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回憶錄

2016-07-08 作者: 我真的不是瘋
048 回憶錄

亞絲娜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的內容是什麼,她記得清清楚楚。明明在夢中並沒有自己的位置,也無法動彈,卻能夠好像誰一樣清晰地看著所有事物。通俗點說,就像是上了誰身一樣,借用某人的視野觀察這個世界。

在她第一次看到視野中的“自己”時,她才確定,她上身的這個人並不是自己。同時她也確定了時間,這是遊戲開始的第一天。因為也隻有那時,自己才會笑得那麼開心,毫無顧慮。她的身影僅僅一閃而逝,並沒有在視野中停留太久,仿佛視野的主人對此並不為意。

那麼,這到底是誰呢?

她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但當“亞絲娜”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後,沒過幾秒視野便轉為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任何東西。而僅憑那麼一點信息,顯然是不足以判斷視野的主人是誰的。這讓她有些遺憾。

也沒遺憾多久,漆黑的視野很快便重新明亮了起來,轉入了第二個場景。這次便不再是在森林了,而是在迷宮區中,而且是第一層的迷宮區。在視野中隨處可見扛著斧子的狗頭人在巡邏。他——或者說她——似乎並沒有要在這裡練級的意思,巧妙地繞開了所有狗頭人。正當亞絲娜疑惑著他想要做什麼的時候,終於在一個轉角時,她再次看到了“自己”。

僅僅一瞬,她便清晰了自己現在所處的視野到底是誰的——是死神大人。

她便忽地意識到,在那時,死神大人的出現並不是偶爾,而是早有預謀的。而接下來的發展也恰好印證了她的猜測,視線的主人在看見“自己”後並沒有上前,而是藏在轉角後躲開了“自己”的視線,悄悄地跟在了那看起來搖搖欲墜的“自己”身後,跟了一路。最後,終於與自己的記憶接上軌,在自己即將倒下時,一柄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鐮刀出現在視野中,輕輕點在“自己”的額頭上,鐮刃勾住自己倒下的身體。

記憶再次中斷,但亞絲娜心中的疑惑並沒有因為知道了視野的主人而變少,反而變得越來越多。在據說中,人的夢隻會夢到前世、今生與來世,甚至自己所渴望、渴求的事物,所反映的大都是潛意識的東西,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預知未來。但無論是哪一種,都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所見之物根本不是依據她的視角。而且她可以肯定,她從前絕對沒有這些記憶。那這些她所不知道的東西到底是怎麼出現在她腦海中的?

有那麼一瞬,她想過這些記憶隻是編造出來的,但在下一瞬她便自己給否認掉了。那是不可能的。隻要繼續往下看就知道了。如果她猜的沒錯的話,接下來的記憶應該還是繼續以死神大人的視角發生,也會出現自己的身影。那將會是自己並不知道的事實。

黯淡著,視野終於轉到第三幕。那是死神大人與一名她從未見過的少女,美麗得不可方物。而她與死神大人的熟悉也讓亞絲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明明她清楚沒人能看到她,卻在那雙清澈的眸子看向自己時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了心慌。

“死神的名字很重要麼?”

“恩,那個當然。”

很自然的,便接上了她所熟知的記憶。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死神大人還是會騙自己的,而且騙得毫無技術含量。自己還傻乎乎地信了。

“在我的家鄉,隻有妻子才能用名字來稱呼自己丈夫哦。而且就算是名字也不能隨便讓彆人知道,被知道了名字的話就會被寫在符紙上拿來作祭品的。”

“真的嗎?”

“叫我死神就好。”

“那還有彆人知道你的名字嗎?”

“沒,除了給我起這個名字的人以外就隻有你了。”

“是麼。這樣就好。”

第四幕。那站在死神大人身邊的女人變了,而且是她所熟悉的人。

“因為我把BOSS給打掉了所以人被甩了,心情很不好。估計以後我都不會再想去打BOSS了。以上。”

“嘛,到底是誰就是另外一條情報了。現在原因我已經告訴你了,是時候交付報酬了吧。”

“我有事情想讓你去做。我相信你做得到的,而且我認識的人裡麵也隻有你可以去做了。”

“幫我提供她需要的,有困難的話就來找我,我會幫你擺平一切的。”

“對了,我要休業兩天。”

“正解,可惜沒獎呢。”

再接上她所熟悉的記憶,她才知道,其實她一開始便輸了。

“是我是我。二次見麵你好我是阿爾戈,以後就請多多關照了。順便一說,我是個情報販子,如果有什麼想知道的話儘可能地來找我吧,看在你是桐仔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給你打個八折哦。”

“那我們加個好友吧,方便聯係。”

“交易愉快。”

“對了,有事記得來問我哦,打八折。”

死神大人從未遠離過自己,隻是自己並不知道而已。他從來都不像是表現出來的那樣,也不像是她所了解的那樣並不在乎他們之間到底會怎麼樣。他會心傷,會痛苦,會心疼,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在床上滾來滾去,宣泄心裡的羞臊。並不隻有她的視線會追隨死神大人,他也會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發呆,隨後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她也知道了,為什麼攻略組的攻略會如此順理成章,順利得不可思議。是死神大人每次都會跟著阿爾戈不知不覺中處理掉了所有棘手又沒有任何好處的困難。那些隻會提供情報卻不會給裝備的BOSS便一隻一隻被死神大人親手宰掉,那些必須跑無數任務殺無數怪才能除掉的路障便被死神大人暴力拆除。他每次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給阿爾戈足夠的借口,然後默默地處理下一件。

一路,她忘了到底看了有多少幕。但無一例外的是,那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後,絕對會接上她自己的記憶,讓這一切看起來都真實無比。

直到,昨天晚上。

“大人,如果我想知道一個人有沒有成為死神的資質應該怎麼做呢?”

……

“給我點時間好麼。”

她天真地問:“我們還能在一起多久。”

而那個答案,真的不是“永遠”,也不是像死神大人所答的那般“我不知道”。

她並沒有成為死神的資質。

手小心翼翼地拂過這句話,像是在對待什麼易碎品,輕輕顫抖著。

那是死神大人,自出生後那麼久以來,第一次生出的絕望。

她任性,任性得毫無道理,甚至想就這麼永彆也不願讓他幫忙,卻不知道死神大人隻會比她更痛苦。但他從來不會表現在臉上,甚至不會在心裡想。他知道一旦想著,便會猶如野草般瘋長,無法除絕,所以他從來不想。而終於,他還是倒下了,倒在了她的劍下。她不會看錯的,僅僅有那麼一瞬,死神大人的視野模糊得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耳邊卻依舊能響起叮叮當當的格擋聲,最後,一擊致命,把她打到在地。

所以,她才沒看清楚死神大人的表情啊。

他在哭著。

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因為那眼淚,僅僅占據了死神大人的視野一秒不到而已,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他的自我保護機製把一切有害於死神大人的事物都隔絕了,也選擇性地遺忘了這些。

再一次閉上眼,便再也沒有下一幕了。長久的黑暗把她帶進永眠的深淵,似乎企圖讓她再也醒不來,也逐漸讓她把這些遺忘而去。她強撐著不睡過去,狠狠地咬著舌頭,想讓自己清醒過來。但這些隻是徒勞,在夢中,她絕不會感受到任何的痛苦,如同這一切都是虛幻般。

漸漸地,她開始抵擋不住睡意,隨著黑暗閉上了雙眼。隻是,依舊不忘喃喃著,想把所有記憶刻在靈魂裡。小心翼翼,卻異常堅定。

“你會告訴我答案麼?”

“協。”

夢外,一隻水藍色的蝴蝶撲打著翅膀,努力從少女的額發前飛起,撲哧撲哧著飛到女人的指上。女人默默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蝴蝶,麵無表情地向身邊的伊人問道:“希爾,這麼做真的好麼?”

希爾柔和地笑了笑,反問道:“這不是你做的麼?”

蓮沉默下來,最後舉起手,放飛蝴蝶,任其在屋內飛起。撲打著的翅膀灑下一片冰晶似的光粉,一如漫天的繁星般唯美。

她覺得,如果是自己做的就算了吧,反正這件事隻有她們兩個人知道,無論是協還是亞絲娜都絕不會知道是她們的。亞絲娜不會說,所以協也不會去猜。就像是她不會告訴任何人,法術是她放的,結界是希爾固的,主意也是希爾出的。是希爾出的,不是她。她還沒有那種閒工夫去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似乎是感受到了蓮的心情,希爾主動解釋道:“你不覺得,讓他保持在一種較好的精神狀態下更能夠幫到我們麼?”

蓮沉默著,並不回話。

希爾繼續道:“如果他的內心過於痛苦進而陷入崩潰的話,很有可能會被彼岸趁虛而入。那麼,他將會成為我們最大的隱患。我們必須把這種危險扼殺在搖籃裡。所以隻要滿足他的願望就好了,這樣他不會被彼岸侵蝕,也會乖乖地聽從我們,而且要做成這件事也不用費多大功夫,畢竟承受的人是她而已。而且我已經事先和她說過後果了,她也不會怪我的。多好的事。”

“有沒有人說過,你比看上去的要糟糕多了。”蓮突然道。

“沒有。”希爾笑眯眯地道,“這麼說的人都已經死了。當然,絕對不是我下的手,隻是自然死亡和意外死亡而已。畢竟我活的時間比你們加起來還要久。”

“那就看看最後我會不會活得比你久吧。”蓮瞥了她一眼,隨後緩緩道:“隻是,你就真的那麼確定,他接下來不會出其他簍子麼?他可是個異類啊,如果某天,他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你就能夠肯定露娜不會吃醋麼?”

希爾不由得一滯,歪頭,手指點著下巴思考起來,隨後展顏一笑,道:“不會的。”

蓮看著希爾的笑容,在心裡歎了口氣,低聲道:“隨便你吧。”

她知道,那不會變成那樣。隻要希爾不答應,或者隨便找借口搪塞過去,這種情況都可以杜絕,甚至在源頭上便讓它消失。而隻要沒有坐標,便不再可能回到某個世界了。凡人啊,可是除了死以外沒有任何辦法進入地獄的。

她承認,自己做不到那麼狠。既然她做不到的話,那就交給做得到的人去做就好了。正是因為希爾活得比任何人都久,才會如同這般“完美無缺”吧。不對任何事物抱有希望,清晰所謂的“人”到底是怎麼的一種絕望。

但大概也正是因此,她才會對露娜那般不可思議的存在感到深深的迷戀吧。

隻是……她又何嘗不是呢?最終,大家都是因為同一個理由聚集在一起,不是麼?

她淡然地笑著,嘴中低念,那撒歡亂舞的蝴蝶便乖乖地回到了她的手上。親吻她的指間表示尊敬後,便緩緩地融入沉睡的少女額間,消失不見。

“結束了麼?”希爾眨了眨眼。

“恩。”蓮點了點頭,“走吧。”

“她會醒嗎?”希爾有些迫不及待地問。事情越早解決,發生的突變便越少。在這種腦子一熱的時候永遠都是最好解決的。

“不。”蓮一句話便把希爾的興趣給打了下去,“雖然這個法術好用,但也是有副作用的。她會整整睡上一天。雖然你用結界固定了這裡的時間,但完全沒有必要。就算你不固定她也不會醒過來。”

希爾一滯,隨後幽幽地抱怨道:“你怎麼不早說。”

蓮瞥了她一眼,反問:“你會聽麼?”

希爾歪頭想了想,隨後便笑起來,道:“那就走吧。”

她的確不會聽。說到底,她也並不信任眼前的人。終有一天,在她們不得不決裂時,她便會親手殺了眼前的女人。除了那個掌握一切的人以外,沒有人能夠逃過她的殺戮。而值得慶幸的是,那個人對彼岸沒有興趣,也不會對露娜有異心。所有都在時間的掌控中,不是麼?

希爾消失在視線中,蓮卻並沒有像她所催促的那般立刻離開,反而像是在等待什麼一樣望著空蕩蕩的天花。數分鐘過後,她忽然笑了起來,手輕輕挽起耳邊的垂發,攏回原處。而那被垂發一直所遮擋的,白皙如雪的皮膚上終於顯露了出來。一個與那時鐘一模一樣的小型時鐘藏在深深的發梢下,以緩不可查的速度走著。

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微微歪了歪腦袋,重新把時鐘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確定的確看不到了,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返回地獄。隻留一句無人可知的低語,消融在寂寥的空間裡。

“法師,可不是隻會放法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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