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巡很久以後才知道當初自己攤上的是哪檔子事……他被學院給賣了，高層一紙調令把自己丟給了學院裡最難對付的人，這姑娘是整座學院裡最瘋狂的神經病，最擅長的是一邊揮舞電鋸一邊把反應釜當高壓鍋使，人擋殺人鍋擋炸鍋……而且誰都不鳥，連上校的麵子都不給。
這樣的女孩一般人根本降不住……更何況此時的陸巡隻是一隻無辜的小白兔，左顧右盼兩眼茫然，任人宰割。
“三號冷櫃，從左往右數第四個泡沫箱，貼著五號標簽的那根試管。”
女孩筆直地坐在實驗台前，雙眼注視著顯微鏡的目鏡，頭也不抬。
“哈伊哈伊……”陸巡有氣無力地轉身出門，實驗室對麵的房間是倉庫，靠牆擺著一排冷櫃，青年戴上手套打開櫃門，這些冷櫃用液氮製冷，裡麵保存著各種生物樣品，溫度低到零下八十攝氏度，稍不注意就會把手凍傷。
“三號冷櫃……第四個泡沫箱……五號試管……”陸巡用試管夾小心翼翼地把玻璃試管取出來，試管裡有半管淡黃色的液體，不知道是什麼玩意，零下八十度也不凝固。
陸巡返回實驗室，把試管放在實驗台的試管架上。
阿利安娜一邊緩慢調節顯微鏡的準焦螺旋，一邊伸手打開試管的蓋子。
陸巡縮回房間角落的扶手椅裡，雙手插進白大褂的口袋裡，滿臉都是便秘便到欲仙欲死的表情，青年的眼珠子轉了一圈，滿眼都是空曠的潔白……這樣的景象他很熟悉，這很像當初在北京的研究所裡，白色的牆壁和天花板，閃爍的五顏六色的指示燈，紛亂的管道和電線，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酒精味，以及近乎死寂的氣氛。
阿利安娜的實驗室比當初北京的研究所還要安靜，因為這裡除了陸巡隻有阿利安娜一個人，她進入工作狀態之後常常四五個小時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陸巡也要跟著忍受這樣的百無聊賴……因為他最後還是留了下來。
陸巡原本都以為自己這病毒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的工作要黃了，阿利安娜顯然看不上自己這無學曆無文憑無工作經驗的三無人員，但這女孩後來又突然改了主意，陸巡覺得她多半是看中了自己這說啥乾啥的吃苦耐勞精神，一句話就甘願跳進噴泉水池中撈反應釜……如果手邊多這麼一個助手，那麼以後再下水撈高壓鍋就不用親自動手了。
陸巡正式成為病毒研究所阿利安娜主任的助理研究員，實質成為阿利安娜女王大人手下的一名小廝打手和忠犬。
“六號冷櫃，第二個泡沫箱，七號試管。”女王發號施令。
“得令得令。”陸巡起身出門。
門外是一條空蕩蕩的長廊，長廊兩邊的木門都緊閉，病毒研究所位於圖書館的六樓，這裡是整座學院最冷清寂靜的地方。
因為整座圖書館隻有阿利安娜一個人。
現在多了一個。
陸巡進入倉庫打開冷櫃，取出試管返回實驗室交給女孩，然後縮回他的扶手椅，繼續仰望天花板發呆。
這就是陸巡的日常工作……簡直無聊到爆炸啊。
在陸巡原本的設想中，作為病毒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員，應該是這樣的：套著全身式白色防護服，臉上防護麵罩和防毒麵具，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眼睛，手持一米長的夾具，從超低溫冷庫中取出散發著白色冷氣的金屬罐，罐子裡封裝著足以毀滅世界的超級末日病毒，如果泄露就能殺死學院裡的所有人……
但他現在的生活是這樣的：坐在扶手椅上發呆生無可戀，得到命令出去取東西，取回來交給女王，然後繼續縮在椅子裡發呆生無可戀。
媽的……什麼病毒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名字取得那麼高大上，怎麼乾的活這麼窮矮矬啊？這根本就是個跑腿的吧？
阿利安娜沒有注意到陸巡的狀態，應該說她根本就沒有把主意力放到陸巡身上，這女孩聚精會神地擺弄麵前的載玻片培養皿和台子上的瓶瓶罐罐，一坐就能坐整整一上午，期間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陸巡覺得這姑娘再這麼下去遲早得犯關節炎和腰間盤突出……
陸巡也不敢打攪阿利安娜的工作，他有這個自知之明……以自己的知識和技術水平，最多剖剖青蛙種種花，阿利安娜這麼高水平的工作他沒法摻和，這天才少女年僅二十三歲，正常情況下隻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年齡，但她手邊擺的那一大堆厚度堪比字典的英文原版大部頭就讓陸巡忘之生畏。
陸巡偷偷問過老賈那些書名……老賈給出的答案都是“細胞生物學的前沿研究”，“分子生物學的權威教材”和“說了你也不知道是什麼玩意”。
然後陸巡就對阿利安娜肅然起敬。
有人說高級知識分子身上總會帶著一種莫名的威嚴，陸巡在阿利安娜身上就看到了這種氣質……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顯微鏡前，說話總帶著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語氣。
陸巡沒法抵抗這種威嚴，隻好老老實實地照辦。
陸巡偏頭望著窗外，圖書館的位置在學院裡也很偏僻，這種地方平時沒有多少人來，青年隻能看到空空蕩蕩的草地。
女孩的雙眼離開顯微鏡，眨了眨眼睛舒緩疲勞。
“結束了？”陸巡問。
阿利安娜搖了搖頭，輕輕揉了揉眼球，“失敗了。”
陸巡一怔。
“觀測到的染色體缺失環比預期要低百分之二十，這說明我的原本猜想是錯誤的……感染者細胞自噬當中並非染色體突變起決定性作用……”阿利安娜喃喃，“莫非是蛋白質甲基的近距耦合……”
陸巡點頭表示同意，當然他根本聽不懂女孩在說什麼。
阿利安娜從桌麵上的試管架中取出一支試管，其中封裝著半管鮮紅色的透明液體，在陽光下澄澈得像是紅寶石。
“血？”陸巡問。
女孩點了點頭，“準確地說，是你的血。”
“我的血？”青年愣住了，自己的血什麼時候流到了這裡？
“這裡一整排都是你的血，作為實驗樣本。”阿利安娜的手撫過桌麵上的一整排試管，“非常珍貴的樣本。”
“為什麼要我的血……”陸巡正要出聲問，忽然有“嗡嗡”的震動聲響起。
兩人都一怔。
女孩從白大褂中掏出耳機戴上。
低沉的男聲從耳機麥克風中傳出來。
“安娜，有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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