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佛光寺

2017-05-29 作者: 坤元
二十二章 佛光寺

五龍山出了事,不少難民或者匪徒的屍體,順著東臨河南下,然後被衝到了尺劍山北麵的望平岸上.

望平岸人滿為患,或者說是屍堆成山,活人倒是稀稀疏疏的,不過十來人罷了.

這些都是附近的村民,他們一生勞作,省不下幾兩銀子,所以一身傷病都是能熬就熬,能拖再拖.

幸好佛光寺有一名叫做慈相的和尚,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不知醫好了多少窮苦的百姓.最難得的是,此人懸壺濟世,為人看病,從不收取錢財.

仁心仁術,世間罕有!

聽說他那專門看病的庭院的走廊下,有一尊佛像,佛像前有個錢櫃和蒲團.看病中有閒錢的,可以朝錢櫃扔幾個銅板,算是給菩薩香火錢.沒錢的隻要給菩薩磕個頭就行.慈相和尚全都一視同仁.

一說起慈相,當地的老百姓是個個翹起大拇指.一些家境貧寒,受到大恩卻又拿不出半分香火錢的,一說起慈相和尚,滿臉感激,同時言語中又包含許多愧疚.

“唉,大師兄,就是這,你看,這麼多屍體,上麵一定發生什麼大事了吧!”

一個圓頭圓腦,滿臉機靈的小和尚撥開人群,帶領著七八個年長一些的和尚,指著望平岸上的眾多屍體說道.

“阿彌陀佛!”

眾僧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壯觀”的場麵,一個個驚得是目瞪口呆,最後忍不住誦出一聲佛號,以示悲憫.

“大師兄,你說怎麼辦啊?”圓頭小和尚著急問道,兩隻小眼睛都急快出了淚花.

“還能怎麼辦,師弟們,開乾!”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和尚緊鎖眉頭,歎了口氣,高聲說道:”虛璿,你去鎮上通知一下姚捕頭來一趟吧.”

其中有個和大師兄年紀相仿的和尚,聞言也不多話,當即雙手橫胸,運了一下體內真氣,身子頓時輕了大半,腳尖點地,整個人就像隨風飛起一般,頭也不回的跑遠了.

“是!大師兄.”身後所有的和尚一起回應一聲,然後拿起隨身帶來的工具,開始在附近刨土挖坑,乾勁十足,準備被掩埋這些不幸之人的屍體.

圍觀的一些村民指指點點,看到和尚們全力以赴的樣子,有小半自願留下來,搶過一些和尚手中的工具,認真教著他們怎麼刨土才最有效,最省力.

來這裡的村民基本都是來找慈相看病的,他們隻是稍作幫忙,就告辭上山了.

慈相並不是每天都坐在家裡等人看病,那樣的話他積攢的藥材撐不過一個月,就會完全用光了.一般時候,慈相隻有在每月中旬的那十天才會留在山上為人看病,其他時間大多需要出去尋找藥材,補充損失.

尺劍山東南方向有座小鎮,兩者相距十餘裡,虛璿一個來回隻要一炷香左右,但是如果是帶著那位身寬體胖的姚大捕頭,這時間上就難說了.

圓頭小和尚年紀太小,沒什麼力氣,也就沒跑到師兄們那裡瞎湊熱鬨,一個人在屍堆中蹦蹦跳跳,兩隻明亮的眼珠四下亂轉,時不時彎個身,撿些什麼東西.

“虛圓,這些都是死人的東西,不乾淨,我們是出家人,你撿這些身外之物乾嘛?”一位年長師兄見了,不禁皺著眉頭問道.

小和尚抬起圓圓的腦袋,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眨了眨,小嘴嘟囔一聲:”我想把這些東西撿回去,然後交給師傅.現在賦稅越來越重,我看師傅額頭的皺紋又增加了兩道,虛圓心疼.反正這些東西死人又用不著,我拿回去也是物儘其用麼.為了大夥,不算私用,菩薩見了也會體諒我的.”

這位師兄聽完竟然說不出話來,半晌之後歎了口氣,露出慈愛的目光,摸了摸小和尚的光頭.”唉,難得你有心.這官府也越來越過分了.以前國府明令禁止,不許征收寺廟道觀的賦稅,自從三年前新官上任,這就開收賦稅,結果年年翻倍.而減免賦稅的辦法就是派人參軍,隨同出征.唉,我們和尚尚且如此難過,尋常百姓,那還不知道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呢.”

說完,這位師兄搖著頭,慢慢走開了,對於小和尚的不敬行為不聞不問.小和尚看著師兄慢慢遠去,暗歎一聲,繼續從屍體上撿起東西.

他每次動手撿東西前,都會雙手合十,禱告一聲,然後才彎腰撿取.這麼長的時間下來,收獲倒也不少,不過那些死去的難民奴隸,除了一身破爛衣裳,什麼都沒,小和尚撿的東西,絕大部分都是從那些五龍山的匪徒身上獲取的.

小和尚四下尋覓,忽然他目中放光,似乎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兩蹦三跳的來到了目標處.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施主你好生安息吧.”小和尚雙手合十,禱告一聲,然後彎腰撿取物品.

結果東西被屍體壓在下麵,他拚足了力氣,才不過將那東西拉出了一個小角.小和尚氣喘籲籲,一屁股坐在地上,寧神望去,卻發現是另一個屍體上的衣服,大失所望.

正當他有些泄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那具屍體突然顫抖的抽搐起來,最後一陣在晃動中,從屍體堆中冒出一顆人頭,臉色痛苦,大口的嘔吐,吐出來的全是臭水,吐完又劇烈咳嗽起來.

這突然來了一招詐屍,任小和尚古靈精怪,膽大心細,也著實被嚇了一跳.但見到屍體的樣子,小和尚又心花怒放起來,站起身朝忙碌著的師兄們大喊起來.

“師兄,師兄,快過來,這裡還有一個活的!”

“在哪?”

......

一個時辰後,去小鎮的那個名叫虛璿的和尚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三個捕快打扮的中年人.

虛璿麵色平靜如水,好似閒庭散步,身後三人則滿臉通紅,汗如雨下,好像趕路趕的有點吃不消的樣子.

“到了嗎?屍體呢?在哪呢?”捕快頭目氣喘籲籲的嚷嚷道.

“快了,就在前麵!”

虛璿伸手一指,捕頭順著望去,透過樹乾間的細縫,一具具形形色色的屍體堆滿了整個望平岸.

三位捕頭均露出了凝重之色,對視一眼,收住了心中氣惱,快步而行.

“你們將屍體先排好,我點一下數字.哎,怎麼會怎麼多!這讓我到哪找戶籍去.”

捕快頭目一到望平岸,著實被屍體數量給驚呆了.他按程序吩咐一聲,自己喃喃自語著.

“哎,世道真夠亂的,看來又要多一批孤魂野鬼了.”

和尚們上下其手,將屍體一個個的搬下擺好,兩名捕快則上前輕點人數.很快兩名捕快將點出的數字彙報上來.

一共二百零七人!

眾人都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姚捕頭看了看屍體,稍做檢查,並記錄在案,之後吩咐這群和尚將屍體當場掩埋算了.

雖然不是常有,但畢竟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雙方也是駕輕就熟,開始放手做事了.

東臨河上遊有什麼,這些捕快比誰都清楚,他們隻是當地的一名小小捕快,隻能在小鎮附近耍耍威風,他們可不敢,也沒興趣管彆的什麼閒事!

人多力量大,不過小半天功夫,和尚們了已經挖好了十座大坑,年長的和尚們稍做休息,就抹了下額頭的汗水,兩人一組,抬著屍體放入土坑之中埋了.

這麼長時間,才埋了十個,這麼多屍體,沒個兩三天是弄不完的.

捕快看在眼裡,有些不耐,他們可沒這麼多時間耗在這裡.為首的姚捕頭隨意開口問了一句,就想回去了.

“出事的就這麼多嗎?沒事的話我們先走了.”

“還有一個,不過身體不太妙,已經被虛遠師兄背回去醫治了.”一位年幼的小和尚下意識的開口答道.

其他和尚聞言身子一顫,都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中的忙碌,偷偷的看了過去.

“哦?還有活口?男的女的?多大了?”姚捕頭的職業素養立刻體現出來,一連串的問題,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男的,看起來十三四歲了吧.”

“哦,好,很好!你帶我去見他,我要問他一些事,順便做個記錄.”捕頭兩眼一亮,一手抓住小和尚胳膊的說道.

“我…我…”小和尚受到驚嚇,舌頭打結,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他們在慈相師叔那,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一位年長的和尚出來解圍,領著三名捕快往山上走去.

“虛賢師兄,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小和尚走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和尚身邊,有些委屈的問道.

這個被稱為虛賢的和尚,身體修長,麵容俊朗.此人呼吸平穩,行走無聲無息,極有可能也有一點武功在身.虛賢摸了摸小和尚的光頭,和藹可親.

“沒有,虛土是個誠實的孩子,隻是以後如果看到這些戴高帽子,腰挎馬刀的人,彆對他們說實話.”

小和尚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不在說話.

尺劍山腰處,佛光寺中的西邊偏院中,一個光頭和尚站在一座木屋門口,將求醫的十幾個村民擋在外麵.

村民們對此沒有意義,因為他們知道,此刻慈相大師正在屋內救治一位比他們更要緊的傷員,此人是虛遠和尚當著大夥的麵背進去的.村民們善解人意,三五成群的坐在庭院內,聊起了家常.

木屋內的布置十分簡陋,一方桌子,一個由幾片木板搭成的簡易木床.此刻屋內共有四人,一個傷員平躺在木板上,三個和尚守在一邊.

那傷員麵容普通,臉色蒼白,一身破爛衣裳,散發著陣陣惡臭.正是在五龍山上收到修士爭鬥波及昏死過去的天辰.

天辰的運氣顯然沒有用儘,在大多凡人死於非命的時候,早已昏迷的他,卻在地麵塌陷時,意外的掉落下水道中,順著管道滑落到東臨河中,這才逃過一劫.

此刻天辰全身浮腫,麵如死灰,雙眉緊鎖,一副十分難受的樣子.也不知是身體有恙,還是在做噩夢.

木板邊上坐著一位中年和尚,他的身後還站立著兩個和尚,正是不久前在還在山下的虛遠,虛圓兩位師兄弟.

中年和尚有些俊俏,神色卻平淡之極.他右手搭在天辰的左手腕上,一臉沉吟.

過了一會,見中年和尚還沒動靜,小和尚虛圓忍不住開口問道:“慈相師叔,這個人是不是沒得救了啊?”

虛遠就在一旁,也是兩耳豎起的聽著,一臉緊張的樣子.

中年和尚聞言收回了手掌,笑了笑:“沒事,彆擔心,這小子身體健壯的很,脈搏穩健有力,體溫均衡,壓根就沒受什麼傷病,我看這麼長時間,隻是心裡覺得奇怪罷了.”

“太好了,那他什麼時候醒啊?”

虛圓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一旁的虛遠也是如釋負重的樣子.

“這不好說,他雖然沒傷沒病,但確實嗆了不少的水,隻要把大部分的水吐出來,應該就沒事了.時間一到,就會自然醒過來了.”中年和尚解釋道.

“哦?這麼說,我能夠將他抓回去交差了!”

屋外傳來一聲中年男子的聲音,隨後三名捕快打扮之人,不顧屋外和尚的勸阻,大搖大擺的衝進了屋內.

“姚捕頭,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中年和尚臉色變了數變,隨後還是笑臉相迎.

“彆來那一套,假惺惺的.人呢?哦,在這啊!”

姚捕頭一進門就東張西望,在尋找著什麼,不過他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東西.

他一手支開慈相和尚,快步來到木板邊,看著上麵的天辰,上下打量了兩個來回,兩眼放光,點頭自語.

“不錯,不錯,這身子骨,頂個十四歲的門檻,也湊的過去.”

“姚大人,這位小兄弟可還是傷員!”一旁的虛遠看出了其中的蹊蹺,開口提醒道.

姚捕頭有些不悅.“我知道,這不是有慈相大師在場的麼,大師醫術精湛,隨便露兩手讓這小子醒來,我還有話要問呢.”

“我們剛才的對話,想來姚捕頭也是聽到了,恕在下無能為力.”慈相和尚苦笑一聲,委婉拒絕.

“大師既然不肯出手,那我現在就帶他回去醫治,還有好多事要盤問呢.”姚捕頭倒也不生氣,大手一揮,兩名手下上前一步,就想把木板上的天辰架起抬走.

這時虛圓摸了摸他的小光頭,身子一閃的擋在了天辰和捕快中間,笑道:”不行,不行,你們不能帶走他?”

“為什麼?你們不治療,我自己背回去找大夫還不行嗎?”姚捕頭看了一眼圓頭圓腦的虛圓,有些頭疼起來.

彆看這位和尚年級小,他原先可是鎮上的有名智多星,隻是後來為了躲避抓丁,這才在長輩的陪同下,來到佛光寺出家當了和尚.

虛圓也並非個例,附近好多人家的男孩,為了躲避抓壯丁,全都送到佛光寺出家了.比如虛遠虛璿,都是如此.這位姚捕頭大概是看中了天辰,詢問是假,要他充軍是真.這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這位大哥已經是我們佛光寺的一員了,你不能帶走他,要審訊,可以,就在這裡等他醒來問吧.姚大人如果不信,可以等他醒了,我問給你看.”

姚捕頭不信:“不可能,他都還沒醒,怎麼突然做了和尚?小子,你可彆想戲言誆騙大爺我.”

“嘿嘿,姚大人,你才來了多久啊?我們可是足足守了一個時辰.這期間他醒過兩次,不過又很快就昏睡過去.其中一次,我問他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佛光寺啊,如果不加入的話,會被壞人吃了,還不吐骨頭!這位大哥哥被我一嚇,當場就答應了.不信,你可以問慈相師叔和虛遠師兄啊,他們總不能跟著小和尚說謊吧!”小和尚說的繪聲繪色,聯手比劃,好像真有其事.

姚捕頭看向二人,一臉詢問.慈相虛遠可沒有虛圓那般滑頭,他們有些尷尬,不敢直視姚捕頭,隻是雙十合十,念叨一聲.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姚捕頭一見有詐,但又不能確定,所以出言激將道:“哼,他們可沒說見到啊,小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小心我拿你回去治罪!”

“捕頭大人,你沒看到他們點頭承認了嗎?”小和尚身形一轉,來到慈相身邊,依照他們剛才的舉動,雙手合十,念叨佛號.果然,在念叨佛號的時候,頭微微點了幾下,看的幾人是表情各異.

姚捕頭氣的鼻子冒煙,但身處對方地盤,失去了地利之便.同時佛光寺除了是座燒香拜佛之所外,寺廟內人人習武,人人會武!這人數多少不談,光是一對一單挑,一旦動起手來,吃虧的多半還是自己這邊.

姚捕頭進退兩難,不得不想了個損招,順便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有道是,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子,有種你就當著我麵向佛祖發誓,天打五雷轟的那種!”

“阿彌陀佛,小和尚所言句句屬實,如若虛假,晴空霹靂,有死無生.”虛圓難得的收住臉上的嬉笑,鞠躬發起了毒誓.

“好,我們走!”姚捕頭冷聲說道,手一招,兩名手下跟著他快步出了院子,往山下走去,竟然絕口不提審問天辰之事.

姚捕頭來到山腳,回頭看了一眼樹林間的寺廟,咬牙切齒說道:”佛光寺,又是你們佛光寺,哼,我看你們能撐到什麼時候!”

說完三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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