬的劉啟。女子一驚,使勁拉住劉啟,卻又不敢驚叫呼喊,隻是抖著兩條腿。劉啟抹了下眼淚,很快反應過來,問他們:“都是朝廷的人,你看得就忍心?”

軍官緩和了一下,刀削的臉龐多出點表情。

他歎了口氣,拍了下劉啟說:“原來是為了這個哭。我聽裡麵出來的人說,丞相也坐在裡麵城門樓子上大哭。咱都是小人物,算啦,你也給他們一塊去,弄點吃的!我看你年紀不大,也渾身是血的,去吧。”

劉啟點點頭,拉住那女子一塊走。

冷風更大,接著竟飄起雪花。雪花裡還夾著冰籽,將整個長月籠罩。劉啟不但為阿爸傷心欲絕,更有點悲憫天人,他伸手讓雪花落在上,看它接近就化為水氣。心想,難道就這樣了?

他重重的哈了一口氣,白霧噴出了老遠,然後回過頭看。

整個堵戰場的人身上都落滿白花花的冰籽雪花,動也不動,隻是緊握兵器,如同石頭人一樣地站著。

背影一下印到劉啟的腦海裡,異常地悲壯和淒美。他有些木然地轉身,難以承受這種冷意,便用力咳嗽了幾下,用袖子擦擦鼻子,大步跟著前麵的兵士走。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就紛紛揚揚,異常地瑰麗,極力渲染火渾的大地,他在心裡說:“這雪下過後一定是紅的。”

一路走著,前麵的兵哥哼著想姑娘的歌,壓得低低的,像是裹過雪粒的帶子,低悠悠地被風刮起,不見一絲的歡快,反隻有悲涼,甚至有點兒神聖。

天輝元年九月二十三日,即中洲曆八六-四年十月二十六日,離立冬尚有幾日。入夜前,人們尚記得那浩然長空中掛著一把明月勾,可入了夜後,就開始聽聞北風裂帛撕綢一樣銳吼。有幸運的早歸人,一夜裡聽不儘的悲回角鼓,嘶聲怒吼。山崩地裂般的呐喊,牆倒屋頹的轟隆,鄰家遭難時的慘叫,透過窗戶紙的火光,在縫隙裡吹進的雪花和冷風,也隻能讓己家大小低聲嚶嗡,叫著老天保佑。

他們大多無法帶著金戈鐵馬入夢,膽戰心驚,要麼夫妻縮成一團,要麼和無法入眠的一家人團團地坐,又不敢點燈,相互對看淚眼。

臨近天明,紛紛揚揚的大雪越下越大,成團穿羽般亂飛。

大雪地裡插滿刀弓劍戟,拋滿殘肢斷體,雪紅血白,觸目驚心。屍骨如同穀個子樣堆滿內城南北門,上麵掩蓋著皚皚白雪。天空彤雲可見,密織織地壓在火光,斷牆的上空,將夜中的瓊樓玉宇,殘樹凋零,團裹一起,揉成為一個混沌為青玄赤色的世界。戰爭終於在戰場疏稀中結束,留下的幾乎都是城外入勤的軍伍。他們幸免於難,卻也經受了一夜的饑寒雪塗。

當他們一撥一撥地開往北城去休息的時候,秦林率領將領進內城。

戰場留下一團死寂,遊浮著絲絲的淡霧,一所被推半倒,裡麵還有屍體的房子裡爬出兩個“屍體”,一前一後地蠕動。大雪仍然在下,將軍們無意即刻打掃戰場,留下這比比觸目驚心,戰場上還有未死的人,缺胳膊少腿,極其痛苦地呻吟,在雪中扭曲蠕動。

前麵的“屍體”邊爬邊哭,低低地喊。

後麵的“屍體”則快快地跟,生怕被前麵的丟下不管。

他倆正是劉啟和他半路解救的女人。

兩人連人帶馬潛伏在那三角形的半倒牆壘間,聽到一波一波的腳步聲離去,便從殘房子裡爬出來。

劉啟要趁天還未亮,戰場還未清理。到死人堆找找阿爸,他心中還殘留著一線希望,這線希望就像全黑的夜色亮出一絲燈火一樣,支撐著他不至於放棄。他的手早被凍得麻木,包在袖子裡爬動,渾身全是濕泥雪,猶不自顧地在死人和半死人堆裡翻找,突然覺得腿部一緊,差點嚇了半死,正以為有半死不活的人拉了他的腳,回頭一看,才知道是那女人。

“你怎麼又出來了?”劉啟回身低咽,說,“快回去,天一亮,咱各走各的!你也不能老跟著我呀?”

“你丟下我,我有地方可以去嗎?”女子低聲說。

劉啟任她怎麼說,隻是在死人堆裡找,都快要大哭出來。

這麼多人都死了,阿爸呢?

他跟狗一樣快快地爬,視線借著火光在人堆裡穿梭。女人在他背後小聲地叫他的名字,因受不了戰場的恐怖而低聲地驚叫。劉啟隻好又轉過頭給她說:“你要是聽我的話,我就帶你回我家!”

突然,劉啟愣住了,他看到女人旁邊有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雖然穿的是盔甲,麵目已經沾滿鮮血,雖然無法辨認,但怎麼看都像自己的父親。他嗚嗚大哭,迅猛地撲到那屍體身側,看也不看,摟著就又搖又叫。

他搖晃了幾圈,終於失望,擦乾眼淚,把女人攬他的手臂推到一邊,對著彤光低沉的天空低聲祈禱。

刀片一樣的雪花掃過他的臉,讓哭過的臉龐生疼,生疼的。

他找了死馬,割去尾巴,放到那男人嘴邊,叫著幾句,果然聽那男人似乎歎息一下。這是放地收集人靈魂的地方,他們相信人死之後的靈魂,就會因這最後一口氣而附在馬尾巴上。劉啟作樣做了出來,他把一梢馬尾塞入懷中,拖起那人的一隻腳,使勁地拽。女人也躬身來幫忙,兩人一人拉了一條腿翻越障礙,慢慢地走。

好不容易回到原地,劉啟拉出馬,讓馬先臥倒,然後把沉重的人體扶上,這又帶著那女人出發,借殘存的夜色快走。

想到再也見不到可親的父親,他便難受,邊走邊哭,模糊不清地說:“阿爸,你就這樣去了長生天那裡,拋下我兩個阿媽,拋下我和妹妹……”屍體突然從馬上掉下來,爬起來,蹣跚地向一旁走去。

劉啟糊裡糊塗地邊哭邊走,哪去在意身後。那女人卻又驚又怕,追上去,偎著他讓他回頭看。

劉啟在前麵用力拉著馬韁,覺得想吃東西。

他摸出彆人分來的一小塊硬得跟石頭一樣的鍋餅,“咯嘣、咯嘣”地咬著,低哭著問旁邊的女人:“你吃不吃?”

“你阿爸走啦!”女人木然接過那塊小鍋餅,猛推他,讓他回頭。

劉啟又也撇嘴巴,控製不住哭意,繼續在兩旁倒塌的房子間大步往前走,邊走邊點頭,說:“我阿爸走了!”

女人急了,拉又拉他不住,乾脆對著他的胳膊咬上一口。

劉啟甩掉他,從懷裡摸出條爛馬尾巴,抱住繼續低語。女人不知他那兒的風俗,乾脆奪了,使勁一扔,隻見那馬尾巴就如投鏢一樣,帶著尾須,一個拋線,在黑暗中找不到。

劉啟嚎了一聲,推了她一把,在雪裡亂摸。

“你阿爸真的走啦!”女人尖叫。

“我阿爸走就走啦,可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嗚嗚”劉啟抓摸了一陣子。終於因找不到,坐到一塊斷牆上哭。他揉了下腫眼睛。突然看到馬上空空的。

“我阿爸呢?”劉啟傻眼了!

兩人相看無聲,接著都反應過來,邊往回到處亂走,邊喊“阿爸,(劉啟的阿爸)。在哪!”

軍營中派人征調民婦做飯了,三五十人在這一代殘存的民房到處喊叫,還伴隨著打人搶東西的聲音。兩人也勞而無獲,隻得黑著臉,上馬躲避,以免被趕入軍營。兩人摸路就走,到處亂奔,遭遇到兵士就回頭再跑,隱隱聽到好像有人在叫“劉啟!”

兩人不敢回頭或者答應,跑得更快。穿過不知道多少條路,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劉啟才在街道中找到點熟悉的感覺,他這就認出點路,往二牛家走。雪裡埋的仍然有大兵的屍體,他提住心,想著昨日到處的殺人放火事,膽戰心驚。恨不得一步到家。熟悉的籬笆門出現了。真的伏有人的屍體,足有十多人,有的是被刀砍死,有的是被大箭射穿,有的是死在這裡,有的是被拋扔出來。雪地上還到處都是馬蹄花。

劉啟大驚,丟下那女人,跑進院子裡溜勁大喊,從阿媽到妹妹,再到二牛,小鈴阿嫂。

他看二牛家的主屋有煙氣,一把拉過彆在身上的短戈,想都不想,破門而衝,口裡大叫著:“千刀萬剮的叛軍,我殺光你們!”

一屋子都是帶淚的人,二牛臉色蒼白地臥在地上,胸口前都是血,他躺在她媳婦的懷裡,一手牽著他母親的手。花流霜一手綽著一張弓,一手抓著箭枝,飛雪也是,連章藍采和風月都拿著兵器。風月肩膀上還有傷。他們本聽到劉啟的聲音,卻隻看到一個滿身血汙,泥巴和雪的小兵撞開了門,提著短戈揮舞,都以為是又有亂兵入室,辨認好久才看出是劉啟。

劉啟喜極而泣,大聲說:“我真嚇死了!”

“你二叔帶人去尋你們了!你阿爸呢?”花流霜問。

劉啟說不出話,再次抽噎,將外麵女人的話結合自己的意思說出來,說:“我牽著馬,馱著阿爸,可他掉下來就走了,就再也找不到,連靈魂都被一個傻女給扔掉了!”

說話間,外麵的女人追進來,怯生生地站在劉啟後麵,不忘扯住他的後衣襟子,幫他講昨天夜裡的事。

花流霜和章藍采都一陣頭暈。

好在他自己也糊塗,到底拖的是不是他阿爸,是怎麼不見了的。

天已經開始放白。

眾人帶著僥幸的心理找劉啟的漏洞,推知劉海的生死,不斷地問:“你看清他的臉沒有!”

正說著,馬聲嘶叫,亂花花的腳步響在院子裡。

“你二叔回來了!”花流霜說。

劉啟一回頭,卻見到的全是兵裝的人。

劉海解救了副督,那副督卻戰死了,他參見帶救兵回來的秦林,正是接管兵權,這才有空回家看看。

他一回家和劉啟一樣,先撥看門邊的屍體,這會才一身是雪的進門。劉啟看到他就懵了,去摸最近的兵士,癡傻地問:“天上的兵嗎?”入手冰涼有感覺,但這還打消不掉他的疑慮。他邊低哭邊往外,一個一個地摸著走,疑問連連。“家中都好就行!”劉海說,“我正帶人約束軍紀,路過這裡!是不是老二來了?你們告訴他,讓他少帶人亂走,彆被城中的兵馬誤會。”

說完,他就帶人離去,扔下一句:“照顧好你阿媽。”

劉啟一個驚喜,又紮屋裡了,話還沒說完,花流霜和章藍采就都為他傳的糊塗話給他巴掌。

已經是清晨了。

劉啟看得清楚,摸的真切,但還覺得不太真實,揉著眼辨認真實和夢幻,挨了巴掌,好像是挨醒了。他呆呆地跑到門外再看,好久才知道跑著喊。外麵的雪細小了很多,卻也是白麵一樣篩下。昏暗的天空再次起風,流雪細煙在風中揚漫低悠,竟然帶出幾分絢爛的淒美。

劉啟回身進屋子,也不管自己阿媽問身後的女人什麼,關上門就又伏在二牛身邊問他是不是好了一些。

二牛的母親已經哭乾了眼淚,聲嘶得又啞又低。

花流霜讓下人們幫大水的媳婦做飯,自己走到劉啟邊敲敲他,示意有話給他說。

到了雪地,寂靜到了極點。

花流霜低聲教訓劉啟:“你救彆人,誰救你?!什麼爛貨都往家裡撿。為阿爸,阿媽想想好不?!等一會,讓你二叔看看城門守的嚴不,要是不嚴,我們都去你那破廟裡避避!”

劉啟悄無聲響,翻找自己的腦海,怎麼也沒找出自己錯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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