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靜患得患失，張小儀看在眼裡，變著法兒想討她歡心。
這天，張小儀笑嘻嘻的地肖文靜展示了一張海報。
肖文靜定睛一看。
“這是什麼？”
“成都動漫節的宣傳海報，怎麼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是問，”肖文靜稀奇地指著照片上看不出人形的各種怪物，“這都是什麼？”
“你活在哪個年代啊姐姐，這是漫威家的超級英雄啊！”張小儀忍無可忍，“美國隊長、鋼鐵俠、蜘蛛俠、綠巨人、蟻人……”
她指指點點，還口若懸河地講起了超級英雄的個人故事，肖文靜假裝聽得津津有味，適時出聲引導她繼續。
“好文靜，跟我一起去吧，下次我請你看電影！”她揮舞海報，“就看漫威家的電影，你必須跟上世代，不能再這麼放棄自我了！”
越說越不像話，肖文靜明知張小儀故意耍寶逗她，心下感動，“撲哧”一聲笑出來。
“呐！笑就是同意！”張小儀立刻拍板，“如果你敢耍賴怎麼辦？嘿嘿，當心我SM她！”
“S……M……是什麼？”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跟不跟我去成都動漫節！？”
“好。”肖文靜平靜地微笑：“我跟你去。”
九月三十日，因為第二天就是長達七天的國慶假期，講課的和聽課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肖文靜在家收拾東西忘了時間，跑到教室時裡麵已經開始上課十多分鐘了。
她徘徊在虛掩的後門前猶豫，坐在門邊的人輕輕推開門，向她招了招手。
是黃月娥。
肖文靜一怔，黃月娥忽然站起身，用她歌手悅耳的嗓音道：“牛教授，我昨天看到一段話，請問出處在哪裡。”
她朗聲背誦：“‘在人們受到普通限製和壓製的土地上，仍然有許多漏網之魚和不屈服者：在目前這個時候，他們大部分都聚集在社會主義的旗幟下。假如有一天，他們可以自己製定法律，他們肯定會把鐵鏈套在他們自己的身上和實行可怕的紀律，他們了解他們自己。由於知道這些法律是他們自己強加給自己的，所以他們將忍受法律，權力感，這種特彆的權力感，是如此新奇和有趣，以致他們願意為它忍受任何痛苦。’”
“我知道！”下麵有人搶在牛教授之間發話，“這是尼采的話！”
另一個人湊熱鬨地大叫：“你再給我們講講尼采吧！”
“尼采？”牛教授是位可愛的小老頭兒，尼采的超級粉絲，笑眯眯地看著她道：“小姑娘，拍馬屁不是這樣拍的哦，尼采的無政府主義可不在你們的期末考試範圍裡。”
全班轟堂大笑，黃月娥背在身後的手不停揮動，肖文靜咬咬牙，伏低身子鑽進去。
“安靜。”徐教授手掌下按，止住喧嘩，慢條斯理地道：“新的小姑娘，做什麼要彎著腰啊？”
肖文靜和黃月娥對視一眼，同時心頭叫苦。
她直起身，清清喉嚨，輕聲道：“報告，對不起，我遲到了。”
看清是她，教室裡立刻沉寂下來，眾人的目光在她和黃月娥間掃來掃去，人人神色古怪。
徐教授視若無睹，仍是慢吞吞地道：“你確實對不起，不過不是對不起我，而是對不起為了掩護你溜進來，不惜背誦尼采的黃月娥。肖文靜，就算為了對得起你的朋友，下次也要準時出席。坐下吧。”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肖文靜沉默地坐到黃月娥旁邊，轉過頭，定定看了她半晌。
黃月娥被她看得發毛，美目一瞪，“乾嘛？”
她搖搖頭。
“有話就說啊？”
她仍是搖頭，微笑。
雖然還是和黃月娥不太熟，不過……朋友啊……
或許是吧。
下課後坐地鐵前往機場，肖文靜一路上都笑意盈盈。
張小儀實在看不下去，推了推旁邊同去的小夥伴，問道：“你說她在笑什麼？”
小夥伴玩手機都來不及，頭也不抬地道：“你管人家笑什麼呢？”
“當然要管。”張小儀大大的眼睛睜得更大，“她是我朋友啊！而且她笑得好騷包，我雞皮疙瘩都起了！”
另一位小夥伴抬頭看了眼，附和道：“是哦，挺騷包的。”
第一位小夥伴仍然不感興趣。
三人三種表情死死盯著坐在前座的肖文靜，後者莫名其妙打個寒戰。
漸漸接近機場的範圍，四周出現大片空曠平地，不知名的野草搖曳著柔韌的長莖，其間偶爾點綴一朵蒲公英，風來時化成細細絨絨的碎末飄散開去，明日天涯。
天色接近黃昏，半邊天空仍是瓦藍，另一半已透出淡金，像作畫的時候把兩種顏色調在一起，心裡愉悅的想象，手上動作，期待會出現更合心意的顏色。
一架飛機從機場起飛，掠過淡金色屬於黃昏這一半天空，鑽進瓦藍色天空的雲層裡，尾後拖出橫亙中天的一溜白線。
地鐵迎著飛機的方向駛去，天上地下兩點有一瞬間的交彙，肖文靜從窗口望出去，看到飛機的影子投在列車的車廂身上，就像那一天，顧遴的身影在墓碑前罩住了她。
一瞬間的交彙過後，兩條不同方向的直線繼續延伸。飛機迎著夕陽向西飛去追尋最後的光明，地鐵駛進地下，把那些注定漂泊的靈魂拋在身後，迎接黑夜。
——在曾經同向的航行後，各自分離，各自寂寞。
“肖文靜。”張小儀拍了拍她的肩，她醒過神，低下仰望候機室高高穹頂的頭。
“你怎麼了？”
“沒事。”隻是……看見頭頂明亮的燈光，忽然想起某個相似的場景，想起那個夜裡的等待，身邊的人人匆匆來去，隻餘她獨自一人。
而那次等待的最後，是她轉身奔向他。
張小儀看了她一會兒，把收上來換登記卡的身份證交給幾個社員，讓她們先去排隊。
“文靜。”她皺眉道，“我有話跟你說。”
肖文靜轉過頭，在張小儀臉上看見難得的正經表情。
以為她又要搞怪，肖文靜先笑起來，見張小儀仍是呆著臉深思地看著她，她慢慢收起笑容。
“文靜。”
“嗯。”
“我其實不讚成你和顧遴在一起。”張小儀搶著道，“你先彆否認，我有眼睛，你們倆之間有沒有什麼我看得出來。我說反對，不是因為顧遴太帥你不夠漂亮之類的屁話，而是……我能感覺顧遴和你，你們的感情都不是愛情。”
“文靜。”張小儀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藏著很深的心事，我沒有問過你，因為我也有。這個世界上誰又不是戴著麵具獨行？還有顧遴，我能從他身上感覺同類的氣息。文靜，我希望有人能來拯救你，而顧遴比你更需要被拯救。”
拯救？肖文靜低垂眼眸，看著握住她那兩隻柔軟的手，熱氣從肌膚相接處傳導，仿佛勇氣也是一般。
不，張小儀，所謂的拯救，其實有兩種方式。
一種，是有人帶著單純明亮的火種來照亮她的黑暗世界。
另一種，是她鼓起她所有的生命能量自己走出去，燃燒她所有能燃燒的，去拯救那個比她更需要被拯救的人。
總覺得他在高高塔樓的窗口守候，等著她匹馬長韁，舉著又重又笨的劍破開女巫的封印，斬掉噴火巨龍的頭，拯救他於玫瑰花環繞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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