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18-04-15 作者: 葉落無心
第八章

回家後,她在日記本裡寫的滿滿都是他的名——偉,還有她一直想說又說不出口的愛慕。

初夏,街邊的柳樹抽著嫩綠的新蕊,隨風扶搖。路過冰淇淋店,她請他吃蛋卷冰淇淋。吃著甜得發膩冰淇淋,走在被柳樹枝葉篩落的陽光下。

她問他,將來想考什麼大學?

他說,他要考軍校,因為到了軍隊,人人見了他都要叫“政委”,而不是“偉哥”。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偉哥”是什麼,隻覺得這個稱呼蠻威武的。

他問她:你呢?

她說:我要考芭蕾舞團。

那時候,夢想總是很高遠,回家的路總是很短。

回到家,她放下書包就跑去向讀過軍校的鄰居哥哥打聽軍校的情況。鄰居哥哥告訴她,軍校的管理相當嚴格,不但有規定的起床睡覺時間,天天都要進行高強度軍事訓練,沒有業餘文化生活,還不能隨便外出,即使周末外出也要請假,完全沒有人身自由。

想到以後很難再見到他,她小小地失落了一下,不過,又聽說軍校內裡不許談戀愛,女孩子也少得可憐,讀軍校很難找到女朋友,她失落的心情又平複了。

深秋,校園裡的銀杏樹葉落了一地。

盼了一天的放學時間到了,同學們爭先恐後往校外走,簡婕留在學校補習,不和她一起回家。

威武的學校大門前,一隻綴著金光燦燦手表的肥手搭在簡葇肩上,“簡葇,我們家的車就停在那,我可以順路送你回家。”

她扯了扯被那肥手壓住的一縷頭發,一不小心扯斷了幾根,很疼。

眼前一晃,一輛破得叮當響的自行車從她麵前晃過,騎車的鄭偉長腿在地上一撐,自行車在她麵前劃了半圈弧線停下來。

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隻覺他的聲音都是帥的:“回家嗎?我帶你一段。”

比陽光還烈的一道道視線投射過來,燙紅了她的臉頰。她垂著臉默默坐上去,費了好大勁兒才沒讓嘴角樂得抽筋。

一路上,他的車騎得飛快,被拋下的風從耳邊飛速掠過,隨時可能把她刮飛似的,她幾次想抱緊他的腰,手悄悄伸到了他身側,又悄悄收了回來,寒冬,公車在鋪了薄雪的路上緩慢行駛。她仰起頭,悄悄瞟著站在身邊的他。比起他無可挑剔的精致五官,她更喜歡他身上的感覺,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總之會讓她每每看到,心口都是一燙。

迎著被車窗拋棄的路燈,她看見他下顎淡了許多的淤青,雖然淡了,看著她眼中依然觸目驚心。

認識很久了,她從來不問他的家事,他也從來不提,所以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經常挨打。

吹了一路的寒風,她終於沒有冷靜下來,開口說:“舊社會已經被推翻了這麼久,你怎麼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呃……”他愣了一下,才摸了摸下顎上的淤青,不以為意答:“在我爸的思想裡,強權不但要靠暴力奪取,還要靠暴力維係。”

“你想沒想過抵抗?”

“抵抗?!”他頗有興致望著她:“怎麼抵抗?”

她努力想,最後想出個自以為很聰明的餿主意。“不如,你離家出走吧。”

“……”他默了。

她把他的沉默當做讚同,開始幫他籌劃未來。“我奶奶有個舊房子,她去世之後就一直空著,你可以住在那裡。”

後來,他真的離家出走了,就住在她奶奶四處透風的老宅子裡。她拿了各種棋牌陪他解悶,說好了她輸了就走,結果她一晚上都沒輸過,很久很久以後,她還是想不明白,分明就是她純潔地解救不幸少年脫離水深火熱的苦海,怎麼就被他家人認為“私奔”了呢?怎麼就讓他過得更水深火熱了?

好吧,她承認,她拐了人家良家少男離家出走,確實有點非分之想,可她根本沒有勇氣實施,

那一年,她才十三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喜歡一個人會癡迷得暈頭轉向,她連他從T恤衫上扯下的一條衣襟,都洗得乾乾淨淨係在窗前的風鈴上,每次風鈴被風吹響,她都會望著隨風飛揚的白色布條心馳蕩漾,一遍遍在心中回味著——他慌慌張張扯下一條衣襟纏在她摔傷的膝蓋上時,他快要糾結在一起的眉頭。

還有他給她那張夾在電影票中的小字條——“晚上六點,我在電影院門口等你,我有話想對你說。”

簡短的幾句話,她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也不知多少遍猜想著,如果那天晚上她去了,他會對她說什麼?

是不是她最想聽的那一句——我喜歡你!

再次睜開眼,整個天空變成了藍色,沒有黑暗,也沒有雨。

簡葇轉臉看看身邊,空無一人的冰冷。

忽視掉內心的失落,她擁著被子坐起來,發現枕邊放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浴巾,浴巾上有一張簡短的字條,剛勁有力的字跡一看就是鄭偉的風格。

【我去上班了,早餐在保溫盒裡,吃過了再走。】

拿起白色的浴巾,指尖觸摸過棉柔的質地,她苦澀地微笑。

圍著浴巾走進飯廳,她一眼便看見古色古香的紅木雕花桌椅,蔓藤纏繞的鏤空圖案生動得仿佛纏繞捆綁住了她的魂魄。她怔忡了好一陣,才想起從保溫盒裡拿出早餐。

香濃的豆漿還滾燙著,油條也還香酥可口。

五年了,對麵街那間早餐店還沒關門!

吃著吃著,她才想起個重要的事情,她沒有可以穿出門的衣服。看著手機的通訊錄從頭滑到尾,最後她點了駱晴的名字。

駱晴被睡意浸透的聲音傳來。“喂……”

“我在藍籌名座E座19樓1號,拿套衣服過來接我,快點啊。”

“衣服?你衣服呢?”

“我昨晚喝高了,衣服被人扯成布條了。”

“男人,還是女人?!”

這個,重要嗎?好像挺重要。“……男人。”

電話那邊的聲音頓時困意全無。“你,昨晚不是讓男人睡了吧!”

“你還能想到其他可能麼?”

天被連綿幾日的雨衝洗過後,水靈靈的藍,晨光穿過薄霧,淡淡的寧靜。

立交橋上卻是喧鬨的,此起彼伏的喇叭聲,讓人無暇去感受這明媚的陽光。

駱晴心急火燎於上班高峰時段,在立交橋上拚出條血路趕到一處十分寒酸的公寓。其實按照地理位置看,這處公寓即便稱不上豪宅,也算個高端住宅,隻不過以她看多了金碧輝煌豪宅名邸的欣賞眼光看來,這一百多平米的三室兩廳委實小了點,再加上簡約又簡單的灰白色格調,除了必不可少的家具,沒有裝飾和光彩,乍一看去,跟家徒四壁差不多。

環顧一圈,整個房間唯一看上去有點價值和光彩的,隻有餐廳那個上好的紅木雕花餐桌,偏偏這餐桌與整體裝修格調完全格格不入,越看越突兀。

而所謂的“受害人”此刻正圍了件白色浴巾,坐在紅木雕花的餐桌前吃油條豆漿吃得不亦樂乎。駱晴真恨不得拿油條抽死她。

她把手中的裙子往簡葇麵前一丟,緩了口氣才開吼:“你不是說你昨晚被一個醉鬼睡了麼……我闖了三個紅燈趕過來,鬨了半天你是逗我玩兒呢?!”

受害人指了指自己肩上重疊的吻痕,又指了指椅子邊變成一團殘布的名牌時裝,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反問:“這還不夠明顯嘛?難道非要我跟偶像劇裡的女一號一樣,抱著床單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你才相信?”

駱晴冷靜想想,那的確不符合簡葇的作風。這麼多年的朋友,簡葇那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的性格駱晴比誰都清楚,她越裝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裡越是淚流成河。要是她抱著床單哭得天昏地暗,哭訴自己悲慘的經曆,不用說,那肯定是在試戲。

思及此處,駱晴頓時生出把那個下流無恥的男人剝一層皮的衝動,假如簡葇還沒這麼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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