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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30 作者: 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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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在他們倆麵前橫著,相互溝通困難,於是,他們如同說儘所有要說的,漸漸麵對麵地癱坐,默無聲響。

突然,小許子從外麵奔入,大聲說:“皇後來了!”

“是青宮人引燈,還是駕臨?!”劉啟猛地爬起身子,問小許子,接著給皇帝說,“我和小許子擋駕,就說你休息了。”

皇帝駐劍而起,在帷幄柱梁邊張皇繞走。劉啟拉了發抖的小許子,猛地往外走。小許子的手又柔又冰涼,真像是女人的手,劉啟走到門邊才反應過來,這就覺得一絲肉麻,便連忙丟掉。

劉啟和小許子剛關了鏤木門,就看到兩名青衣宮女探燈而來,看來皇後已經闖過侍衛那關了。後妃侍寢是要在自己的寢宮裡等,被翻了牌子著妝等待,或可入幸,而一旦入幸,是不能留宿的,唯一可以留宿的是皇後,她可以不召自來,可以發現端倪,而且她是魯後的侄女,親侄女。

劉啟還不太清楚,想著說辭,卻見小許子紮身就上前見駕,並故作詫異地說:“娘娘,陛下未曾召幸,如今已經睡了。”

皇後穿了金棠華衣,高領子的金絲明亮亮的,但頭上高挽著頭發和短身很不搭調。真切再看,她長了尖高顴骨,鼻子邊有個麻子,麵孔半青半黑,撲簌簌地濃抹著鉛粉,真如鬼魅,已是這樣,可她偏偏還輕步姿曼,似嗔似怨。劉啟隻瞅了兩眼,就在第一次見到皇後時泛起雞皮疙瘩,心說:我要是皇帝,哪怕小許子再醜十倍,我也寧願抱著這個沒蛋蛋的,而不願意看這個讓人嘔飯十升的女人。

“是嗎?”皇後晃了一下捏成淑女狀的手,慌忙一擺,嬌滴滴地說,“我便無聲息地去侍寢!”

劉啟胃中猛地一縮,連忙強忍住,擋住越過小許子的皇後,雙手伸開,卻“咦”地一歎,故意瞅住皇後的麵孔,驚叫:“你的臉花了!要是這樣還去見皇帝,那是君前失儀……”說完,他的手就伸上去了。

事已至此,還管她是不是皇後?

劉啟上去擦了一把。

“嗯!”皇後微怒,一斂麵色,卻不知道劉啟趁機給她擦花,隻是覺得這皇帝身邊的這小子好無禮,她自幼生得醜陋,對男人挨碰自己不敏感,猛一扭頭,看像一旁的宮女,問:“我的臉花了嗎?”

宮女低著頭,輕聲地說:“沒有!”

劉啟指出她的不是,說:“你還沒抬頭看呢?”

“尊卑有彆,奴婢是不能直眼看娘娘的!”宮女顫聲說。劉啟聽聞後心中壞笑,心說:“怕是不敢看吧。”

皇後叉起腰,用稚氣而又厲害的聲音要求:“我叫你看,你就看!”

宮女連忙看上一下,卻看看劉啟,大概怕劉啟獲罪,便含糊地替劉啟遮掩說:“大概有一點脫粉,卻也不是很嚴重。”

小許子不得不佩服劉啟的高明,但立刻爬起身,居於側後說:“皇後娘娘還是回去安歇吧,陛下說了,今個誰也不見。”

連哄帶騙,好不容易才將皇後支走,兩人這才感覺到一陣輕鬆,都鬆了一口氣,這會兒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相互看看,似乎以前的是非恩怨都不再存在。小許子嬌笑一下,想回大屋,卻還是停住,讓劉啟進去。劉啟覺得他怕自己留在外麵去告密,便不謙讓,大步走進去。

皇帝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劉啟也不想找他,便臥了個地方睡覺,可怎麼也睡不著,隻好聽著外麵的風起雲湧閉目養神。

他想來,具體事項也是這樣安排的,等到夜間,中尉麾下的兵將在移護宮外時猝然生變,一部分擁住皇帝,一部分威逼太後。這些事情,都不是他能夠參合的,甚至他也想過阿爸,阿爸好像更得太後的信任,似乎自己應該找太後告密,但是吧,太後似乎是非正義的一方,小皇帝也怪可憐。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參合,但隨即卻又推敲整個事情的經過,竟然發現,皇帝才是這其中可有可無的角色。

他的皇叔安排這一切,他的大皇兄聽他幾句話就決定脅迫太後。

這怎麼可能呢?

難道皇帝的忠臣忠心到這地步?

還有,他們兵變,能不能成功呢?他靜靜地想,卻聽到人爬來的聲音,抬頭一看,卻是皇帝。皇帝像是在回答他的疑問,卻更像是看其間有沒有什麼疏漏,說:“夜間軍士移營到行宮外,用過早飯後起駕。隻要咱熬到那時候,就一定會成功。孤親政後一定重賞你,你想要什麼官職,孤都給。”

小許子渾身發抖地進來,嚇了兩人一跳。

他說:“外麵下雨了,我冷得很!”

果然,外麵響起呼啦啦的水聲,他渾身都濕了。

“是的。到了明天,孤會重重地賞你!”皇帝看了下小許子,又接著許諾,聲音一陣激動和發抖,“公爵?!丞相。孤都願意!但要出了事,你一定要在孤身邊。”

開玩笑。

公爵、丞相,十五歲的人去擔任?天下人誰不覺得兒戲?

小許子也督促問劉啟要什麼。

劉啟卻答不上來要什麼,便使勁想什麼才是自己非要不可的。

小許子說:“讓陛下賞你一百個美女好不好?”

劉啟也難知道好與不好,仍然默默地想。

“快說呀。要不賞你個許多的奴仆?!殺掉你的仇人?!讓你家世世代代都榮華富貴?!”小許子又問。

劉啟想想,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家,而那裡又開始打仗,便低聲說:“賞我過年回我的家鄉吧。”

“這哪夠?你再想想,還有什麼?”皇帝粗暴地打斷他的話。

劉啟想,卻還是想不到自己非要不可的,但也不是沒有想要的。他傻傻地說:“我要天下太平,人們都有好日子過。要陛下論功行賞,不能讓立了戰功,拋頭顱灑熱血的好男兒捂著臉哭泣,行不行?!你能做到,我就支持你,幫助你。”

“將來,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要什麼就快說。”小許子明顯不當他已經要了,便不耐煩地督促。

“我已經說了,我想要天下太平,人們都好好的過日子。打仗立功的兄弟不用抱住頭哭,這是一個皇帝應該做的,這是一個皇帝享用忠誠的基礎。”劉啟肯定地說,眼睛透出幸福的光芒。

“彆跟他說,他有病!”皇帝哼了一句,又拄住自己的劍亂走。

“我沒病的!”劉啟爭執,激烈地回說,“難道你親政不是為了天下太平嗎?”

“孤一親政,天下就太平了!”皇帝堅信地說,“我是皇帝,子民們需要孤,而魯太後當權,那是亂政,沒有人亂政,天下那還不是太平的?”

劉啟突然被一陣落輝晃了眼睛,心底無端端地失望。

他躺在地板上發愣,心想:“阿爸說,窮許多君王賢臣的一生,也隻能往太平上邁近一步,他竟然一親政就天下太平。風月說得容易一些,卻也要為君者兼修各種苦差,六親不認,而他一親政,就天下太平?!”

夜風突然大作,“乓”地吹開窗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外麵雨格外地大,被風一吹,漂激進來許多水星。劉啟突然木了,若大雨不停,這樣的天自然不能按原計劃回去,皇帝的計劃整個流產。

皇帝回駕,移兵相護時動亂,能把征兆降低到最難發現。可如今延誤歸期,定會露出蛛絲馬跡。

正說著,外麵傳來異動,小許子就噓聲叫大家去聽。

兩人側耳,也似乎聽到點什麼。頓時,幾雙驚恐的眼睛就在昏澀的屋子裡閃亮不已。但過了一會,動靜依然,卻什麼事也沒有,看來是虛驚一場。劉啟關上窗戶,走回來坐到安撫皇帝的小許子麵前,和他們相互對看。

三人就這樣,又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入了下半夜,見什麼事也沒發生,便趴在地板上睡覺,任一具太監的屍體直直躺在帷幄後麵。

突然,幾個侍衛猛闖進殿,配鞘敲在靴子上急響。

皇帝和小許子先後驚醒,便聽到外麵亂哄哄的,到處都是叫嚷聲。

劉啟猛地起身,大叫:“殺來了?!”

幾個侍衛把守殿門,焦躁不安地持刀回顧。為首的邁進門,跪而請求說:“陛下快走!”

皇帝大喜,覺得是擁自己親政的人殺來了,便大叫:“太後已去,汝等快拜汝君!”劉啟一肚子的狐疑,卻也拔了刀,站在國王身邊,說:“要乾什麼?都退下!”侍衛都連忙跪下,頭撞得地板砰砰響,真是泣血般懇求:“陛下。軍士在宮門鼓噪,正在逼迫太後頒旨,要廢除昏,請立綱親王。陛下快走吧!”

什麼?

不是讓皇帝親政嗎?

怎麼變成了廢君了?

三人都被雷擊中般還不過來氣,傻愣在當場。皇帝也還口口聲聲萬無一失,竟然發現自己再給他人做嫁衣,大聲哭出聲來。

侍衛喉頭生煙,發瘋一樣磕頭,大聲泣道:“陛下需回長月詔令天下,不可輕身。”

三人慌了手腳,皇帝一把拉過劉啟,請換衣服。劉啟腦子充血,想也不想,飛快除衣,換上皇帝不合身的大甲胄,順便還掛了護臉。他橫刀在空殿,渾然不知做何,好久,才衝出門,衝急走無影的皇帝喊:“要我替你也可以,可是陛下當不忘我的請求,一定要讓天下太平!”

“快!你到前麵吸引叛軍!”一名穩重的侍衛回來,大聲地指揮劉啟,接著殿後而去。

等皇帝一行走後,劉啟再也忍不住流淚,甚至想坐在地上大聲哭。

旋即,他想到自己要吸引叛軍的注意,便走出宮室,在甬道高喊:“我在這裡,孤在這裡,大夥都聚集起來,跟我去殺叛軍。”不少侍衛,護軍隻求自保,不肯聚集。劉啟看宮女太監亂穿,也隻是大聲阻攔,並不忍心砍擊。他穿過寢宮,直走中殿,繼續向前,卻還隻是孤身一人,想及自己雖渾身章首甲,卻難以引起重視,便大聲急喊:“忠臣在哪!?朝廷還沒有忠臣?”

※※※

天色漸漸接近天明,雜亂無章的叫囂此起彼伏,卻不見有人衝殺進來。

劉啟登臨台閣,向外望去,清楚地看到,數不清的火把延綿極遠,點點如星河。這些將士們都很克製,在蕭蕭夜風中慷慨高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這雄壯的歌聲和豪邁悲壯的氣勢鋪天蓋地,如同滔滔滾水。時而他們會大喊:“天地須有君親,將士隻隨燕王……”

燕王就是秦綱。

他也算榮馬半生,打過勝仗,吃過敗仗,立過大功,也犯過不小的錯,卻是受到將士這般愛戴。

太後頒布詔書了沒有,劉啟並不知道。

他用刀剁開自己在庖廚那裡取來的肉,取了護臉,邊喝酒邊猛吃,還不停地附和自己強拉來的人歌唱:“將軍斷頭,壯士捐軀!生亦何歡,死亦何歌!”

突然,一個宮女大愣,指住劉啟說:“我見過皇帝,他不是皇帝,他比皇帝高得多!”

劉啟不禁一愣,突然醒悟到自己真不是皇帝,心想:我雖然沒掩護到皇帝,但皇帝早該過河多時。我活夠了嗎?乾嘛非要等到亂兵殺入?為何不換上衣服逃遁?我隻要一換,臉又長得不一樣,誰找我乾什麼呀。

他放肆大笑,摸了摸宮女的臉蛋,嚷道:“怎麼樣?!裝扮得像不像?!”

他這就脫掉章首甲,擲在地下。

他的外衣也和國王換了,苦於無奈,對一乾虎視的宦官拳打腳踢,打他們打服,逼宦官脫了衣裳,自己套在自己身上。

他大步走下去,直奔離自己舍房最近的宮牆。片刻後,他已經越過高牆,逃亡宮外的舍房旁。

不遠處有一個外廄,那裡就泊著“笨笨”。

許多馬匹已經被人拉去,馬廄的小官也被誰殺在馬廄邊,隻餘下一口氣,時不時撲動一下手臂。劉啟見馬匹大都不在,一想“笨笨”,立刻失色。他低聲叫喚,焦急打哨,正怕“笨笨”被誰卷裹去,卻聽到一聲響鼻。劉啟轉身一看,看到已經脫糟的坐騎從外麵跑來,身上卻帶了鞭傷。

毫無疑問,它本被人拉去,卻不聽使喚,被打了一頓後丟棄。

劉啟回舍房取弓箭,水囊糧袋,突然想起自己的鞍子還在馬廄,不由騎馬回外廄,在門房邊備馬。

突然,有人聲傳來,他連忙拉馬躲在晨幕中。

數十人仗刀執劍,先後搶入,留兩人在燈籠旁等待。

劉啟在一旁潛伏著,安撫馬匹,等他們離去,看看,等候的中年人正勸另一個人,而另外那個胡須發白的老者急不可耐地嚷嚷。

“大人又能走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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