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關於異夢中的故事(二)

2016-05-17 作者: 沉香亦木
第七十二章 關於異夢中的故事(二)

1939年夏。

夜色如墨。

那是一個陳舊的廳堂,堂內四壁微涼,隻有朝南的一麵有著幾座雕花木窗,堂內點著幾支蠟燭,昏黃的燭光打在木窗糊的明紙上。

蠟燭光線暗淡,隻能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張古舊的紅漆木案擺放在廳堂中央。

木案看起來十分厚重滄桑,好像幾個世紀都不曾移動過一般,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散發著古老寧靜的味道。

廳堂裡很安靜,隻能聽到那已經褪了顏色的蠟燭燃燒時,燭芯發出的陣陣“劈啪”的聲響。

“都準備好了嗎。”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從木桌旁響起——隻見一位老者斜靠在雕花木桌旁的搖椅上,奈何燭光太暗,照不清他的麵龐。

“準備好了。”一聲與這陳舊的廳堂十分不符的陽剛男聲在那老者的麵前響起——一個身著黑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垂手立在老者的麵前,開口說道。

那搖椅上的老者晃動了一下椅子,猶如砂紙打磨牆壁般蒼老的聲音再次緩緩響起:“何時啟程?”

那身著黑色長衫的男子恭敬道:“明日就啟程。”

那老者聽罷,沒有開口說話,隻是靜靜地搖著搖椅,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那黑衫男子見老者並沒有開口說話,也保持了沉默。

昏暗的廳堂裡再次恢複了一開始的寧靜。

“唉,也罷……”老者的一聲歎息,打破了這廳堂中的死寂,“十七,但願你能凱旋歸來。”

“我會儘力而為。”聽罷那老者的歎息,那身著黑色長衫的男子衝著那搖椅上的老者抱拳恭敬的說道。

“東西拿上了嗎?”老者沉聲問道。

“您放心吧,都已經準備好了。”黑衫男子恭敬道。

“那就好,要記得,十年後,無論成敗,都要回來……去吧。”那老者說罷,便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躺在搖椅上,靜靜地摩挲著手中的茶杯。

“是。”身著黑色長衫的男子向那搖椅上的老者鞠了一躬,轉身推開雕花木門,走出這昏暗的廳堂。

一夜清淨。

第二天清晨,黑衫男子早早的起床,隻見他背上一個小小的行囊,簡單和家人交代幾句後,就踏上了通往北京的火車,一路向東北駛去……

火車穿山越嶺,終於在夜半時分到達了北京城。

十七剛下火車,就有三個日本兵向他走來。

“不許動!搜身!”一個日本兵端著槍,十分囂張的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不屑——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這種日本人欺淩中國人的事情算是常事。

十七的麵色有些難看,眼神凝了凝,沒有說話,僵持了一會兒,他還是無奈的伸開了雙臂,配合著他們搜身。

一個日本兵看見他那老實巴交的模樣,嗤笑了一聲,便走上前來在十七的身上摸索著,在觸摸十七胸口的時候,突然,那日本兵停下了動作,嘴上挑起了一絲不善的微笑:“……這裡有什麼,拿出來!”

這下十七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那日本兵雖長了一副鼠眼,但察言觀色的本事倒是不含糊,一看十七的臉色,就知道藏在十七胸口處的東西不一般。

旋即,那日本兵就端著槍衝著十七喝道:“快點交出來!”

另外兩名日本兵似乎是那長著鼠眼的日本兵的手下,他們一看這情況,也立即舉起槍,把槍口對著十七,嚷嚷著幾句日語——大概也是讓他趕緊交出來的意思。

三個黑洞洞的槍口對著十七,他頓時額頭上浮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眉頭緊皺,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幾個日本兵,身體微微的顫抖——在他胸口處藏著的東西,是關於他這次任務十分重要的線索,若是交出它,他的任務基本就泡湯了。

然而誰知天不助他,剛一下車,他就遇到了這幾個該死的日本兵。

火車站人潮湧動,卻沒人敢在這時站出來幫十七一把。

那鼠眼日本兵看他半天不動地兒,心中不耐,把手中的槍遞給旁邊的手下,直接上前一步,抓著十七的衣領,向他的胸口掏去。

十七心中大驚,下意識的伸手阻擋,由於他身材魁梧,那鼠眼日本兵一下就被他推得一個踉蹌,退到了一邊。

那鼠眼日本兵被十七推開,勃然大怒,立刻招呼站在旁邊的兩個手下,命令他們上前押住十七。

十七被兩名日本兵架住胳膊,他拚命地掙紮,但是卻怎麼也逃脫不了那兩個日本兵的魔爪。

看他掙紮的厲害,那鼠眼日本兵對他藏的東西更感興趣,一對鼠目中充滿了貪婪之色,立刻向十七的胸口衣服中掏去——一枚火柴盒大小的銅牌從十七的衣襟中被掏出來。

“這是什麼東西?”那日本兵在手中擺弄著銅牌,略有些失望的瞪著十七,大聲問道。

十七見事已至此,推想這小日本大概是想撈點值錢的東西,心中打定主意,連連開口道:“這位軍爺,這隻是小的在老家廟裡請的護身符,不值什麼錢……”

“哦?護身符?”那長著一雙鼠眼的日本兵仔細的端詳了一下那小小的銅牌,原本因為貪婪而激動不已的臉色微微垮了下來,眼神裡充滿了失望。

十七見狀,心中一喜連忙開口道:“是啊軍爺,小的老家在山西農村,每次出遠門兒都會在當地廟裡請個平安符,圖個吉利。”

日本兵將信將疑的看了看十七,又端詳了一下小銅牌,冷哼了一聲,順手把那小銅牌揣進上衣兜裡,不耐的揮了揮手:“鄉巴佬,滾吧!”

說罷轉身便走,押著十七的兩個日本兵哄笑一聲,放開十七,上前跟在那鼠目日本兵的後頭。

十七站在原地,雙拳緊握,臉色氣的鐵青——然而十七明白,現在不能意氣用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狠狠的盯著那三個日本兵離開的方向,在心中仔仔細細的記下了他們可惡的嘴臉,拎起被日本兵扔在地上的包袱,恨恨的罵了一句娘,轉身融入了擁擠的人群中……

沒有銅牌,一切計劃都將擱淺。

1940年秋。

在來北京這一年的時間裡,十七憑借自己對《易經》的一些粗淺理解,喬裝成一名算命先生,通過在街頭給各式各樣的人算命,打探情報。

同時,他也試圖找到那該死的日本兵,想把那枚銅牌重新弄回來。可那日本兵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不見蹤影。

直到有一天,事情發生了轉機。

那是一個深秋的午後,十七正在報社前的一個小酒館內喝酒——酒館一般都是三教九流聚集的所在,所以在這也偶爾能聽到他所需要的信息。

就在他自飲自酌的時候,突然,一輛日本軍車停在了報社的門口——從軍車裡,走下了一名軍官。

看著那名軍官,十七“砰”的一聲放下酒杯,一雙虎目等的老大——他可不就是當年搶走他銅牌的那名鼠目日本兵嗎!

十七心臟狂跳,然而卻沒有失去冷靜,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日本軍官,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隻見那日本軍官帶領一乾人馬,走進了報社,過了一會兒,又從報社中,帶出了一個頭上套著布袋的年輕人。

他們把年輕人塞進車裡,揚長而去。

看著這一幕,十七連忙起身衝出了酒館外,望著那汽車消失的遠方,皺了皺眉頭,心中有了打算。

他回到酒館,付了酒錢後,便混入了報社中打探情報。

得知了一些細節後,他便打定主意,坐在酒館中,靜靜的等待。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夜色已經漆黑如墨的時候,那輛軍車再次出現在十七的視線裡。十七緊緊的盯著那軍車,隻見軍車的門開啟,從軍車中跌落了一個人——正是那白天被日本鬼子帶著頭套帶走的年輕人。

十七心中一喜,卻沒有急著去找那名年輕人。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每個星期那名年輕人都會被日軍帶走,然後又毫發無傷的送回來。

經過了幾個月的觀察和等待,十七打定主意,從軍火販子手裡花大價錢置辦了一些東西。

又是一個清冷的夜晚。看著那年輕男子一如既往的被扔下軍車,十七覺得,時機成熟了。

旋即,他用了一些手段,說服了那名年輕男子,讓他幫忙收集情報,這次合作持續了五年之久,直到抗日戰爭勝利的前夕,十七終於展開行動,設計殺害了那名長著鼠目的日本軍官,然而可惜的是,他還是沒能找回那枚銅牌……

1945年6月。

那是一個烏雲密布下午,十七憑借多方收集的情報,終於摸到了日軍秘密基地所在的位置。

然而不幸的是,當十七到達那河邊山頭上時,卻發現那秘密基地所在的島嶼上黑煙滾滾,顯然基地已經被毀。

十七不甘的瞪著那濃煙籠罩的島嶼,氣的渾身顫抖。

然而就在十七心灰意冷,準備離去的時候,他驟然發現,這島嶼的形狀,竟是一個鯉躍龍門的樣子!

這時,十七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了那老者在他臨行前,對他說的一首詩:錦鯉躍龍門,寶塔鎮金身。

明磚縛薄命,漠旹安烈魂。

西陵紅顏落,東水向黃昏。

若問何處去,柳月定乾坤。……

當晚,雲淡星稀,殘月如鉤。

十七登上島嶼,憑借詩的指引,掘土開洞,從東配殿摸入古墓中,一切都如詩中所言,十七心情十分激動,一路挺進古墓中殿。他憑借自己的手段,打開了通往後殿的大門——一個充滿炫麗壁畫的甬道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看著那富麗堂皇的飛天女子壁畫,十七終於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潸然淚下,一邊顫抖的往裡走著,一邊喃喃的說道:“終於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

然而命運總是在你最得意的時候,把你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裡……

一陣機括聲畢,十七應聲而倒,鮮血汩汩從十七的身上流出,染紅了地磚上富麗堂皇的壁畫……

十年後,一處擺滿牌位的靈堂內。

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顫顫巍巍的把一塊嶄新的靈牌擺在了靈堂內,點上了一炷香。

“唉——”

香霧繚繞在寂靜肅穆的靈堂內,老者站在牌位前,佇立了許久,長歎一聲,轉身緩緩離去……

黑色的靈牌上,孤零零的刻著幾個字:王氏十七之位。

(京郊邪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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