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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05 作者: 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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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紹武腦子一片混亂,想起滄州老軍口中的那個人。

他傻傻地張嘴,後悔這些天對韃虜無遮攔地汙蔑,申辯不出半個字。

劉啟給他冷澀地一笑,大喝一聲縱馬,從眾人身邊跳越穿出。

泥水地裡“劈啪”而過的馬蹄驚動一些無法入睡的士兵。他們紛紛從各自勉為隱蔽的的地方跳出來看怎麼回事,最終被輕騎拋掠在兩路。

陳紹武趟著水在他們背後猛跑,用儘全力,方銅想拉都拉不住,最後兩個人一起在泥堆裡滾倒。

陳紹武問他:“你怎麼不走?”

方銅苦笑說:“和你一樣。我是土匪出身,他給了我希望,我相信他,覺得投官兵是出路,現在他又要我舍棄掉,我做不到了。”

劉啟已經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了。

他伏在馬上,心中依然惦念著和其它弟兄的情誼,無法讓自己的目光透過不爭氣的淚水回望,但心中的仇恨之火也越燒越旺,提起馬速隻覺得暢快。一聲怪叫,他一扭頭便看到從後麵趕上來的趙過給自己點頭,從馬上取出一隻銅鐧,便也取下油布保護下的弓箭,決定讓膽敢攔截的人喪膽。

破氈一樣的披發被風掀起,風涼絲絲地順發而過,冰冷的世界張開猙獰的麵孔。

這兒畢竟被括在潼關以內,又是剛剛重新編製,營地對內鬆懈。劉啟一行說跑就跑,竟然闖營而過。

兵尉、校尉全都被驚動。不光他們,就連還在巡營的董文都親眼看著。

劉啟仰天一箭,營口望樓上的士兵翻了個跟頭摔下來,他們馬不停蹄,戰馬如章似虎,次序從橫木上跳過而走。這是明目張膽地反戈,還趁了營房的不防備,董文格外震怒,不但派出自己的親兵去追,還問明是何人手下的兵,問過去,才發現其中一個是剛才問了他一個奇怪問題的少年。

詢問誰和這少年走得近,他便把陳紹武和方銅等人抓了起來追究。

抓是抓起來了,他是沒有閒心詢問幾個逃兵為什麼逃。

可是回到自己的軍帳,劉啟問他的問題卻縈繞不散,明明好似一個心有奮發的少年,想要改變自己的窮困,建立軍功,怎麼突然就真反戈了呢,突然他腦海一震,想到了關鍵,那少年有針對的問題。

在他想到事情關鍵的時候,健布的兒子健符來了。

他也還算是個少年,隻有二十出頭,卻有著高大的身軀和非同尋常的氣度,坐到董文對麵就問:“今天逃了幾個兵是吧?”

董文沒想到他知道得這麼快。

健符說:“我詢問了一番,懷疑其中的一個少年是我父親要找的人。你把與他有關聯的人交給我,另外若是追到他,千萬不能傷他性命。”

董文不敢相信地問:“為什麼?”

健符沉沉地說:“這是我父親的諾言。而且他敢肯定,劉鎮北必不妄言,這少年一定有著過人之處,可以作為將領帶到他身邊栽培。請把他當成我父親的一個兒子看待。”

董文沒有說話。

過人之處?

出奇的談吐,膽大的行徑,一箭射哨的武藝。

他點點頭,恭維說“令父子的心胸非文所想象。”

當夜,董文的人在潼關周圍尋找,劉啟卻帶著人直奔花陰。

在這一點上,董文依然是在小看劉啟,他按少年人的心性判斷,認為劉啟無非會在潼關周圍逛遊,設法給混出潼關,卻不料劉啟不加猶豫直奔華陰,要沿山路轉道洛南,直奔武關方向出關中。

劉啟走這條路也頗有深意,潼關這兒大軍雲集,站在敵對的角度,想破關而入極不容易,既然潼關不得入,下了慶德,那就繞道走武關……他走這條路,是要沿途偵知軍情,熟悉道路的。

董文勞而無獲,劉啟已經在花陰雇向導,花錢辦理過所。

前方打仗,花陰也顯得蕭條。

“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廣十裡。”

花山素有“奇險天下第一山”之稱,自古花山一條道,而門戶就開在華陰,尋常時候,常有文人騷客攀爬遊玩,所以在花陰雇傭向導容易,至於雇傭向導是要爬花山還是要去洛南,在向導眼裡也僅僅隻是錢的事兒。劉啟曾經幾次路過,也曾有計劃要來爬花山,所以顯得有點兒熟悉,直接就找到玉泉院門口。

玉泉院是一座有著道家風貌的書院,大大出名,據說也是花山學派的大本營。

平時,當地鄉黨或者一些缺錢的書生就在門口東邊的林子邊等著,遊客自會跑過去詢問,雙方一陣討價還價,商定導遊事宜。

今天劉啟一夥來到,因為遊客減少,等著做向導的人也不多,眾人見他們攜帶兵器,身著甲具,無不躲避三分。一路趟下來,文人向導還是要多一些,畢竟出遊的人需要人介紹名勝古跡,附和詩歌,劉啟一路走過去,大搖其頭。他們也引彆人注目,周圍的人都對他們躲避三舍,私下議論他們是乾什麼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當地的獵戶,正在商談價格,迎麵又來幾個人,也個個騎馬執兵,不過卻沒有著甲具,為首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官人,一雙丹鳳眼湛湛有光,胡須不長不短,保養得當,充滿光澤……麵容白皙,身材也較為高大,眉頭似乎在擰著,他一身長月流行的花月袖袍,腰下係劍,雖然劍鞘沒有怎麼裝飾,樸實精致,但是劍柄卻垂下幾縷金黃的墜子。

劉啟看著身影有點眼熟,卻就是想不起來。

他是覺得這人氣度雍容,給自己的印象太過深刻,並不在意,開始留意此人身後的人,靠他最近的一人看似在護衛著他,卻絲毫不像是護衛,身形與他接近,但雙目中多了騰騰的殺氣,雙腕箍著鐵釘護腕,胡須隻有鋼針長,修剪得一般長短,就像是下巴上懸著半片驚堂木,這人掃來一眼,有點警惕地看著他們幾個。略遠一點兒是一個文士,年齡也不是很老,但是很老成,走路時不自覺提著袍麵,再後麵,十幾個隨從紛紛牽著馬,那馬一看就是戰馬,人個個粗壯,馬個個高駿。

那個貼著他們老爺走著的大漢警惕劉啟,劉啟也警惕他們。

既然和獵戶談妥,劉啟拉上馬,就要帶著人走。

不料走在最前麵的那位老爺卻大老遠喊一聲:“壯士請留步。”劉啟停駐腳步,低聲讓彆人先走,自己則扭頭轉了回去。對方大步走來,身邊的人緊緊跟隨,最後超過那人,有意地站到一側的前方。

劉啟給他了半個揖,當是行禮,問道:“先生有何見教?”

那為首的老爺笑了一下問:“你們從何處來?”

劉啟冒出一股寒意,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說:“從長月來。”他像是不懂事的年輕人一樣,有所答還所問:“你們又是從哪來?”

那老爺明顯略一遲疑,卻也回答說:“也從長月來。”

劉啟“哦”了一聲問:“為何事喚我?”

那老爺笑道:“我似乎聽到你剛才問那向導去武關,而我們之後也是要去武關的,不妨結伴而行呀。”

劉啟愣了一下,反問:“你們也要去武關?”

那老爺點了點頭,說:“我們要先訪一友,叫住你們是想問一問,你們能不能耽擱一日半日的,等一等我們,然後結伴而行。”

劉啟搖了搖頭。

那老爺旁邊的大漢立刻就喝道:“豎子無禮。”

劉啟納悶了。

他不敢惹事,笑著說:“聽說家鄉不太平,我們老爺要我們回潁郡防賊,眼下正在打仗,害怕夜長夢多,我們絲毫不敢耽誤。”

那老爺卻不生氣,扭頭看向一旁的大漢,又笑著說:“要是以巨資求結伴呢?”他又說:“和你們一起走也是怕路上不太平。我在京城為官,得罪了人,怕關卡上會被人為難,這一路要是能和壯士們同行,會安心不少呀。你們老爺是哪一位,到時我可以寫一封信,給他說一下。”

劉啟掃視他的身後,看看護衛們個個身材孔武,一副武藝高強的模樣,而且十好幾個,不由笑道:“那你也太怕死了。”說完,他就盯著旁邊的大漢,提前喊道:“彆說我無禮哦。我實話實說的。”

那老爺又笑了。

旁邊的文士走上來,勸道:“姓謝的沽名釣譽,連訪兩次了也不給麵見,老爺日理萬機,何必還要再呆。以末學看,不如咱們就不去了,趁著有同路人,一道走吧。”

他的老爺搖了搖頭。

旁邊那個大漢卻也不是粗人,娓娓道:“我這妹夫並非尋常人,豈可以尋常人視之,當今天下也隻有他才能解開老爺的難題。若是不能見到,怕是……”他盯了劉啟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那老爺點了點頭,說:“朱保說得沒錯,必須得見到他。”他又征詢一樣看著劉啟,問:“壯士可否同行。”

劉啟搖了搖頭,輕聲說:“潼關打起來了,每一日什麼情形皆未可知。要是敵人轉攻武關,武關此路還通麼?我不能等你們。”

那護衛大漢問道:“再保你一個官身呢?”

劉啟冷笑說:“命若沒了。要官身錢財何用?”

說完,他轉過身子,拉馬就走。那老爺盯著他的背影說:“這少年談吐很是不凡,不知道武藝如何。可惜了。唐盛。”叫的是那個文士,等文士恭敬地轉過來,那老爺又說:“我想和他們一起同行,就是這一次再見不到,你和朱保留下繼續等著,我要先回一步。否則慶德一丟,局勢會近一步惡化,又無人可以應變呀。”接著他又問:“你們說,如果我公開身份,能否將他們網羅到麾下?”

朱保和唐盛都有些失色,勸阻道:“殿下不可。您的安危關係太大,這幾個少年人又來不明,此險萬不可冒。”

那老爺被他們勸住了,目光堅定了起來,這就說:“我秦綱做錯過很多事情,被他看不起也情有可原,但這一次我卻為天下蒼生而來,拒見我兩次了,總不會再拒見第三次吧。謝公不出,奈天下蒼生何?韃虜之殘虐,他也會置之不理?走。我們這就再去一次吧。”

若是劉啟在,定然驚掉眼珠。

原來這個要與他同行的人,就是秘密潛入關中的親王秦綱,主使林承政變,而後又退位還政的那個。

在一文一武的恭候中,他歎氣說:“那個少年說我怕死,倒是讓人感到像針紮了一樣,若是我不怕死,何來林承政變呢,皇帝在位,天下也不會大亂到這種程度。死這一字,我必須得看破,不然何以解萬民之倒懸。走吧。上山。哪怕隻求來轟天雷,也能扭轉與夏侯那廝的戰爭。”

他們上花山,不需要另尋向導,而普通的向導也未必知道他們所要找的人是在那兒,一行人留下馬匹,由朱保走到前麵帶路。山石盤於地而勢頭直通雲天,遠觀奇峻,近走膽寒,此時正值氣暖地和,鶯燕翱翔,氤氳和醇,其間紅花翠裹,千峰競秀,萬壑爭流,瀑布斜飛,藤蘿倒掛,本是秀色可餐,然而一路行來,眾人心不在此,都難以留意,唯有盤坡轉徑,走上斜插的棧木提心吊膽,才感覺到記憶深刻。

每一次上山下山都要花費氣力和時間。

初入山還好,走了隻半個時辰,過了一片碑林,山勢的奇峻就顯現出來,再走下去,便有斧削一樣的峭壁,一路走下去,唐盛雖不算是弱不禁風,卻是早已落了下去,雙手抱在腿上,一走一按膝蓋。

秦綱也不等他,艱辛上爬。

他不停,眾人也不敢稍作歇息……

約莫又走了大半個時辰,山石一緩,前路浮現幾樹老鬆,一朵雲亭,是塊旅客駐足的平地,隻是與以往不同,隻拴了一頭驢子,坐了一位老翁,遠遠看去,與那入畫的山水契合,一絲不假。

隨著腳步前行,距離已近,便聽老翁山間唱道:“天地忽開拆,大江注西溟。遂為西峙嶽,雄雄鎮雍京。”

聲音在山間回想,秦綱心有所感,站定了問那朱保:“此隱士之言,莫非就是謝天師?托西嶽,實言潼關?冠軍侯?”

朱保搭目一望,搖了搖頭,說:“不知何人是也。”

那聲音又唱道:“上帝包覆載,君子誌精誠,求遠略,問大道,活眾生。冥冥黃天,機巧不足勝。”

朱保還要再確認,見秦綱早已熱淚盈眶,快奔數步,連忙跟上。

那老翁又唱:“自古賢君懷猛誌,隱雲為掩風雷驚。吞明月兮壯精魄,虎一嘯而魑魅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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