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看臉的時代

2016-07-04 作者: 薇沫
第37章 這看臉的時代

在鄉下,一出生就克死親娘的孩子被視為不詳,何況我一出生臉上就落著一塊青紫的胎記,碩大駭人。

外婆隻有舅舅和媽媽兩個孩子,媽媽的死對外婆打擊很大,而這份打擊變成了怨恨全數落在我的身上。

小時候沒上小學前,爸爸拚命工作還債、為我掙奶粉錢,不得已把我留在外婆身邊。

那段時光我至今難忘。

我和表弟一人一碗湯麵,我不懂為什麼他的碗底總是會多出一個荷包、蛋。

我們一起和村裡的孩子玩,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彆人給鄰居家的小花一顆糖,而給我的總是一塊尖銳的石頭。

如果玩角色扮演,我永遠是演“壞人”、或者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每天一身泥一身土的回家,外婆總是滿臉嫌棄,用著方言罵我是個“賠錢貨”。那時候她看我的眼神,又畏懼、又難過、又懊悔,我雖然還不太懂那是什麼意思,但也讀得懂她眼中多出來的輕蔑和憎恨。

三歲以前,我幾乎不太會和彆人說話,三歲以後,我是不敢和彆人說話。

玩伴叫我“黑鬼”,說我是“沒媽養的野丫頭”,嘲笑我臉上的胎記,拍著手叫我是“醜八怪”。

而那時的我,除了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最多就隻會弱弱地辯解,說“我不是”,可是很快就會被新一輪的嘲笑和欺負聲音吞沒。

最可怕的一次,是五歲那年,安五爺家的調皮孫子安二牛,不知道從誰家灶台偷來了一盒火柴,召集小夥伴看他表演。

所有的人都拍手看得津津有味,我也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二牛一向最喜歡欺負我,他看到我過來,轟我離開,還捂著火柴盒不讓我看,我無奈,隻好遠遠地站著,羨慕地看著他們。

後來,不知道是誰出了一個主意,他們把我騙過去,趁我不注意,用火柴點著了我的頭發!

我嚇壞了,隻覺得自己渾身都開始發燙,餘光裡都是明晃晃的火焰。我拚命亂竄,鼻子周圍一股豬皮燒焦的味道,隱隱的頭皮都開始燒的疼。

我嚇哭了,滿地打滾,他們才覺得有些害怕,可是誰都不敢上來幫我,最後還是村裡一個大我們一些的柱子哥哥看見,拿衣服撲滅了我頭發上的火,我才算撿回一條小命。

這件事瞞也瞞不住,我嚇個半死,連夜高燒不退,外婆以為我快死了,就把爸爸從錦城叫了回來。

後麵的事情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從那以後,爸爸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我身邊。上小學以後,他把我接到錦城,咬著牙在學校邊上買了一套小房子。

他花了半年的時間克服車禍後遺症,又乾起了老本行,我們兩人的日子才算慢慢有了起色。

雖然小學中學我依然沒有逃脫被戲弄被欺負的陰影,但是也許是經曆得多了,就慢慢習以為常。隻要我無動於衷,他們得不到快樂,漸漸地也就懶得搭理我了。

後來安家村我一年也就來一次,等上了大學,外婆連這一年見一次的習俗都免了。

她不願意見我,我害怕見她,就這麼的,算起來,我已經有八年沒有回來過。

“媽,我和囡囡回來看看您。”囡囡是外婆給我起的乳名。

外婆老了很多,花白的頭發早就變成了一頭銀發,臉上的皺紋一層連著一層,像一塊乾涸的土地布滿裂紋。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酸酸的,雖然小時候那些恐懼的回憶一下子又變得清晰,可是看到她,就像是被神奇的血脈牽連著,讓我忍不住心潮澎湃。

可是——外婆迷離的眼神慢慢凝重,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扶著牆,頭也不回地進屋了。

就如同一桶涼水澆在了頭上,我有些委屈習慣地躲在爸爸身後,我不安地看了爸爸一眼,他卻安慰我,說沒事。

很快,就看見外婆扭頭,瞪著我們,說:

“愣著乾嘛,還要我請你們進來?”

進了院子,才發覺這裡早已經不是我記憶裡的地方。

昏黃的牆紙粉刷一新,曾經的小木門換成了防盜門,整個院子都是窗明幾淨,唯有印象中的梨樹依然挺拔身姿,越發繁茂。

客廳裡鋪著米白色的地磚,屋子裡透進來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我挨著爸爸坐在沙發上,聽他和外婆聊天。

“媽,建國和弟媳婦呢?”

安建國是我的舅舅,他和舅媽一直跟外婆住在一起。

外婆摸著沙發的扶手,回道:

“下地乾活呢,一會飯點就回來。你們倆這又不是過年又不是清明的,回來乾啥?”

老太太心直口快,爸爸也不覺得尷尬,反而樂嗬嗬地說:

“每年過年您都提前打電話叫我們不用回來,嫌太麻煩。但是這些年我厚著臉皮不回來,這段時間我正好休假,囡囡也有空,我就帶她回來看看您。”

“我一個老太婆,有啥好瞧的。”外婆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的臉上,她忽然一愣,一雙細眼精光一般盯著我:

“這是囡囡?”

“外婆……”

“女大十八變,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了。名章,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爸爸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笑言:“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我沒事兒,是前陣子太忙,累著了。其實我是趁休病假帶著囡囡來的,您不會趕我們走吧?”

外婆冷哼一聲:“你打小是我看大的,你那點心思我還能不知道?行了,一會建國回來,我讓他們兩口子給你們收拾。”

“媽。”爸爸忽然收起了笑容,略帶嚴肅地說:

“其實這次我回來,還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

外婆沒說話,示意他繼續,爸爸正襟危坐,他說:

“我想遷麗倩的墳。”

我一愣,這話爸爸都沒對我說,外婆也是一臉詫異:

“好端端的,你遷囡囡媽的墳乾什麼?”

“麗倩給我托夢了,說那裡下雨,屋子裡全都是水,她住的不開心。”

我奇怪地看了爸爸一眼,他卻趁外婆不注意給我眨眼,很明顯這話是瞎掰的。

外婆比較迷信,要這麼說她肯定會猶豫,隻是我不懂爸爸為什麼一定要遷媽媽的墳。

果然一聽這話,外婆也擔心起來,她說讓我們先住下,明天就去找村裡的陰陽先生去墓地裡看看,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去請先生再給看一塊好地方。

這事商量完了,外婆又和爸爸說了兩句,不一會舅舅和舅媽就回來了。

“姐夫!你還真過來了,我以為你們——”舅舅也是個心直口快的老實人,他覺得自己說的不太合適,急忙又道:

“你們什麼時候到的,呦!這是囡囡啊,長這麼漂亮了,舅舅都快認不出來了。”

“舅舅,舅媽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最近一段時間胎記顏色越來越淡,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了,而且皮膚也越來越好。

其實我的底子還不錯,爸爸媽媽年輕時候那都是一頂一的俊男美女,再加上我來的時候還補了一層淡妝,乍一看胎記真的不怎麼明顯了。

說真的,好像人變得美麗,連人也變得自信起來。

“我們也是臨時起意,就想回錦城看看你們,沒想到你們五一放假回了村裡,正好我也要回村辦點事,就過來了。”

一陣寒暄,飯菜也上了桌,這時候我那個比我小一歲的表弟也正好從外麵逛回來,一看見我,眼睛都直了。

“媽,這是誰家的美女?”

我有些尷尬,還真不太習慣這種巨大的反差,小時候他可是跟在我那幫小夥伴後麵喊我“醜八怪”的。

“安陽表弟,我是安馨月啊。”

他一副見鬼的表情,整頓飯眼睛就沒有從我身上挪開過。近十年沒見,表弟也變了個樣,以前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現在飯桌上跟個悶葫蘆似的。

吃過午飯,爸爸要和舅舅還有外婆商量遷墳的事情,舅媽就讓表弟帶我到村子裡轉轉。

這一路,安陽都一臉匪夷所思地看著我,實在忍不住,才問:

“安馨月,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看了。”

我聳聳肩,老實回答:“也沒有,你看我這胎記還在呢,隻不過小的時候你們眼光不太好。”

正說著,就有一個青年和安陽打招呼,還打趣地說:“呦,安陽,你小子昨天還跟我說你沒女朋友,今天被我抓著了吧!”

“安青山!你可彆胡說,這是我表姐,安馨月,你還記得不!就是那個被你燒頭發的那個!”

安陽不提醒我還真忘了,那個二牛的大名,就叫安青山。

冤家路窄啊!

我下意識一綹冰冷的目光就射過去,當年印象裡壯實的二牛體型倒是沒怎麼變,不過長得越發著急,怎麼看著也要比我和安陽顯老。

安青山的嘴巴足足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我的乖乖,你……你你是安馨月?”

我默,心情大好。

這一路“招搖”過去,接受大家驚愕豔羨的目光,這趟回老家來的很值。

不過這一切歸根結底,是不是都該感謝陰燁塵呢?

是他告訴我,“腹有詩書氣自華”,雖然他迂回地從側麵安慰我的不美麗,但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容貌雖然一部分天定,但更多的需要後天的培養。

就像他說的,心善就會從容,從容了姿態,氣質就自然而然顯現。

從前,我總是太在意臉上的胎記,害怕彆人打量的目光,所以不敢和人對視,不敢仰起頭走路,整個人都變得畏畏縮縮,這樣才更輕易被大家忽視。

一個連自己都無法正視的人,又怎麼會贏得彆人的尊敬呢?

在他的教導下,我似乎慢慢找回了自信,也慢慢相信他說的,內在的美可以影響外在的容顏。

逛到村口,遇上了安五爺,就是安青山的爺爺。這個人在村裡名望很大,村子裡的紅白喜事都由他看過,誰家開工動土蓋新房,日子也是請他來選。

當然,說我“命硬、克母”這些,也是出自這位大爺的口,從小,他就有些不喜歡我。

“五爺爺。”

“五爺爺……”

安五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探究而深邃,恨不得從我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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