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風起

2018-10-30 作者: 日新說313
58、風起

一個積極進取的意見,顯然比老成持重的意見更具建設性,但與此同時,它往往也是具備一定危險性的。

尤其對於一個銳氣正盛的新人而言。

聽完法正的建議,堂上一時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處於席位上頭的戲誌才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位初入將軍府、隻見過幾次麵的新人。

聰慧、敏銳、乾練,這是戲誌才從他身上所看到的,但同時,戲誌才也發覺了這個年輕人隱隱顯露出來的野心。

這又是一個不甘人後、野心勃勃的年輕人啊!

戲誌才在心中默默感歎說道。

不知不覺,當初自己跟隨閻行創業伊始,兵馬不過千數,文武寥寥幾人的那段歲月已經悄悄遠去了,攻略關西後的閻行聲勢大漲,隨著關中名族大姓、隴右、河西武宗豪強的陸續投效,驃騎將軍府已經形成了文武如雲、濟濟多士的盛大局麵。

最開始,麾下關西人多將兵征戰,關東人多出任幕僚文職的局麵被很快打破,蜂擁投效的關西名族、武宗漸漸在驃騎將軍府占據了更大的位置,關西名族大姓和寒門的子弟交相湧入,也打破了之前霸府由河東士人牢牢占據的局麵。

不過,對此懷有憂慮、最為著急的顯然也不會是自己,戲誌才在心裡暗暗笑道。

“誌才,你以為呢?”

就在戲誌才心緒湧動的時候,閻行的聲音也再次響起。很明顯,對於孫資和法正的不同意見,高踞上座的他並不想即刻表態,於是轉而又看向了自己麾下的重要謀臣戲誌才。

戲誌才對此也有預料。在他看來,此次草原上的諸胡雖然因為匈奴人新敗,氣焰囂張,但終究是烏合之眾,也沒有明確的上下統屬,儼然是成不了大氣候的。

隻是君臣相處多年,戲誌才也察覺到了閻行從一開始的細微表情變化。

閻行在心中,是讚同法正的建議的。

在“天下合於一”之前,閻行對北方草原的戰略,就是在不武力大規模乾涉的前提下,利用多種手段,維持北方草原上各部胡人的均勢,以保障自己一方在北方草原上的偌大利益。

他之前動用兵馬扶持已經衰弱勢微的匈奴人,利用商貿籠絡無立君長的羌胡部落,去抗衡羽翼漸豐的屠各胡、烏桓人、鮮卑人,在本質上,都是就是為了維持草原上的均勢。

隻是現在看來,要維持這種草原上的均勢,單單依仗一個匈奴單於呼廚泉顯然是不夠的,閻行還需要再有一個有力的、能夠互相合作的草原盟友。

他可能是代郡的烏桓人,也可能是陰山南北的鮮卑人,這個盟友的角色重要性,一點也不比呼廚泉要小,閻行顯然有打算親自上陣,去物色最合適的人選。

戲誌才迎著閻行的炯炯的目光,心中已經明朗,他看了法正一眼,嘴角微動,坦然說道:

“法曹史所言甚是,在下附議!”

···

方略一旦擬定,在亂世中崛起的將軍府,軍事行動一向是雷厲風行的。

閻行當即派遣大將甘陵率仆骨祿、烏樓棘等胡人將校,引三千精騎,兼程趕往西河美稷的單於庭,穩定當地匈奴、羌胡部落的人心,出兵維護商路的暢通和行旅的安全。

隨後,驃騎將軍閻行更是親率五千歩騎從安邑悄然出兵,沿著河東境內的官道,經北屈、蒲子一路向北,朝著目的地美稷的南匈奴單於庭進發。

而這支兵強馬壯的軍隊的到來,也很快在草原上刮起了一陣不小的旋風,原本此起彼伏的草原就像是被一陣狂風襲過一樣,瞬間草木傾偃,雖有暗流湧動,卻再不見任何波濤洶湧的景況。

原本想要趁機出兵抄掠南匈奴牧場的鮮卑蒲頭部旋即偃旗息鼓,策馬揚鞭,遠飆數百裡之外,遠遠避開了這一支看起來並不好對付的軍隊。

之前躁動不安、紛紛擾擾的諸多羌胡部落也立馬平靜下來,變成了俯首帖耳的羊群,不敢再有任何展露爪牙、爭強鬥狠之心。

接連不久前剛剛擊敗了匈奴人的屠各聯軍,也收斂了步步緊逼的囂張氣焰,引軍撤退,轉而尋求與盟友烏桓人、鮮卑人合兵一處,警惕著來自匈奴人的反擊······

作為新敗不久、人心惶惶的南匈奴,眼見著本來急轉直下的草原形勢漸漸變好,他們無疑是其中的受益者。

南匈奴單於呼廚泉親眼目睹閻行歩騎大軍的到來,心中是又驚又喜。

這位漢人將軍的軍力、兵勢看上去又要比當年征討匈奴時更加強盛了,雖然遠在美稷的呼廚泉通過商賈行旅之口,也常常能夠打聽到有關於閻行東征西討的剽悍戰績,但是耳聞的終究不如親眼見到來的震撼人心。

若是這一支軍隊不是奔著救援單於庭而來,而是將兵鋒指向自己一方的匈奴人,那麼自己是否能夠抵擋?

一想到這一點,呼廚泉仿佛又回到了當日草原上戰敗被俘的夢魘之中,他的脊背不禁開始陣陣發涼,冷汗也潺潺地往下流淌。

幸好,這一支強大的軍隊是友非敵,他們此次就是來為自己撐腰、複仇的。

為此,呼廚泉也暗自在心中竊喜,如果能夠說服這位漢家將軍出兵幫助自己討伐屠各胡,那麼那些卑微的屠各各種雜胡人馬又如何能夠是自己一方大軍的敵手,自己很快就能夠一統南匈奴的各部人馬,複興大匈奴呼韓邪單於時期的榮光。

到那個時候,自己也再不用懼怕那些野蠻又貪婪的鮮卑人、烏桓人,冒頓單於的後人的馬蹄誓要重新踏上舊日的匈奴土地,將北方草原上的眾多胡人部落重新納入到大匈奴單於的統治下。

隻是,這位漢家將軍,會讓自己如願嗎?

對此,呼廚泉同樣疑慮重重。

當初,閻行征討抄掠河東的匈奴於夫羅,在獲勝後卻沒有對束手就擒的匈奴殘部趕儘殺絕,而是另立了呼廚泉為匈奴單於,並出兵協助匈奴人殺回了美稷的單於庭,幫助呼廚泉趕走了那些敵對的左部貴族和屠各雜胡人馬,使得呼廚泉這位流落漢地的異鄉之人終於在單於庭的穹頂大帳內真正意義上成為了新的匈奴單於。

但是,重返美稷單於庭,得到了單於寶座的呼廚泉日子並不好過,被趕跑的左部貴族和屠各各部在草原上大肆宣揚呼廚泉弑殺兄長、投靠仇敵的斑斑劣跡,直接質疑他繼任匈奴單於的合法性,又在雁門、五原各地厲兵秣馬,大肆籌備反攻單於庭的兵事,身在美稷單於庭的呼廚泉可謂是坐立不安、一日數驚!

而閻行留駐在美稷的徐琨、孟突這一支兵馬,雖然也協助呼廚泉擊退強敵,拱衛匈奴的單於庭,但是在幫助自己重新統合匈奴轄下各部人馬的時候,卻表現出了事不關己的旁觀者行徑。

說到底,閻行留下的這一支兵馬,包括河東工坊支援匈奴人的鹽鐵、器械,根本上都是為拱衛河東北方屏障、護衛草原商路暢通服務的,他們並沒有強烈欲望想要幫助自己征服反叛的左部貴族、屠各各種,甚至乎會有養虎為患、尾大不掉的高度警惕心。

這也是為什麼呼廚泉雖然在徐琨、孟突等人的兵馬協助下,屢屢能夠以寡擊眾,擊破左部貴族、屠各各種的優勢人馬,卻遲遲沒有辦法統合所有匈奴部眾的原因。

雖然後來因為閻行與袁紹一方的勢力交惡,並州成為了雙方的必爭之地,雁門的屠各胡成了並州刺史高乾極力拉攏的對象,身處西河郡的單於呼廚泉的作用也愈發重要起來。

那些漢家將士這才將協助自己征服叛亂人馬、統合曾經的匈奴部眾的戰事提上了日程,隨著河東工坊的大批兵甲、器械的運達,呼廚泉和徐琨隨即向盤踞在五原、雲中的左部貴族人馬率先發難。

在堅甲利兵的胡、漢軍隊麵前,左部貴族的人馬雖然奮勇迎敵,但終究是螳臂當車,很快就被呼廚泉、徐琨的歩騎人馬全麵擊潰,左部貴族戰死的戰死,投降的投降,剩下的頑固一派也隻能夠帶著殘存的部眾灰溜溜地逃往雁門投奔屠各各種,苟延殘喘。

隻是,讓呼廚泉沒有想到的是,正當自己想要趁著獲勝之威,說服徐琨繼續引兵助戰,一舉席卷雁門屠各各種的時候,戰場上的意外卻驟然發生了。

他們在戰場上遭遇的屠各聯軍顯然也是裝備了精良的鐵製兵甲,而且還意外引來了鮮卑人和烏桓人的大批騎兵助陣,這些在戰場上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立馬造成了呼廚泉人馬的恐慌和崩潰。

最終在屠各、鮮卑、烏桓各胡的夾擊下,呼廚泉的匈奴人馬大潰敗北,幸虧了徐琨、孟突率兵列陣斷後,且戰且退,才避免了全軍被包抄殲滅的厄運。

後麵形勢的急轉而下、危而複安,則又與這一支漢家大軍到來所刮起的草原旋風息息相關。

風,起於青萍之末,舞於鬆柏之下,止於草莽之間。

那麼,這一次,草原上刮起的旋風,到底又將止於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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