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眾議

2018-11-11 作者: 日新說313
70、眾議

袁紹雄踞河北,虎視天下,不臣之心昭然已顯,未取三河之地,全因擔憂公孫瓚襲其背耳。若是坐等袁紹滅了公孫瓚,那隻怕下一次河北大軍兵臨的,就是洛陽、安邑了!”

···

結盟攻打河北之事,事關重大,自然不是區區一個王必就能夠說動的。

但是王必離開前,說出的每一句話,卻震動了堂上眾人的內心。

“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如今袁紹曝師在外,圍攻易京而不得,並州形勝,取之可製河北,不知將軍可有意乎?”

從一開始大義凜然的討伐國賊的名頭,再到後麵曉明利害、以利相誘的伎倆,這哪裡是朝廷大臣、司空來使該有的模樣,這分明就是諸侯割據、戰國紛爭時期,那些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縱橫說客。

故而嚴授在王必退下之後,免不得長歎了一聲。

“韓非子曾言,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而今之季世,爾虞我詐,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一如先秦戰國之爭多矣!”

隻是這種歎息在赤裸裸的利益麵前顯得蒼白無力,閻行麾下的其他謀臣,已經嗅到了為明公壯大基業、發蹤指跡的機會,當即展開了一場有關聯合曹操、討伐袁紹的大辯論。

周良拱手說道:

“明公,袁紹陰謀襲擊許都一事,雖然未知真假。不過先前曹操遣使河北,逼得袁紹上表自陳,爾後袁紹又推辭官職,迫得曹操以大將軍之位相讓,這袁曹兩家看似和睦比鄰,實則齟齬叢生,其中內情乃是諸多朝廷大臣都心知肚明的。”

“而袁紹雄踞河北,擁燕趙之眾,虎視天下,除了三河之地受迫於河北之勢外,兗州的曹操亦複如是,大河千裡,處處可渡,曹操口銜天威,驕氣日盛,又豈肯受製於袁紹其人。”

“因此此次曹操得了徐州,兵鋒正盛,已無後顧之憂,而袁紹則頓兵易京,師老民疲,彼輩以為正是趁虛而入之際,欲分其力而搗其虛。此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既然彼等邀我軍同取袁紹,或許可借機合力,平分河北之地!”

裴徽聞言當即搖了搖頭,分析道:

“話雖如此,但袁紹與曹操一向同盟密切,雖說因為天子之事起了爭端,可袁曹兩家終究未曾撕破臉麵。此時還需從長計議、見機行事,萬萬不可貿然聽信王必一麵之詞,以免中了曹操的奸計!”

楊俊也點頭說道:

“西曹掾所言甚是,今日曹操既能以國賊之名征討袁紹,來日也能假借天子的詔令兵臨三河,久聞曹操狡詐多變,來使之言不可儘信,合謀同攻袁紹之事,俊也以為當從長計議!”

主簿孫資也插話說道:

“既然如此,莫不如坐觀曹軍先與河北兵馬爭鬥,待到局勢明朗之時,我軍再行出動,或可——”

看著堂上的諸吏為了此事要爭辯起來,嚴授當即出聲製止了眾人,他肅然說道:

“諸君各言利害,久之不決,莫不如先聽一聽明公之意。敢問明公,曹操的密信中,可還包含了其他信息?”

迎著嚴授詢問的目光,閻行微微頷首,隻好說道:

“確實,曹孟德在信中有言,袁紹地廣人眾,非獨力可圖。若是孤同意聯軍,他將招攬泰山眾將,使其北上,攻略青州,以擾河北之側。關中、三河之軍則攻並州、朝歌,分袁紹之力,而他將親率精兵,徑渡大河,直驅鄴城,搗敵心腹,三軍合力,一戰滅袁!”

“此外,他還提到中原、關中相距千裡,聯絡不便,若有意共取袁紹,平分河北之地,隻需回遣王必,即明忠君護國之心,待到開春解凍之際,三方人馬各歸統屬,遙相呼應,多路討逆,功勒金石。此乃千載一時,惟密惟慎!”

嚴授聞言眯起了眼睛,又問道:

“那明公意下如何?”

閻行在兵事上固執己見、力排眾議的事情之前已經發生過多次了,大多時候確實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奇效,但也有的時候,出現了令人心驚膽戰的錯漏。

嚴授最擔心的,就是在這等攸關基業成敗興衰的大事麵前,閻行是否會依舊選擇繞過將軍府的一乾僚屬,自與戲誌才、周良寥寥幾人商定,再私下傳令麾下諸將,將這些年來,好不容易打下的基業都豪擲一注,毅然要賭上成千上萬兵卒的性命。

閻行目光閃動,遲遲沒有開口,過了一會,才赫然一笑,慢慢說道:

“孤暫時也沒有拿定主意。長史以為呢?”

語音剛落,嚴授霍然起身,花白的須發當即隨聲顫動,他高聲說道:

“自初平年間以來,天下大亂,群雄割據,然近年來諸方勢力交相侵吞,北方形勢趨向明朗,授以為,當今之時,乃是三家鼎足之勢,河北、中原、關中三方將逐鹿爭雄,其餘如公孫瓚、張燕、袁術之徒,計覆滅之時不遠矣!”

“六國蚩蚩,為嬴弱姬,更何況是三家角力。諸君各言進取之利,安知非螳螂耶,非黃雀耶。因此授以為,明公當束兵養農,內修文德,萬萬不可再出關邀戰,自蹈險境。關中沃野,假以年歲,可成殷富之國,到那個時候,兵精糧足,進圖天下,何事不可成。此舉方為王者之道也!”

嚴授的聲音擲地有聲,他指出北方的形勢已經明朗,弱肉強食,強者愈強,到最後隻會剩下袁、曹、閻三家爭雄於北方,而這三家決勝,又牽涉到了整個天下的歸宿。

因此這個時候,閻行不應該再被外界的紛擾所乾擾,而應該借著這個難得的和平時期,大力地發展自家在關西的實力,對於可能會出現的袁曹之爭,閻行根本就不應該涉足,甚至連救援公孫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也不應該再摻和進去。

閻行聽完嚴授的話,一直沒有再出聲,其他人見狀也沉默了下來,眼看著堂上的氣氛有所變化,閻行隻好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戲誌才。

戲誌才也察覺到了閻行投來的眼光,君臣多年,他當然能夠體會閻行眼光的深意,於是他雖內心不願在此時反駁嚴授,也不得不出聲說道:

“咳咳,嚴長史乃是老成謀國之言,但在下思之,難免也太過保守了。當今之世,競逐於權謀、力氣,差可比擬於戰國之爭,正所謂大爭之世,隻爭朝夕,值此進取之時,又豈可閉關自守,若是讓袁紹輕易滅了公孫瓚,則河北兵鋒,接下來隨時都可以指向我三河之地。”

“到那個時候,我方獨力與河北大軍爭雄,又在此前自絕於曹孟德,那隻怕曹軍也會攜恨趁虛來攻,眾矢之的,焉能久持,大軍疲於奔命,守河東則失河南,守河南則失河東,顧此失彼,左支右絀,山河有傾覆之危,隻怕真到彼時,才真是覆水難收,悔恨晚矣!”

閻行在這個時候,也適時出聲,接過話頭,不給其他人機會,他大聲接著說道:

“諸君眾議紛紛,一時難決,此事牽涉重大,不可輕下決斷,還是思索一番之後,再行獻策吧,也容孤再靜思得失之衡,今日議事,暫且就先到這裡!”

這樁事情,商議的趨勢走向一變再變,閻行已經堅決表明了容後再議的態度,眾人麵麵相覷後,也知道其中的深淺,不再多言,連忙向閻行行禮告退,然後三三兩兩地走出了大堂。

荀攸本來也想離開,但閻行卻還是將他叫住了。

賈詡如今不在身邊,自己能夠聽取的最客觀的意見,當屬荀攸為先了。

荀攸神色如常,他知道剛剛堂上的爭鬥甚為激烈,隻是因為他身份特殊,這才恰恰好能夠置身事外,不涉足到深處的紛爭裡麵。

而這,也正是閻行獨自留下他的原因。

“公達,你以為,孤當不當與曹操聯軍,共取袁紹?”

“明公,此事牽涉重大,攸才學平庸,隻怕無法當即答複。”

麵對閻行開門見山的發問,荀攸想了想,還是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

閻行倒也不惱怒,他摸著頜下的短髭,又問道:

“那你以為,可有良策,促使袁曹兩家決裂,使得三河能夠在戰時置身事外?”

荀攸想了想,搖了搖頭。

“明公當知,三家博弈,除非憂患在內,否則又豈能夠有一家置身事外之理。”

“如此,公達,那孤明白了!”

閻行想了許久,突然一笑,也不再發問,內心似乎已經有了決斷。

荀攸見此,也不贅言,當即告退離開。他加速走出大堂之後,一邊梳理著之前堂上眾人的爭論,一邊思索著這其中牽涉到的眾多得失利弊。

毫無疑問,在三家勢力儘皆上得了台麵、勢力又如此靠近的情況下,無論是缺了哪一方,這仗都是很難真的打起來,就算是有兩家勢力先打起來,在第三家加入之前,也勢必不能出儘全力,而是適機留了一手,一起心照不宣地提防著隨時可能加入的第三家。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最不利的閻行一方,勢必不能夠坐以待斃,等待最糟糕的袁曹合兵來攻的可能出現。

所以,嚴授的建策看似穩妥,實際上卻是最不可能被一心想要掌控主動權的閻行所接受。

三河、關中一方必須牢牢把握住這個機會,爭取時機打破局勢,哪怕這其中依然包含著眾多不確定的危險因素。

而他們的主公閻行,也從來就不是一個會因為獵物危險就放棄狩獵的獵人。

“聯曹攻袁,勢在必行啊!”

荀攸梳理完這一切,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對這亂世的光景,他是清醒者,也是糊塗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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