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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05 作者: 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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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啟也隻好打住自己的納悶,碰碰阿鳳,小聲地問:“你帶我去數數你們家總共有幾隻羊吧!”

“還用數?十三隻,今天殺了一隻,隻有十二隻了。”阿鳳說。

劉啟是試試她生氣了沒,立刻就和她搭上話了。

吃飯了,也沒有人喊劉啟上屋吃。

他隻好在廚房裡在姑嫂二人麵前練油抓手,等吃過飯後,才去求秦汾給自己一隻鞋。

秦汾青玄的革舄確實好看,鞋底厚實,麵子上繡有天子才能喲感的明黃章紋,舄頭是雲朵樣。劉啟貪婪地看著他的腳,就如同在看“笨笨”的眼睛。“你要它乾嘛?你又不能穿?”秦汾奇怪地問。

這種鞋子隻有天子才有資格穿,是宮廷織造出來的。

劉啟也不隱瞞,把自己鞋子換馬的的事講出來,期待地說:“我們要回長月的,要是丟匹馬,何年何月才能到?”

明明跨河就是慶德了,你偏偏要繞了一個大圈子,說那一路不安全,弄得現在鑽到窮山溝裡,要什麼沒什麼,讓堂堂天子去挨餓。想到這,秦汾就一肚的怒火,但還是忍住不發,隻是黑著麵孔說:“走這條路也是你要走的,天天在山溝裡轉,指望你帶著我倆回長月?沒馬騎,活該!”

劉啟心裡歎氣,正想爭辯,聽到腳步聲從草簷邊響起,便不聲不響站起來。

外麵是樊全。

他到了門邊招呼說:“公子!院子小,我把馬牽到村裡去了,托人喂些豆料。”

“好!當然好!”

小許子代替秦汾回答說,接著趕劉啟走:“你這個奴仆,卻給主人要東西,還不快滾!”說完,看準劉啟的舊傷,一腳踢下去。劉啟痛叫了一聲,出門用手一摸,感覺到剛好的創口又裂了,還有液體出來。

他回頭看看已經閉上的門,便問樊全說:“阿哥,有羊油膏不,羊尿膏也行!”

樊全知道這都是斂傷,除腐的傷藥,冷看了他一眼,“沒有”還沒說出口,就見他妻子出屋子經過。

她路過聽到劉啟的話,便說:“你怎麼了?要這些傷藥乾什麼?”

“我身上開了條口子,總也長不好!”劉啟邊說邊把衣服拉開,換取同情,一臉悲戚地說,“響馬子刺傷的,阿嫂快看!”

那傷,雖是經過他自救縫合,長了肉芽,還是猙獰可怕。

女人的心軟,拉了劉啟就往一旁的屋子去,說:“拿她哥哥的酒燒一燒,我看顏色不太對!”

劉啟接話回答:“沒有化膿。是我塗的草藥汁。顏色不太好看。不過快好了。要是有馬尿膏塗塗,在多吃一些肉,很快就好。”

樊全兩眼收緊,盯著劉啟的背影,眼神變得鋒利而可怕。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傷口分明有一摣長,卻是被縫合收斂,即便是山裡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受了這麼重的傷,不死也去半條命。

看來,不能小覷這個扈從。

他不會因被晾了一下而有情緒波動,又把眼神放到門外的鞋子上。

屋子裡很熱乎,阿鳳也在,還是按照嫂嫂的吩咐,去找烈酒。

劉啟脫了衣服,露出一身結實的精肉,體型修長,筋腱剛硬。

在火光照耀下,兩女人清晰地看到,在他身上,除了肩肉到胸上那條合起來足足一摣長的乾裂口子,他上身其它的大小傷痕也不下六七處,不由嚇愣在那。

“還說不是小響馬!”阿鳳回過神就說,“還假裝不打架!”

“是呀,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多的傷?比得過她哥哥。”阿嫂拿了酒,板著麵孔說,“可不能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要是沒什麼營生,就留下來打打獵,娶房媳婦。”

劉啟想爭辯,卻找不出像樣的解釋,隻好閉嘴。

住下幾天,表麵上一片平靜,村落長壯聚首的次數卻顯頻繁,雖然村裡的人對待劉啟的態度彆無異樣,但他總覺得有哪點兒不對勁,心神自不安寧,而且一連幾晚都圍繞著他阿爸做噩夢。

莫名的焦慮困擾著他,然而他卻難以跨越千裡,到底也分不清是太擔心自己父親還是小村中有令他不安的異常。

焦慮總會讓人握緊武器,依賴夥伴。

他站在一處山坳上的斜坡上,心裡想著愛馬,一邊掄柴刀,一邊計劃著到晚上黑去看“苯苯”。

天氣突然驟變,下了雪。

這第一場雪已經是鋪天蓋地,遠處皚皚,近處淒殘。

深藏在山裡的村落聯通外界的道路早晚冰封滑碾,中午時分恢複泥濘,幾個大轉折的地方隻有羊腸般的陡坡,極不好走。

村子裡的“太爺”要過壽,還是有許多人辛苦趕至。有的是村裡人出去闖蕩的回來,有的是被派出去管理產業的回來,有的是自稱奴家的登門,有的則說是思慕老英雄英名,有的說是舊時交往……有很多人暗攜兵刃,像綠林和幫派中人。

村裡有個姓鐘的老人負責出麵接待招待,輕財好客,對沒有資格見他們太爺的,好酒好肉管上,往人手裡一摁,就是餃子大的銀錠子打發。

除了阿爸要入關那些天,若非過年,阿弟阿妹出生,劉啟記憶裡的自家家族也難得有這種場麵。

他想不明白,一個山窩窩裡的土財主,怎麼跟棵老樹根一樣,四枝伸展得那麼龐大。

難行的山路,也像是在考驗眾人的誠意。

不過紛亂和繁忙可以給他方便。

他連續兩晚都在琢磨樊英花家的大院,覺得自己小心一二,就能悄無聲息地摸到自己的愛馬跟前,看看馬兒瘦了沒有。

分神想到這裡,乾木已經被他麻木地砍倒。

他把枯木拉到一旁,一看就發了愁,死樹枝砍得過大,難以成捆。

他這就又用柴刀修理樹杈。

正修理,背著簍子的樊鳳在山上逛了幾圈,回來喊他吃飯。他應了一聲,把柴放下。樊鳳放好簍子,給他掏出一個洗乾淨的生紅薯,讓他用柴刀分開,兩個人吃。劉啟先打掉一大塊石頭上的雪,然後把紅薯擺上,一刀劈過,把大塊的給樊鳳。樊鳳看了一看,便說:“乾脆你燒好柴,咱們烤著吃吧!你看,他們在偷你砍的柴呢。”

劉啟不可惜自己砍的那點柴,偷不偷無所謂。

但他一回頭,看到村落裡的三個少年在他砍過的木枝邊,其中一個拖了隻牙獐,立刻眼神一轉,大喊:“那是我辛辛苦苦砍的柴火!”

幾個少年不理睬他,衝樊鳳喊:“阿鳳姐,我們來吃肉!”

劉啟跑過去,卻不是想著自己砍的柴,而是眼饞人家的獵物,嘴巴裡說著:“我出柴,你們出肉!”

村裡的少年大多給他混熟了。

一個少年笑話他說:“怎麼不說‘你砍的’柴了?一見獐子就想來沾光!”

樊鳳笑一笑,見他們帶的都是柴刀,問:“你們不是用棍子打的吧?都沒帶弓箭!”

劉啟已經在查看獐子,上看下看,看不到傷痕,便說:“先不要忙著吃,我們還不知道是不是病死的。”

他掰了掰獐子嘴,看到裡麵流出的黏液,便說:“是病死的!”

“病死也能吃,怕什麼?”一個叫趙匡的少年說。

劉啟細心地給獐子做個全身檢查,翻一翻眼皮,說:“這是病死的,趕快把它埋了,最好把你們的衣服也燒掉,免得家畜遭殃。”

眾人看他認真嚴肅的樣子,都明目張膽地笑他:“你怎麼知道是病死的?”

“真是病死的。”劉啟出身牧場,有經驗識彆各種疾病和瘟疫,充滿自信地給旁人說明,“不信你們看,蹄胛爛了,口腔有黏液,吧,眼皮裡有花,不信剖開它肚子,裡頭一定是結成血塊狀。要是不聽我的,傳播起瘟疫,家畜肯定遭殃。”

一個少年在獐子身上掏了一刀,裡麵是凝固的黑紫血塊,等於驗證劉啟的話,他點點頭,相信了,卻惋惜地說:“丟了它太可惜了。也不一定吃了得病,我家的雞病了,奶奶煮過給我們吃,也沒有什麼事。”

“還是丟了吧!”樊鳳也同意,並試圖說服其它人。

另外兩個少年也覺得丟了好。

幾個少年雖然不肯脫衣裳扔掉,卻最終提了它下山,在一個地方挖了坑,把獐子丟進去,埋好出來,聚在一處吃乾糧。他們開始佩服劉啟,和他的關係也改善了許多,便坐在一起跟他聊侃。

劉啟跟他們聊了兩句,有意識地問到他們太爺。他們說得和樊鳳一樣,隻知道長輩們讓儘忠於太爺。

劉啟套不出話,怕說多了讓人反感,便不往上麵扯,論到拜壽的人身上,接著又應付他們詢問秦汾的身世。

“我看了你那什麼少爺的,就覺得他不是好鳥!劉啟,他再欺負你,我幫你教訓他。”一個叫唐凱的少年說,他邊說邊給劉啟換了點吃的,乾脆一伸頭,咬一口對方的食物。

劉啟也肯定回絕他。

少年人說玩到一塊也快,他們吃完東西後都有點不舍得離開,便聚在一堆砍柴,在樊鳳麵前比誰砍得多。

等傍晚回家時,幾個人已經親密不打一處。

人乾活也是比著乾勁頭才足。

傍晚,他們幾個都比平時收獲要足,柴火摞得像小山,走到後村口,有個少年再走不動,幾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乾柴摞上歇了一歇。

山口對麵的山腰上有個坪子,遠遠能看到上頭有著一個半塌的堡樓,空地上紮著箭靶,一個光身子的少年正在練武,騰挪跌宕,身上冒出蒸蒸的熱汗。

遠山。夕陽。石梯。短坪。

皚皚白雪。

破落半塌的草垛、木樓。

如章如蛇,矯健騰挪起舞的少年。

劉啟頗為心奇,衝那方向喊了一聲,也沒見回音,幾個少年不以為怪。追問他們那少年是誰?為什麼住在村外的後山。唐凱就回了一聲:“那是趙匡他的一個叔,他爺死了,一人住在那兒。”

趙匡一聽,急於解釋:“不是親的。”

他報複性地說:“唐凱他姐夫。”

唐凱搡他一下,冷哼說:“彆亂說。他是喜歡我姐。可我阿爹才不會願意呢。”大概為了撇清,他講起那少年的身世:“他叫阿過。父母早就死了。他爺爺帶著他,住在後山給太爺家守墳陵。去年冬天。他爺生病也不在了,他就在給太爺家守墳。要是他娶了媳婦,生了小孩,就世世代代守墳。”

劉啟對那練武的少年惺惺相惜,脫口道:“為啥世世代代守墳?”

唐凱回答說:“太爺讓他守墳,那是找個借口養上他呀。不然他會餓死的。”

劉啟心中戚戚然,還是想喊。

少年們紛紛勸他說:“他腦子不好呢。跟他玩沒意思。”

劉啟再朝那邊看一眼,那少年還是沒有停歇,在山坪上虎虎打拳,那身影給人極為深刻的印象。

進了村,少年們都爭著拉劉啟到自己家吃飯。

樊鳳反過來要他們三人都到自己家吃飯,他們都爽快地答應下來。

回到家裡,樊嫂聽說唐凱他們要來,也早早預備吃的。

劉啟心裡高興,一邊在柴房裡幫忙剝花生,一邊訴苦,說自己砍柴砍得完,背卻背不完,出了大力氣。

後山那少年的身影不時浮現在他腦海裡,他不信一個知道勤練武藝的人會能癡傻,忍不住問:“阿嫂。後山上的阿過是傻的麼?就一個人住後山?”

樊嫂正說怎麼背柴背得多,不想他有此一問,愣了一下。

樊鳳回答說:“不止一點兒。你還不信他傻呀。要不是太爺派老人們輪流守山,他一個人不餓死也渴死。”

樊嫂娘責怪她說:“阿鳳彆亂講。”

她憐惜地說:“他父母去的早。跟著他爺爺住在荒嶺上,他爺爺脾氣暴烈,悶不說話,就知道教他家傳的武藝……在後山,離了十來裡,他也沒夥伴玩的,接觸不到人。這幾年還好,人長大了,能一個人跑回來,可是回一次村,就跟人打一次架,楞得夠嗆。”

樊鳳又說:“唐凱的姐姐和他說過幾句話,他就喜歡啦,現在一進村,就想著去找唐凱的姐姐。”她反問自己嫂嫂:“唐鎧家才不會把女兒嫁給他呢,是吧?”

樊嫂嫂沒有吭聲,看來是默認了。

過一會兒,她又說:“這孩子不壞。就是楞。改天我讓你小哥再給他送點吃的。怪可憐的。光練武。練武不是不好,不能光知道練武呀。這年景。怎麼能光練武?都是他爺爺呀。他爺爺武藝超群,怕祖傳的槍鐧功夫失傳,就逼著練,你說你老人家年齡大了,這一撒手,讓孩子怎麼活?”

劉啟判斷說:“知道勤練武藝的人怎麼會傻?裝的吧。”

秦汾在對麵房裡罵人聲。

樊嫂嫂給劉啟說:“你去看看,他大概是想家了,又逮了小許姑娘出氣。”剛說完,她就看到小許子揉著眼睛出來,便推劉啟,讓他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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