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宿命定,鳶難執

2016-06-23 作者: 綰清弦
第013章 宿命定,鳶難執

初雪過後,便是整月的飛雪連天,雖偶爾雪停,也是大風不斷,冷冽異常。皇城腳下銀裝素裹,大街上除了來往的車馬小轎外,行人稀少,光景蕭瑟。直至這幾日雪停見晴,才又恢複往日熱鬨。

入冬月,每家每戶開始釀製高粱酒,殺豬宰羊熏製臘肉,為即將到來的臘月和春節做著準備。天色放晴後,京城大街上就變得格外喧囂,還不乏許多外來傳教和從事貿易往來的洋人,身材高大金發碧眼的洋人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清朝並非一開始就閉關鎖國。早在清初就有洋人在朝為官,據說康熙的名字和當年能夠即位為帝還與洋大臣湯若望有關。在古代帝王中,康熙是唯一認真學習過西方科學知識並主持過大規模科學活動的皇帝。康熙執政期間,朝廷裡還有不少耳熟能詳的洋大臣。在康熙年間天主教也被允許在中國傳播。因此,洋人會出現在天子腳下並不奇怪。

康熙四十一年的冬月,是我在這個時代過的第二個生日。這個生日過後,我也就滿了十四歲。生日這天一大早,吃過耿母做的長壽麵,穿著新做好的粉色短襖棉褲,拿著平日裡存下的銀錢獨自去街上逛逛。

晌午過後的京城大街上,人頭攢動,熙攘熱鬨,一個人逛了半日的街,買了些喜歡的小玩意,又一時興起找了家敞亮乾淨的茶館歇腳。

這家茶館不大,陳設雅致,茶點價格公道,店家為人很是隨和,茶館內還有說書人正口若懸河地講述著民間流傳的奇聞異事。

正聽得有趣,就見一洋人走了進來,坐在鄰桌靠窗的位置,手裡拿著個一尺多長的紫檀雕花木匣。點過茶水,他打開匣子,從中取出一支銅製的單筒望遠鏡。

望遠鏡的樣式很古樸,其上雕刻繁瑣精致的歐式花紋,分外眼熟的圖案讓我不由多看了幾眼,不覺一喜,心道竟然是鳶尾花。

鳶尾花是我在那個時代的生日花。它的花語是優美,也是光明和自由的象征。不僅如此,鳶尾花還可以淨化環境和入藥。而我對它的偏愛,是因為它祭奠著曾經的心動與執念。可惜不同的鳶尾花習性不同,在京城很是少見,即便是在貝勒府中也未曾見過。眼下恰逢這個時代的生辰,突然見到鳶尾花的圖案,雖然隻是雕刻出的紋樣,卻也勾起了對往昔的種種牽念。

“你好,這個可以給我看看嗎?”我猶豫良久,最終還是忍不住起身走向那洋人,指了指他手中的望遠鏡,用中文說道。

我會英語,但康熙年間的洋人並非隻有英國人,還有來自德國、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歐洲人。而且這個時代會英語的人寥寥無幾,冒然使用英語恐怕會被當做異類。幸好剛才聽他與茶樓夥計說話時,知道他會中文,才敢上前用中文攀談,也免去了溝通上的麻煩。

“你喜歡這個?”他對於我的攀談感到意外,但態度卻很是友善,儘管看我的目光帶著好奇與探究,卻還是將手中的望遠鏡遞了過來。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隻是微笑著說了聲“謝謝”,小心接過望遠鏡抬手撫摸上麵的鳶尾花紋樣,指尖傳來金屬冰冷的觸感,強忍下鼻尖泛起的微酸。

“我們果然是在哪裡都能遇上”胤禟的聲音實時地打斷了觸動的心緒,將我從過往的回憶拉回到現實。

我將望遠鏡交還給那洋人,對著胤禟福了福身,半真半假地應道:“當真是巧了,要不九爺擬張單子,看哪些日子不出門,我再依著單子上的日子出來走動。”

胤禟抬手輕敲了一下我的額頭,接話打趣道:“你這丫頭,合著就這麼不想遇到我,還專門挑日子避開?”

在這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我與他也並不算熟絡,他突如其來舉動雖是隨意,卻過分親昵,將我驚得猛然退後一步,寒著臉低聲斥道:“九爺請自重”。

胤禟摸了摸鼻尖掩飾掉尷尬,轉向那個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們的洋人,從他手上拿過望遠鏡把玩起來。

“穆景遠給九阿哥請安。”那洋人接過望遠鏡,畢恭畢敬地抱拳見禮,又笑著問道“九阿哥與這位姑娘相識?”

“可謂熟識”胤禟順口答道。轉而將望遠鏡遞到我麵前問:“你喜歡這物件?”

聽到熟識二字,暗嗔這人還真不見外,不過三四麵的點頭之交就可以熟識論道,難怪剛才舉動那般放肆無忌,半點不曾顧及女兒家的名聲顏麵。

不想讓那洋人誤會,故意生分客套地應道:“回九爺的話,倒也不算喜歡,隻是依稀記得前些年曾在彆處見過此物,隻是那時年幼不敢討要近看,隻覺有趣就留了心。今日再見,就圖個新鮮,想看仔細些,多有唐突還請這位大人和九爺見諒。”

胤禟挑眉一笑,看樣子是對於我的說辭半點不信,說了句:“這般冒失可不像你的心性所為。”

我無意與他爭辯這些,隻是低下頭抿著嘴不再多話,任由他臉上露出促狹逗趣的笑容。

“此物名為望遠鏡,可將遠處景象收納眼底,多為海上行船時之用。”穆景遠借著我的話對胤禟介紹道。

“哦?有這般奇妙,我倒要看看。”胤禟的興趣被望遠鏡勾了起來。在穆景遠的指導下,連道有趣。

“西洋之物多是精巧,此物不過其中之一,若九阿哥喜歡,微臣願相贈把玩。”穆景遠聽他稱讚連連,眉眼間露出洋洋得意之色。

他的得意之色讓我想起百年後這些洋人在中華大地上的橫行霸道,心裡頓生不悅,略作思忖,婉轉輕笑柔聲反駁道:“說起精巧,倒也不是隻有西洋之物才有,不知大人可聽說過魯班其人,早在春秋戰國之時,其人便可以木為材,製出機械之物,其精巧程度不亞於今日西洋諸物,如今亦有《魯班經》在世傳承。西洋之物雖看似精巧,其中原理卻與其所作機械之物異曲同工。這樣論起來,西洋之物不過是在此基礎上的衍生,至多算是新奇而已。”

此話一出惹來二人注目,穆景遠被這話堵的有些窘迫,但見我盈盈含笑,神色中並無冒犯刁難之意,又礙於胤禟對我看似親昵縱容的態度,也不好發作,隻得笑讚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又自歎方才那番話確實班門弄斧。

胤禟沒有怪罪我的多言,反而露出讚許的神色,笑著將望遠鏡遞還給穆景遠,對我道:“想你出身不高,其父也不過是一介武夫,想來是自幼在市井之間長大之人,卻總能有出人意料的表現,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卻也惹得愈發想要深究。”

對於他這話中透露出的意味深長,我已無力去做過多思量,隻是轉而對穆景遠問了句:“西方可是有句諺語叫做‘好奇心害死貓’?”

穆景遠不知我為何提及這句話,不解地點點頭。

我輕淺一笑,回眸對同樣滿臉疑惑地胤禟說道:“傳說貓有九條命,怎麼都不會死去,而最後恰恰是死於自己的好奇心,可見好奇心有時是多麼可怕。九爺可有九條命?”

胤禟聽我這麼一問,才反應過來我是在以貓借喻,提醒他好奇心不能太重,否則怕是會害人害己。他哈哈一笑,也不介意,示意穆景遠先行離開,留我與他單獨說話。

沒有了第三人,胤禟的態度更加隨意起來,他的目光一直毫不避忌地停留在我的臉上,用帶著磁性的嗓音緩緩道:“你真是個有趣的丫頭,難怪那麼惹人上心。”

“不過粗鄙,何來有趣,恐怕是九爺吃膩了山珍海味,才會覺得清粥小菜分外不同,可是若當真天天對著清粥小菜,怕又覺得寡淡無味,失了興趣。”我帶著疏離的笑容淡淡回應。

這幾次與他的偶遇,相處下來總會被他態度中若有似無的曖昧牽動心緒,可是也讓我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或許隻是喜歡製造曖昧而並非真心相對,這樣的男人對女人來說會是場災難。與其一直避忌退讓,不如挑明反擊,也省得總為這事糟心。

這席話讓胤禟一時間無言以對,氣氛再次陷入尷尬。我不想繼續久留,告辭轉身離去。剛出茶館,就被隨後而來的侍衛攔住,將一件東西硬塞入我手中,道:“這是九爺給你的,說今個是你生辰,既然趕巧遇上,見你很是喜歡這物件,便當作賀禮相贈,隻望你高興就好。”

說完這話,那侍衛也不等我推拒就迅速的閃身離開。我拿著那隻裝有鳶尾花望遠鏡的匣子一陣發愣,雖然一再告訴自己他並非真心相對,可那句“隻望你高興就好”還是讓心中生出許多感動。

回到耿宅,一進屋子就看見桌子上堆滿了大大小小各種錦盒裝的禮物,詢問之下才知道這些東西竟然是胤禛派人送來的。

沒想到胤禛會對我的生日上心,還派人送來這麼多禮物,這種反常必妖的事讓我心中隱隱生出不好的預感。

正此時,又見屋外有人前來,說是十四阿哥送來的賀禮。那是一隻風箏和一份手信,手信上書:鳶雖在天,線在人手,影離相遠,心可牽念。

耿母見到風箏,又看過那手書,憂心忡忡道:“四爺今個遣人送禮來時也帶了句話……”

我眉間一跳,問道:“什麼話?”

“明年春上,迎你入府”耿母動了動唇,吐出八個字。

果然預感成真,我頓覺腦子一嗡,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胤禛確實說過會和內務府知會讓我進貝勒府當差,可是當時並未定下,而且原本以為隻是進府做仆婢而已,怎會突然變成迎我入府。胤禛比我大十一歲,十三歲的我在他眼裡應該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絕對不會有愛情可言,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將我用這種方法留在身邊。我想不透他的意圖,隻覺得心裡煩悶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耿母見我麵色發白,忙上前拍著我的背,哽咽道:“這就是命,可千萬要把心放寬了,能進貝勒府,終歸好過進宮……”

“娘,您不必擔心,女兒想得明白”我苦笑著,反過來寬慰耿母。這就是宿命,從來到這裡,我就知道定然有逃不開的宿命。

“你和十四爺……”耿母見我神色有異,又想到胤禵派人送來的東西,以為我和胤禵有了私情,不免擔心道。

“娘,女兒和十四爺無事,十四爺送來的東西,待會讓來人帶回去就是。”我說著話站起身將耿母讓入座上,回身取來筆墨,在胤禵的手信下寫道:“鳶在天,無心相執,無力相執,不若相棄,不若仰望。”

將東西和手信交還給胤禵派來的人帶走,又寬慰幾句讓耿母安心,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屋中。

此時屋外殘陽西下,落日的餘暉投射在屋中的臨窗的案幾上,那裡放著胤禟送的那隻匣子,匣蓋開啟,鳶尾花的圖案在光影中栩栩如生。所有禮物中,也許隻有這件最合心意,隻是如今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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