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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01 作者: 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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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晚照。可天遠日小,隻有極遠的西方才紅霞四飛,滿園依然是銀妝素裹,白皚皚渾成一色。

張國燾的家眷接了過來。家裡孩子變多。雖然張氏家門罹難,但日子還是要過,劉海是塞外歸國的,既不同意孩子們去守孝幾年,也不同意他們到墳墓邊結廬,讓張魯氏從孩子們的身體和成長上考慮,張魯氏最後還是同意了,甚至向孩子們隱瞞他們父親和外祖的悲劇,而整個案件並沒有大肆牽連,魯後仍在,也不允許真實的情況外泄。所以,孩子們的情況還好,都有說有笑。眼看過年了,大小的孩子們也一樣出來耍玩,小的滿院子兒裡跑,團雪團兒,扔雪團;而幾個少女,女子則聚集在廊下看張鏡和風月下棋。

每日這黑白子的棋盤棋盅出場後,大小女孩子都會先後趕來給張國燾的大女兒張鏡幫腔,脆脆地抱成一團吆喝。

能和張鏡下棋,確是風月的一大變兆。

自從有一次夜裡晚回來,被章藍采貶低,風月就改變自己的玩世不恭,很少再出門。他最近除了幫助劉海處理些公文,就是閉門著書,要立言萬世。張鏡的弈棋吸引了他,他閒來無事就扛走張煙或劉阿雪,朝對麵一坐,以大欺小。

張鏡的棋技日見長進,但奇怪的是,就是改不了稍輸二、三子的命運。今日又是這樣,大夥同仇敵愾地觀看,儘管除了張煙,幾乎無人看懂,她們也是出口就“下得好”,以此幫此鄙彼。

一條大章在即!

張鏡忽有妙手,見風月有點難下,自己也不免得意,沉沉喝道:“犯我天威者,雖遠必誅!”

風月微微一愣,隻用子敲打棋麵。眾人更是疑心他救不活全局,紛紛高嚷,督促他快下。風月微微歎了一口氣,輕輕拈抬棋子,一邊挽著袖子壓下,一邊說:“德才是威的根本。無德之威,是無土之木,雖可有卻不可活,有句古話流傳:胡人無百年長運,為何?不是不可入主,而是不德而威。自古以來,雍人共斬首多少蠻夷?尤其是中朝。天子剛服遠地,人血未乾,而四方分崩,百族橫亂。武帝時,采策融化之,方有今日雍人。”

張鏡隻是接棋,並不理會他唧唧歪歪,反說:“這局能贏我再說!”

風月作了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信手補子,長話又是一通:“道相連。棋雖小道,卻隱有大含,萬不可僅僅滿足於術。”

劉啟帶著花落開來,目比這一團人。

花落開頓時心中有數,大嚷:“劉阿雪,小姑叫你!”

劉阿雪正半真半假地琢磨人家每一步用意,聽阿媽要她去,讓了位置。但黃皎皎立刻補了她的地方。劉阿雪出來,親熱萬分地到哥哥身邊,問了兩句長短,跳著步子向前院子走。

可兩人依然不見內圍。劉啟歎氣,憋口氣吹飛自己的頭發。

“多學習!”等劉阿雪走後,劉啟指指前方,示意花落開看好。

花落開蔑視之,正瞪大眼睛前看,突感覺到一隻手摸到自己的腰帶,大吃一驚,高叫一聲用手去護。卻還是來不及,他的褲帶束一下被拉死。他頭上冒著汗,慌忙去解,以免成了死疙瘩。劉啟乘機大呼:“我神經表哥要脫光衣服了!”一大群女子慌忙回頭,一眼看到十多步外的花落開低著頭,慌裡慌張地解腰帶,刹那間驚叫的驚叫,捂眼的捂眼,接著“呼”地全部散開跑掉。

棋盤不知被哪個被帶倒,一蓬棋子炸豆子樣亂跳,在走廊間落了一地。

“我……”花落開臉紅脖子粗,看自己苦苦在眾女子麵前維護的良好形象消失殆儘,最後一個張鏡也落荒而逃,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隻一皺臉就擠了眼淚。風月知道徹底被攪了局,“哎”了一聲,給劉啟個白眼,站起來離開。劉啟過去,大搖大擺往下一坐,招呼花落開到跟前。

花落開哭相十足地過去,臥到廊下的氈子上,好久都說不出話。

劉啟邊撿棋子邊問:“好哎!表哥一脫衣就嚇走了所有的人。”

花落開拚命搖頭,連連否認。

“是呀!我們沒脫衣服?”劉啟口氣一變,眉頭緊蹙,反過來為花落開開脫,“她們自個亂想,跑掉,關我們什麼事?”

花落開既激動又委屈,噴著吐沫說:“本來就不關我的事嘛!劉啟,你也太——損。”他一抬頭,立刻靜音了,發愣地看住劉啟,劉啟往嘴巴裡填了個棋子,還咬出咯嘣一聲。“能吃?怪不得你用這一招,原來他們一堆人圍著,就是搶著吃好吃的東西。”花落開邊說邊摸了一個,含進去一咬。

果然是“咯嘣”一聲,不過卻嘣了牙。

花落開吐了棋子,捂住嘴巴叫。

“誰告訴你能吃的?”劉啟從嘴巴裡吐了幾個黑白子說:“是玩的,不過我不會玩。”

花落開氣結,一手捂住嘴巴吐沫子,一手指住劉啟。

劉啟一付事不關己,反憐惜地說:“知道啦?不能吃的!”

正在這時,花流霜接到報告,一臉冰霜地從前院而來,老遠就大聲怒問:“誰要脫褲子?”

“他!”劉啟連忙一指,接著小聲說,“我掉了一個金幣,表哥見了沒有?”

花落開正想和他對指,但指了一半,指頭還是拐彎,最終指向自己。這倒不全是因為錢的緣故,而是大夥都看到了的。

“你跟我來!”花流霜心中有數,點住劉啟要他跟自己走。

劉啟心知壞了,卻不知道母親許多天前就私設了“刑堂”,準備了“苦藥”,打算治愈他的“丁憂”。

這晚上,鞭打聲特彆響亮。

那劈裡啪啦聲自然不是打木頭發出的,而同時,大門也被下令鎖去,連劉海回來都要通報自己是誰。

吃飯時,劉啟半笑露麵,卻紮起“馬步”。

吃過飯,夫妻兩人又摁他去裡屋,對之溫言大棒。

早晨早飯多了好幾道菜——劉啟帶回的大魚小魚。但它並不怎麼受歡迎。湟東的人們中有一部分要吃脂肪厚厚的魚,有一部分根本不吃魚,而他們家不靠黑水,屬於不怎麼吃魚的那一種。除了劉啟這樣的尖饞鬼外,連劉阿雪都怕刺,往常的劉啟見飯就搶吃一通,往往比人更快,早早離席。

這次,他卻滯留在男人那一屋的飯桌,細嚼慢咽。

人的缺點,習慣和愛好總是致使自己發生意外的根源。本來,他打算一早就帶上花落開走。但這麼一耽誤,蔡彩要和張氏一起逛街。而他們這個一要去,五個孩子就也要去,從而帶動起黃皎皎怯生生的要求,劉阿雪也不願意同齡紛紛走掉,同樣想去。

過上一會,就連樂兒也在風月耳朵邊嘀咕。張國燾不在了,他的幾個孩子雖然沒有守孝,吃齋,還是受到些影響,顯得陰鬱,一家人都是想辦法讓他們樂,包括風月,以大欺小與張鏡下棋,那也是在哄她。

孩子們一說要去,花流霜就高興。

沒有人會比劉啟這個摸過諸多長月大街的人更適合引路。她這就指派給劉啟,令他帶人逛街。

劉啟差點哭了,他差點要在心底發誓,這一輩子也不再吃魚。

他苦笑著在心底說:自己的掌櫃還沒上任,東市沒人坐鎮怎麼能行?

魯直嶽婿二人**給劉海很大的衝擊,他不問政事,一心練兵,起草了一份厚厚的練兵操典,為了改造行伍正忙,考慮到自己脫身之便,把衙門的牌兵也都給他們提供上,半點也不允許劉啟推脫。

“我先去鋪子裡安排點事,總行吧?”劉啟隻好向他們央求。

“那你們就一塊去嘛!東市也值得一逛。”劉海怕蔡彩要求自己這個妹夫一塊,給劉啟扣頂大帽,逃之夭夭。

由於家中的馬都被劉啟和劉海用了,劉啟還不得不墊錢,親自要了幾輛車。上了路後,行人已經開始擁擠,尤其是經過蘭若寺時。正逢年關廟會,貴族車馬擁塞道路。一耽誤,大隊人馬到半中午才進東市。

店鋪中的小玲等人已經冒了一頭汗,隻是見到買魚的看看魚就放下,討價還價,說對麵隔場的魚肆降了魚價。

他們見劉啟來了,都像見到了救星,紛紛告急。

劉啟一聽就知道形勢。

可大隊人在鋪子外停著,塞了門,還紛紛催劉啟快快安排,然後帶他們離開。劉啟哪有這個心情?

“我們也降!”劉啟肯定地說,“他們現在什麼價?”

“啊?!很低吧!”小玲倒不清楚,連忙問身邊的人,身邊的人也都不知道。

劉啟長出一口氣,真想問問他們怎麼傻到不知道自己去問問價格,光知道著急。這個時候,新掌櫃萬立揚正提著袍麵回來,他還抓不住人事,隻好自己每一段時間就親自跑一趟。“小魚一舀是四銀幣,而我們卻五個。我上次過去買了一些,他們的舀看是大,實際小!大概墊厚了底子。”

萬立揚抹了把汗說,邊說邊往鋪子裡走,叫劉啟和自己一起看。

劉啟當初為了應急,用的是盛酒的舀子,以此開創小魚的賣法,但怎麼也想不到,對方這麼快就跟上步了。

他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問:“還有人賣魚用舀子賣?”

“我也覺得奇怪。看來是針對我們的!”萬立揚回答說,但一看,自己保存的魚竟然沒有了,便回身衝一邊的人嚷:“我放這的魚呢?”

一個女人愣了下,回白說:“我們倒到魚堆裡去了。”

小玲連忙補充,說:“我讓她倒的,占了一個舀子嘛!”

萬立揚怒氣衝衝,大聲就罵。

小玲不高興地看住劉啟,推了他一把。

劉啟知道也難怪他發脾氣,對方舀子容量至關重要。他賠著笑,不讓萬立揚發脾氣。

“那你給我買去!”萬立揚立刻衝人喊。

見小玲委屈萬分,劉啟心裡也不好受,立刻說:“不用去買了,降價!我們也四個,四個一舀子,我們的成本比他們低,拚價格敢拚,他們作假,我們假戲真做!”

他回頭看,見自家人把路堵了,便著急地讓他們都先進來,到院子裡,惟獨抓了花落開在身邊。

劉啟叫:“表哥!”

花落開應了一聲,立刻明白一點點。

劉啟給了他一個舀子。

“好!我帶人鬨事!你,你!都跟上我,聽我的。”花落開拿著舀子試上一試,就想著挑鋪子裡壯實的男人們。

劉啟摸摸他的頭,抓條冰魚就拿出塞進他嘴巴的樣子,卻在他護嘴巴的時候說:“我是讓你們到對麵的魚肆不遠立個牌子,把舀子掛上,供人去量,這個舀子呢,叫什麼舀?”

隨後,他沒去想叫什麼舀,反找個人去找等在外麵的牌兵,又讓人找了塊板子,安排張鏡和小玲一番。

張鏡立刻在小鈴的安排下,拿著木板,到院後的屋子找筆墨。萬立揚一下明白過來,敬佩不已,大聲嚷:“叫標準舀!隻要舀子一掛,有官府樣的人把守,不一會,對麵的鋪子就被人圍攻!”說完,他樂顛顛地向外跑,到外麵就把小魚的價錢換掉,回頭講大魚和批魚的問題。

有幾人過來買魚。

劉啟往裡麵去了去,卻看少女孩子們在逗冰魚玩,老少都在評論自己的魚,有點滿意,覺著魚為自己分擔點煩惱。

“他們把大魚肚子裡充了水,這天立刻就成了冰,同樣的魚按斤價比我們低,按簍子比我們重。”萬立揚回答說,“不過現在不是問題了,小魚一鬨,恐怕他們幾天都清閒不了。隻是下批有問題,我們沒有下批的主顧,即使我們這價低,他們也不敢來。”劉啟詢問一下,才知道一大早,萬立揚已經派人截問過原因了。

對麵的魚肆是長時間立著,二道販們可以賒賬拿魚,自然不願意拿現錢過自己的魚。

另外,魚販子也怕被上麵幾家聯合斷貨。

“賒賬?!”劉啟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還不太清楚裡麵的內情。

對方是同一個行會,把住上遊,根本不用怕收不會賒帳。

幾大家一聯合,完全可以下次結上次,對賒賬不能按期償還的人家封殺魚源。這是在靖康普遍存在的一種鏈式關係,一定程度上對行業利益起到保護作用,一定程度上卻也造成相當多的問題。比如說交叉債務,劉宇就靠這種債務的交織而捏住多家產業的咽喉。劉啟也對此無可奈何。

整個東市幾無空的地方。

花落開一身的鮮衣,帶人走了幾遭都尋不到缺攤子的空地,最後隻好把目的地定到外圍大門邊。

最先用這“標準舀”的是一個老婆子。

花落開每次說得豪壯,事實上卻隻會喊她這樣的人來試一試的,但也有意想不到的收獲。老太太巍巍走過來,用上一試,這才知道自己買的魚少了一小半,當即坐到地下哭。接著,大群的人滯留聽那老婆子擺道理,更有許多買魚的人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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