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春風一夜

2017-04-17 作者: 今朝如晤
第300章 春風一夜

難得的,夜闕君居然愣了一下,許也是沒有料到藍小玉的回答。

他的眼神有所爍動,似在衡量這些對話:“它恐怕就是孫道陵為你續下的那一縷幽魂。”這樣解釋才說的通,但——

“續命還魂怎麼可能對我的身體造成那麼大的影響?”藍小玉有自己的疑問,她本出生閭山道門,對這古裡古怪的事接觸不少,道人續命借魂,不過是三魂中的一縷,本就不可能影響活人的意誌,即便存在離魂症狀,也絕不可能反客為主來控製她的身體。

這個問題也是夜闕君一直在困惑的,那縷魂魄著實比其他的幽魂更具有自我的意識和主張,又或者它吞食鎖靈塔的那些陰靈就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更頻繁的控製藍小玉?這簡直匪夷所思。

“除了這些你還記得什麼?”現在毫無方向下手,隻能依靠藍小玉的點滴記憶。

藍小玉搖搖頭,那女鬼掐住她脖子的時候可真是一點兒也沒手下留情,明明沒有舌-頭卻還能在夢裡對她——藍小玉想到這裡身上都要莫名打個激靈。

“想到了?”夜闕君看她的樣子就知曉一二。

“她沒有舌-頭,”藍小玉說的很是堅定也確信,“她的舌-頭被人拔去了……”她還記得第一次夢見那個女鬼,手指要從喉嚨裡摳出她的舌-頭一般。

真像是,以命抵命,女鬼所承受的,必要藍小玉感同身受!

“拔舌之罪,”夜闕君垂眸略一思慮,眼神微有動蕩卻掩飾的極好,“這罪名可不小。”

惡鬼既然受了拔舌之刑,就說明還有其他刑罰纏身,尤其看它的樣子似是怨氣深重無法脫離,夜闕君倒不由想到孫道陵死的那個晚上。

聽它的口氣,顯然與自己是個“舊識”。

嗬,這冥府成千上萬的孤魂野鬼,有冤有仇的不計其數,他夜闕君有必要記得這樣的無名小卒麼。

“它……它究竟是什麼東西……”藍小玉咽了下口水,突然覺得有些詭異的後怕,她不知道孫道陵給自己續下了什麼魂,那東西究竟要對自己做什麼。

她撫上自己的臉龐,竟然產生一種那並不是自己的的感覺,這種感覺可怕又陌生,如果——如果自己不再是自己——如果有一天——有一天它占據了整個身體。

那麼,藍小玉是誰,誰又是藍小玉。

還是,藍小玉其實根本不存在,十六年前就不曾存在過。

她的腦中突然湧現了無數亂七八糟連自己都根本不可能回答的問題。

夜闕君狹長的眼眸一眯,抬手就扣住了那小姑娘的下頷,他湊到她跟前,看那雙眼中充滿的慌亂和迷茫,帶著滿滿的不知所措,也許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令她對自個兒也產生了莫大的懷疑。

“拿這種問題來為難自己,可真不像你。”他的口氣有些微涼,也不知道裡麵是包含著有趣還是訕意,藍小玉很多的時候沒心沒肺慣了,可認真起來了卻也是沒人擋得住那腳步的,曾幾何時要那麼唯唯諾諾、瞻前顧後,甚至自我懷疑。

藍小玉這次沒有掙脫,她甚至懶得動彈一下,她瞧著夜闕君幾乎平視一般的眼眸,她說過從第一次見到他,藍小玉就覺得那雙眼睛裡充滿的都是灰燼都是深淵,因為那無垠的浩瀚中倒影不出任何的顏色和景致,而現在,她從那墨色琉璃一般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正失魂落魄的臉。

毫無生氣、毫無血色。

一點也不像藍小玉。

嗬,她也泛著涼意自嘲的笑了下,閉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麼藍小玉,現在的你,”夜闕君的口吻輕巧,就仿佛綻開在自己的耳朵邊,藍小玉甚至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氣息落在耳廓觸動了發絲,“是、誰、呢。”

現在的你,究竟是誰。

藍小玉唇角泯了泯,她似從鼻息間悄悄落出一息感慨,再睜開眼的那瞬,眼瞳中浸潤著水漬,她看到夜闕君看著自己的眉目溫和,與當初一如既往。

仿佛從頭至尾,唯一沒有改變的,隻有他。

她就突然笑了,伸手摟過他的頸項:“我是藍小玉,我殺過人也救過人,當過半吊子的小道士,騙過人也被人騙過,信過人也曾所托非人,”她的聲音一啞,眼淚就從眼角滑了下去,好像這二十來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現在回溯過往,竟分分毫毫在眼前閃過,都是雲煙霧饒,模模糊糊,“好的、壞的、對的、錯的,我一無所知。”她頓了頓,笑的幾乎帶著兩分明麗,那是著許多日來誰也沒有見過的笑意了。

“我有時候知錯不改、執迷不悟,”看啊,那些老家夥們的屢教我從未曾真正聽進心裡去,“怙頑不悛的習慣怕是改不了了,你不問問我為什麼?”她微微眯起眼的表情有意思極了,就好像現在她在夜闕君麵前占據了主導的地位。

夜闕君歪了歪腦袋,藍小玉歎了歎氣湊上前去,細小的親吻就落在他的唇角:“我遇到一個人,覺得不枉此生。”

夜闕君的手頓了下,他從藍小玉的唇角嘗到馨甜也嘗到苦澀,嘗到無可奈何也嘗到無奈為之。

她趁失神一瞬錯過那好看的唇形,溫軟的觸感,將下巴擱在鬼神的肩頭。

我遇到他,一切都變的和原來的世界不同。

所有的執迷不悟和頑固不化都是因為他。

可是有什麼關係,因為他們都變了,也隻有他還在自己身邊。

夜闕君按下手輕撫著順了藍小玉背後的長發,他說過他還是喜歡這樣的藍小玉,不是她有多厲害,而是那種心性上難以逾越的強大——將一切傷痛都掩蓋的不著痕跡,因為她心裡很清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至少,她從不人雲亦雲,她有自己的想法,哪怕不能自我理解,甚至不在乎自我嘲諷。

藍小玉大概就是那種總會給他很奇特的驚喜的小姑娘,他喜歡這種感覺,卻也更巴不得她老老實實安安穩穩一些。

“我沒有什麼不滿足,沒有什麼不滿意,有你在,很好。”藍小玉朝著他的頸項胸懷靠了靠,“真的很好。”

那些險惡的、錯誤的、過去了就都過去了。

藍小玉的這些話反倒令夜闕君有所語塞。

“真的好?”他隻是默默回念了她口中的兩句,這個反問是在問她,也同樣在問自己。

藍小玉點點頭從夜闕君懷裡爬起身,她走到靠近長廊的小窗前,“嘩啦”一下就推開了窗子:“唯一的遺憾大概是這滿院子的梅花都不複從前。”

她記得她剛來的時候,紅梅開的正是好,可現在呢,斷壁殘垣零落成泥,破敗的就是破敗的,就算重新種植上花草也不是原來的。

那不一樣,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會再次滿園盛放。

夜闕君的目光順著藍小玉的背影,她停留在窗前,打開的窗外夜風依舊吹拂不停,撩起她的長發和衣袍邊緣翻飛如花。

藍小玉的這些話當然也不單純隻是為了花,也有這三清會的人情世故和至交故友,那些死去了的,消失了的,就永遠不會再回來。

“這有何難。”夜闕君的嗓音低低沉寂落在藍小玉身後,他的長指劃過藍小玉的臉頰,月光之下袖口的金絲銀線斑駁而出,好像煙煙嫋嫋升騰在眼前雲煙霧饒。

夜月朦朧不見五指,但你分明將此看的清晰,星辰的輝芒都像是故意的落在雕浮的絲線上,它們乘著夜風起起落落,一根一根的勾勒在那些被焚毀的梅花樹樁上。

就像是被-操縱的活物,彎曲成美妙的弧度,天穹給予你最匪夷所思的畫筆,以金絲成花,銀線為葉,彌漫在整個園中的都是它們閃爍眼瞳的輝芒。

藍小玉縱然見過不下一次也要不覺驚歎,她知道那些金絲銀線帶著夜闕君的心思和臆想,它們可以殺人也可以為詩,它們正形成浩大的藍圖。

隻要他想,就可以。

枯敗焚毀的園中被無形的紅梅錯落交疊,月光明麗的一瞬綻開成型,所有的絲線都消失了蹤影,撲麵而來的是無數花瓣與夜風飛逝的樣子,整一座紅梅園子如初的風華正茂,盛朵滿園。

一如初見。

似是春風一夜隔著千山萬水遠久而來。

藍小玉聞到露水夾雜著梅花的氣息,殷紅的花瓣拂過臉龐,她伸手,一片花瓣就輕悠悠落在她掌心的白色繃帶上,真是顯眼的漂亮。

過眼的紅梅中依稀帶著螢飛的雪點,同樣輕揚的鋪天蓋地。

是雪還是花瓣,藍小玉都分辨不清。

所有的一切都沉甸甸的擠壓在她心裡,喘不過氣卻又如釋重負。

臉上的雪珠子冰冷、一觸即化去。

“我知道,枯萎的不會盛開,死去的不會複活,發生的事不存在後悔餘地,謝謝你。”她低下頭看到一朵紅梅落在窗台上,搖搖晃晃滾動著,她捧起風華正茂的紅梅,轉身放入夜闕君的掌心。

借花獻佛,送給你。

她將耳邊的發彆到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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