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君子必也正名乎

2018-05-21 作者: 日新說313
15、君子必也正名乎

是你!

李儒一聲驚呼,不顧傷痛,在地上強行掙紮著向後退去。

由不得不驚恐,因為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原本應該死去的人的臉。

身著河東士卒衣甲的董黛冷笑連連,落在李儒眼裡,宛若索命惡鬼般猙獰恐怖。

董氏一族不是已經被儘數誅滅了麼?她怎麼還活著,又怎麼混入了河東軍中?

在恐慌之餘,一連串的疑問湧上了李儒的心頭。

“你們先退下!”

董黛看著驚懼得連連掙紮後退的李儒,眼中露出了笑意,也不急著動手,而是揮手讓同行的一伍河東士卒暫時退下。

那些河東士卒剛剛收割了李儒那三名騎兵護衛的頭顱,正打算著上前抓拿李儒,沒想到董黛似乎有意獨享這份功勞,猶豫了一會,才悻悻退到了後麵。

趁著這一時間上的空隙,原本慌張惶恐的李儒坐起身來,稍稍穩定了心神,看著董黛手中帶血的環首刀,內心也快速地思索起來。

從董黛剛剛的舉止看,她不僅當年從血色郿塢中逃脫出來,而且還逃入了河東,得到了閻行的暗中庇護,甚至乎隱隱還擁有了一些權力。

而她剛剛沒有急於殺死自己,眼下自己就還有一絲生機。

李儒在地上挺起了上身,扶著自己的傷臂,暗中想道。

說起兩個人的恩怨,加上夾雜的各種糾葛紛爭,也不僅讓落難的李儒有些頭疼。

從董卓有意許婚,再到董母拒婚,使得李儒這個想要攀附高枝的“佳婿”瞬間跌入塵端,在董家之中的地位更顯尷尬。入京之前,董黛在董家莊園處處刁難;入京之後,李儒借機勸董卓與孫堅結成兒女親家,將董黛許配給孫堅長子。

後來,董卓遷都長安,董家子弟羅列朝堂,封候拜將,董氏女眷則貴為封君、享食大邑,而李儒卻反而被排擠出了核心圈,在朝堂上也扮演著尷尬角色。

再到後麵,長安劇變,董氏一族被誅滅,而被排擠出核心圈的李儒則逃過一劫,借著投奔李傕、郭汜的機會,翻雲覆雨,再次以勝利者的身份回到了長安城。

進入長安城的李傕雖然也祭祀董卓,但顯赫一時的董家人,除了遠支疏族、在外領兵的董承,其他人都死光了。

沒想到,竟然在此時此地,又撞上了董黛。

李儒強忍著身心的劇痛,尷尬地發出乾笑,喘著大氣說道:

“君女也在此地?”

“是啊!”

董黛柳眉一挑,手中的環首刀又移近過來,口中冷笑說道:

“隻是這一次重逢,卻不知道該如何稱道了,是李主簿,侍中公,還是逆賊李儒?”

被刀尖抵近麵龐的感覺特彆難受,李儒身子不禁顫動了一下,看著董黛高挑的身材,奄奄說道:

“君女與我本非仇寇,董氏族滅,仇人是當今的漢室天子,是朝中大臣,是關中名族,甚至是軍中那些按兵不動的將校,我一介文吏,不避凶險,親自引來李、郭兵馬,為董公複仇,有功而無罪,今日不幸身陷於此,君女又何必苦苦相逼?”

“是,自董氏族滅之後,你我是再無仇怨,可你也說錯了,今日取你項上人頭,不是因為仇怨,而是因為你敗了!”

董黛眼波流轉,染血般的紅唇明豔動人,喃喃說道。

而“你敗了!”這三個字落入到李儒的耳中,也讓披頭散發、灰頭土臉的李儒訕訕難言,口中像含著一枚銅錢般苦澀,隻是臉色黯淡下去的李儒很快就又抬起頭來。

“君女,今日我雖敗了,可敗軍之將,卻不是非死不可!”

“哦?”

董黛饒有興趣地看著李儒,等待著他的下文。

李儒迎著董黛明麗的雙眸,一麵揣度著麵前女子的心思,一麵開始說道:

“今日君女取走我的項上人頭,獻給閻彥明,能得何等賞賜?是能重為封君?洗清家聲?還是能夠報仇?可若是留下我一命,容我效力於河東幕府,則在幕府之中添得一大臂助,日後若有所謀,今日活命之恩,儒必當以死相報!”

李儒從董黛眼中看出了欲望,故而他雖然聲音低沉,但說到後麵卻也振振有詞,恢複了往日幾分自得的神采。

就算董黛才能不遜於男兒,再如何工於心計,可她終究是女兒之身,本朝以來,女子想要謀劃有所成事的,隻能借助男兒的力量,要麼母憑子貴、垂簾聽政,要麼廣結黨羽、暗中操縱,而自己,恰恰就是董黛合適的借力對象。

留自己一命,顯然比殺死自己能夠得到更多好處!

董黛聽了李儒的說辭之後,也麵露沉思,片刻之後莞爾一笑,刀尖微微偏開幾分。

李儒見狀,也笑了起來。他以為董黛已經被自己說動,正要掙紮站起,斟酌言辭,再進一步挑動董黛的心弦。

可沒想到下一個瞬間,那稍稍偏開的刀尖,已經毫不留情地砍了下來。

環首刀鋒利的刀刃劃開了李儒身上的皮甲衣袍,在李儒胸口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創傷,驟遭重創的李儒重新跌倒在地,發出了殺豬一般的哀嚎。

“嗷嗷——為何你?”

摸著從自己身上潺潺流出的鮮血,李儒痛苦地嚎叫道。

董黛搖了搖頭,冷笑一聲說道:

“李儒,你是算無遺策,可是算無遺策的你到頭來,還是沒有看出你畫策的失敗之處。你,太低估了閻彥明了!”

話音剛落,董黛輕叱一聲,手中的環首刀化作一道寒光,向李儒頭上罩下,而李儒也垂死掙紮,甩出了手中的一把塵土。

這把塵土,是他在談話之間,悄無聲息地抓到手裡,眼角微動之時,他也一直在估量著自己與馬匹的距離。

一旦鼓動人心失敗,他就要撒出塵土,迷了董黛的眼睛,搶馬逃走,可因為馬匹距離、自己負傷以及董黛意動的緣故,心存僥幸的李儒遲遲沒有冒險。

眼下死在臨頭,還是要作最後一搏!

於是刀光閃動,塵埃撲麵,霎那之間過後,一切戛然而止,複歸平靜。

當董黛後退揉眼、努力睜開眼睛的時候,躲開致命一擊的李儒丟了一條胳膊,掙紮開了幾步,可見到發生變故的河東兵卒也衝了上來,亂刀就向李儒身上砍去。

頃刻之間,這幾名無名小卒,就將這個跟隨西涼軍走過興衰成敗的智囊人物,砍了十幾刀。

董黛臉上這一刻也收起了冷笑,她乾脆利落地上前,將已經麵目全非的李儒頭顱徑直砍了下來,不過她隻看了一眼,就又隨手丟給了那些舉刀的河東兵卒。

“拿去吧,這個頭顱,能多換些金子!”

···

李儒死了!

看著麵目全非、隻能依稀辨認輪廓的頭顱,閻行臉色如一潭沉靜的湖水,不興一絲波瀾,旁人也看不出他眼下的內心到底是喜還是怒的。

若不是跟在董黛身邊的河東兵卒都言之鑿鑿,確定了李儒的身份,閻行還真的很難相信,狡猾如狐的李儒真的已經死了。

而且還是被董黛伏路殺死的!

帶兵離開河東之時,鑒於此次西迎天子,少不得要與原先董卓麾下的楊定、董承打交道,閻行思索過後,決定帶上了主動請纓隨軍的董黛。

楊定是董卓麾下的舊將之一,董承更是董氏的遠支疏族,若是與兩人私下商談時,讓他們見到了原本必死的董黛,那麼就有很大程度可以減少他們的戒心,讓他們不會鋌而走險,做出什麼魚死網破的事情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長安朝廷入了潼關,東狩的天子大臣地位或許不會有太大的變動,但是楊定、董承這些原本牢牢控製著天子的軍中諸將,好日子卻是已經到頭了。

不僅權力易手,交替之際,諸將甚至還隱隱有身死名滅的危險。

之前是有李傕大軍緊趕慢趕著,迫不得已下,軍中諸將才倉皇東逃,希望踏入河東、弘農的地界,來使得李傕停止追擊,或者乾脆引來李傕大軍與河東、弘農兵馬大戰,然後他們可以渾水摸魚、漁翁得利。

可是在沒了追兵,暫時稍得喘息之後,麵對著失去權力乃至失去性命的威脅,閻行也很難想象,楊定、董承他們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這個時候,如果有了董黛出現,這盤死局也就有了解開的可能性。

人,都有苟活求存之念。當他們看到董氏餘虐的董黛還能夠笑盈盈地站在他們麵前時,心思必定在一瞬間就活絡開了。

他閻彥明連董黛這種有百弊而無一利的人物都能夠包容得下,還活得有滋有味,那我老楊,老董,為什麼就不能夠在河東的盤裡也分得一杯羹呢。

隻要有這樣一種念頭,哪怕隻是微微一動心,那他們絕境求生的動力就衰減了幾分,閻行接下來想要接手長安朝廷,控製天子朝臣,也容易得多。

可是現在看來,私自脫離戰場、冒險埋伏的董黛,似乎不隻是充當安穩人心的工具了。

“為什麼殺他?”

閻行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看著跪在帳中待命的董黛,感覺好像在問一樁無關緊要的事情。

“妾以為,為將軍計,李儒必殺!”

董黛低著頭,溫聲說道。

“哦,那你說說,為什麼我必殺李儒?”

閻行嗬然一笑,讓董黛繼續說下去。

“妾不好詩書,但也曾聽過,子路問政,子曰‘必也正名乎!’,以前是不懂,可當看到李儒那一刻起,妾似乎想明白了。”

董黛依舊低著頭,好聲好氣地說道。

閻行聽完她的話,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隻是笑過之後,臉色瞬間也嚴肅起來。

“聽說你不想隨琬兒出嫁?”

“是!”

“那你想要如何?”

閻行的聲音頓時嚴厲起來。

“妾想要追隨明主,為將軍效力,如前漢陰安侯、鳴雌侯故事,酬功封侯,洗刷家聲!”

董黛素拜行禮,恭敬說道。

“女子封侯,也隻有縱橫豪氣的高祖皇帝才能夠做得出來。慎言!”

閻行雖然訓誡了董黛,但卻多了幾分笑容,他轉身將袖中的一塊銅牌遞給了董黛,口中說道:

“周元善手下正缺人手,你去吧!”

“諾!”

董黛接過了銅牌,再行了一禮,慢慢退出了營帳。

帳外,董黛高挑的身軀站立在火把邊上,身影搖曳,握刀的手摩挲著手中的銅牌,上麵的隸字的“校事”二字,不禁讓她露出了一絲深邃的笑容。

這一次,她又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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