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016-07-08 作者: 銀子馨勻
第32章

宋寡婦說道苦楚處,聲音自然哽咽,帶出一絲絲楚楚可憐的嫵媚。

定睛看去,宋寡婦出來罵街前顯然捯飭過一番,頭發梳的錚亮,隔這老遠還能看到她油亮的頭發,用頭油抿的一絲不亂,發髻上裹著翠綠色的帕子,小媳婦紮頭發都嫌太鮮亮,上身一件藍底白花的襦襖,剪裁細致,益發顯得腰是腰,胳膊是胳膊的,交領略低些,裡麵的白小衣的領子隱見一線,脖子顯得很長,一條鬆花綠的褲子,褲腿紮緊,露出一雙天藍色繡花鞋,係著一條白棉裙。

芝芝心裡喝了聲彩,給她點個讚。不愧是營子裡女人的公敵,瞧這形象,這打扮,這透著的乾淨勁兒,還有這聲音,把一眾黃臉婆們甩了多少條街哪,營子裡的女人們,恐怕打馬也追趕不上呀。

又聽得宋寡婦聲音拔高兩度,仍然不失悅耳,聽她罵道:哪個殺千刀的賊偷了我的麻母雞,讓他左手抓雞爛左手,右手抱雞壞右爪,誰拔了雞毛,雞毛長到他身上。哪個王八蛋吃了我的雞,雞骨頭卡住他喉嚨,雞肉爛穿他肚腸。

然後深情回顧了麻母雞短暫而光輝的一生:我的麻母雞啊哦哦,羽毛長得像公雞,看家護院賽獵狗啊。當初你一天準下一隻蛋,蛋蛋都是雙黃蛋啊,孵了一窩又一窩,滿院都是你的仔啊。年歲大了不下蛋,忙忙長到十二斤啊。十二斤的母雞誰曾見,五鄉十營你第一啊。

我的肥淩淩、油潤潤的麻母雞啊,正要給我換鹽吃,你就被殺才偷了去啊,你死後一定有靈通,快顯靈治治那吃你的賊啊。

芝芝和貞貞聽得雙雙入迷,見過罵街的潑婦,沒見過嗓音這麼好,歌詠似的罵街啊,聽得人心裡好似有根羽毛在拂過來拂過去似的,舒服啊。

接著重頭戲來到,宋寡婦放大招,惡毒詛咒:那個男人吃了我的麻母雞,做那事就像小雞仔,生兒子必定沒屁眼。那個女人吃了我的麻母雞,你和你閨女嫁給一隊坨族人啊。

話音剛落,一個身材粗壯的女人沿著村道直奔宋寡婦,尖利略顯蒼老的女聲也破空而來,原來是偷雞那家的女人受不了這惡毒的詛咒,生怕應驗,按捺不住來現身了。

緊接著,兩人大戰正式開始。

芝芝常常覺得,古人,嗯,還是比較淳樸的,後世的厚黑學顯然還沒有被覺悟、被發明,現在什麼都明火執仗的不會掩飾。你說這偷雞賊,一個營子裡住著,好端端的偷鄰居的雞,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這不是找死的節奏嗎?既然偷了,又沒證據,本來嘛,家家養雞,土雞的品種毛色就那麼幾種,幾乎家家都差不多,抓到偷雞賊的幾率約等於零。既然這麼安全,就悶聲發大財好了,失主罵幾句消消氣,這事不就揭過去了?

他們偏不,芝芝見過幾次,營子裡的人丟了東西或鬨了矛盾出來罵大街的,往往都是不指名道姓,含沙射影的,但隻要失主的罵詞裡涉及諸如咒罵後代或咒對方女性被坨族人搶去這些敏感詞,挨罵的一方立即魔音入腦,像中了急急如律令的咒語,立馬跳出來現形,簡直比觀世音的緊箍咒還靈驗。

挑戰宋寡婦的女人另辟蹊徑,彆出心裁,把偷雞置換成贈送,跳著腳用有些粗噶的聲音大喊大叫,叫營子裡在家的人評評理:明明是宋寡婦想勾搭自己的男人,見我的男人不理她,急紅了兩隻騷眼,倒貼送一隻麻母雞給我男人,說是讓送給我補補身子,這不明擺著讓我睜一眼閉一眼給她偷人方便不是?老娘我眼裡不揉沙子,我男人不受你這騷狐狸引誘,你就急眼了,誣陷我男人偷你的雞?啊呸,滿營子的人誰不知道我老李家個頂個的,男人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女人都是不帶頭巾的漢子?趕緊的把你當詛咒給我收回去,我饒了你這一遭,不然不把你上下兩張嘴一齊撕成八瓣,老娘跟你姓!

宋寡婦哈哈冷笑幾聲,脆生脆氣道:“昨天才被你男人打的滿頭包子,跑出來怪聲哭號叫救命的,不是你是哪個?你這女漢子隻好給自己鼓鼓膽,什麼玩意兒,再在這裡放狂,你男人又該收拾的你滿地找牙了。”

又補刀,“你男人來找我,那是他有眼光,看看你,看看你,離人三丈遠,臭味就過來了,頭發像個沙蓬,腰粗的像個水桶,還是大號的,活賽老母豬轉世投胎成了個你,真真是醜痛心,你男人自然要打你。”

罵到了老李家女人的痛處,掙開拉架看熱鬨的人,撲過來要拚命。

宋寡婦精得很,知道貼身近戰自己不是五大三粗老李家的對手,仗著身形靈活,趁老李家衝過來時,拿起準備好的紅柳杆,往老李家的腿下一掃,老李家的沒防備,又跑的猛,摔了個大馬趴。

那邊廂宋寡婦早幾步蹬上傍邊人家的一堵土坷垃牆,正麵對著老李家的,吆喝道:“大家夥看哪,老李家的服軟認錯哪,正對我大禮參拜哪,哎呀,真真不敢當哪,妹妹你客氣哪。”

聲音傳的極遠。此時風俗,妻子管丈夫的二房叫做妹妹,宋寡婦比老李家的小著幾歲,卻口口聲聲喚她妹妹,是欺侮輕視她把她當小老婆看待的意思。

老李家的豈能善罷甘休?隻是剛爬起來,還未及破口大罵,一雙黒靴突兀立在她的麵前。

本地男人多穿一種叫牛鼻子的布鞋,穿靴子的都是從臨山縣城來的官差。

抬眼一看,認得是臨山縣裡開酒樓的吳仁德,宋寡婦的姘頭之一。

一見是這個人,老李家的氣焰去了九分。一來莊戶人家怕官怕大城市的人,二來這吳仁德手下養著一幫打手,誰人不怕,三來今天這事,自己並不占理,心裡未免發虛。

老李家的不知該賠笑臉解釋還是該哭訴冤情,一時手足無措。

吳仁德今天心情卻好,笑吟吟看眼牆頭上的宋寡婦,一手伸進袖子,拿出一串錢來,約莫有五百文,笑道,“我來個路見不平好了,這位大嫂都給你跪拜認錯了,你還要怎麼地?她認錯,我出錢,賠你的雞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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