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18-04-15 作者: 葉落無心
第十四章

時隔多年,石階的冰冷感依然那麼清晰,噴泉水仿佛此刻就濺在身上,一點一滴的寒意透過肌膚。自從失去了家,她開始習慣這樣的冷,因為再沒有人可以給她溫暖。其實,對她而言,冷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它可以讓人保持頭腦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做什麼。

她不記得自己坐了多久。

隻記得失神中,略有些融化的蛋卷冰激淩出現在她視線。她驚異地抬頭,一個高大的人影遮住了灰蒙蒙的路燈。淡綠色的襯衫,墨綠色的長褲,在這最樸實無華的衣裝下,他一動不動站著,也有種強大的存在感,逆著光,她隻依稀感覺出他冷峻的臉龐輪廓分明,薄唇因微笑輕輕上揚。他的視線向下……那樣的眼神,像極了她記憶中鐫刻的一雙眼。

“請你吃……”他頓了頓,嘴角的弧度揚得更深。“因為你長得漂亮!”

“你……”

熟悉的對白將她的記憶拉回到美好的過去,閃過一幕一幕青澀的甜蜜,最終定格於藍天白雲下倏然升起的雲霄飛車,還有長椅上坐著的男孩兒。“鄭偉?!”

他在她身邊坐下,“好久不見了!”

是他,真的是他!簡葇笑了,不是剛剛那種清冷的笑,而是一種百感交集的笑。“是啊,四年了!”

這四年過的真慢,很多事,很多感覺都在悄無聲息中改變。還記得前兩年,她無數次地夢到過遇到他的場景,每一次都很狗血,其中最狗血的場景是:她和他在一場婚禮上重逢,他被漂亮的新娘挽著手臂,一步步從紅毯走來可她竟然什麼都不顧,衝上去激動地抱住他,深情地對他說:鄭偉,我好想你!

婚禮進行曲戛然而止。

夢醒後,她擦了把汗,無比慶幸隻是個夢,否則她真想去跳萬裡長城了。

後來,她見多了男人的喜新厭舊,就很少再去做這樣不現實的夢。再後來,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他的影子也在她記憶中漸漸淡去,隻偶爾翻起日記,才想起那段桃花色的花季時代,她偷偷地暗戀過一個帥氣的少年,他們坐雲霄飛車,他們一起吃冰淇淋,他們一起走夜路,她坐在他的自行車上迎風飛馳,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在這樣孤單落寞的冷夜,他們還能重逢,這感覺真是無法言喻,很美妙,更多的卻是悵然。

寂靜的夜晚,可以聽見秋風和落葉的聲音,很動聽。噴泉水傾瀉而下,濺起的水滴在路燈的折射下,跳躍著靈動的光。

夜幕上綴著的星辰明明暗暗,襯得一彎弦月越加明媚撩人。

她接過他手中的冰激淩,不知是他握得太久,還是她的錯覺,冰淇淋上竟有著溫暖的溫度。

“你考上軍校了?”她望了望他身上的衣服。

“嗯,”他在她身邊坐下。“你沒學芭蕾舞麼?”

提起芭蕾舞,她不禁歎了口氣。“學了。學了兩年,覺得沒什麼‘錢途’,放棄了!”

“……”

他對此沒發表什麼意見,大概他也認為,比起雅俗共賞的影視圈,那承載著西方文化底蘊的高雅藝術的確看不出什麼“錢”景。

她默默吃冰淇淋,不得不說,她好久沒吃冰淇淋這種甜食了,吃起來格外的甜,直甜到血液裡。

她的冰淇淋還剩下最後一口時,他忽然問。“送你回來的人,是你男朋友?”

她想要否認,終究覺得潛規則這種事,還是潛著的好,擺到台麵上太不光彩了。“暫時,可以這麼理解。”

“暫時?”

簡葇吃下最後一口,用包裹著蛋卷的紙巾擦了擦手上的粘膩,“對他那樣的男人來說……女人是沒有保質期的,開封即食,無需保存。”

鄭偉看了一眼她無喜亦無憂的表情,似乎讀懂了什麼。“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要開封。”

他的語氣太過清淡,讓她無法分辨這句話是一種建議,亦或者,簡簡單單的陳述一個事實。

很多時候,即便明知是事實,許多人還是不願意去相信,總以為沒有發生的事情,結果就是未知的。直到有一天被現實踐踏得體無完膚,一無所有,才知道自己的天真,旁觀者嘲笑其可笑可悲,可誰沒有為夢寐以求的渴望一時癡迷的時候。

對於夢寐以求的渴望,她認為這個話題不適合這樣久彆重逢場景,於是轉移了話題。“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朋友在這裡有個公寓,前不久他出國了,把房子給我住……”

“你住在這裡?!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軍校管的嚴,我們平時不能隨便離開學校,這個周末輪到我休假。”

“哦。”對於軍校嚴格的管理製度,她早就知道的。

“我回來時正好看見你。”他頓了頓,“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話題有繞回來的趨勢,她忙避重就輕問。“你怎麼沒回家?和你爸爸的關係還沒有緩和嗎?”

“到底是父子,能有什麼深仇大恨緩和不了。隻是難得有假期,我不想對著他那張時刻寫著敵我矛盾階級鬥爭的臉度過。”

“是啊,到底是父子……”

又一陣寂靜無聲,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開口了:“我聽說你爸爸去世了……”

她仰起頭,看著夜幕上綴滿的星辰,最亮的一顆遙遙掛在東方,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嗯,就是你約我看電影那天,他離開的。”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電影院門口等了多久,不知道那晚他想對她說什麼話,也不知道他以後為什麼再沒出現,然而這些比起至親的離去,比起家的支離破碎,不重要了。

噴泉濺起的水滴努力跳躍的更高,終來不及照亮夜空,轉眼已墜落,隨波逐流,鄭偉輕輕握住她微顫的手,他的掌心很燙,會灼傷人一樣。

自從踏進娛樂圈,簡葇就覺得自己的人生像在拍一部漫長的電視連續劇,每一幕都要嚴格按照劇本上的設定演下去,不管那是不是她想要演的。但與拍戲不同的是,她的人生NG了,就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所以她不能出一點的差錯。

猶豫了很久,她抽回已被握得滾燙的手,從冰涼的石階上站起來。“很晚了,我該回去了。”

“手機能借我用一下嗎?”

她以為他想借來打電話,從包裡翻出手機遞給他,他純熟地在手機上輸入了一連串號碼,撥通。

悅耳的和弦樂響起,如果她沒記錯,正是她剛演那部電視劇的片尾曲,曲子出自一位著名的作曲家之手,很是動人,也正是她的手機鈴聲。

他將手機合上,還給她。“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可以找我,比如……丟了錢包。”

提起丟錢包的事,她不禁想起年幼無知的自己。無知得弄丟了僅放了二十塊錢的錢包,她便站在街邊悲痛欲絕,好像丟了個錢包就是天大的悲傷,把全世界都填進去,也填補不了她心頭的悲傷。幸好鄭偉幫她找了回來。

“錢包倒是沒丟,”她仔細回憶了一下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終於想到了一件,“我的電腦壞了,不知道找誰幫我修……因為裡麵存著很多我和家人的照片,我不想被彆人看見。”

“我算是‘彆人’嗎?”

“如果你會修的話,不算!”

不過,她看看手表,這個時間貌似有點晚,讓一個男人去她家裡修電腦,會不會讓他以為這和“請他去家裡喝杯咖啡”表達著同一個意思。

她正猶豫著要怎麼委婉地表達出她“不是很急著用”的意思,聽見他說。“你明天什麼時間方便?我就住在對麵這棟樓,隨時可以過來。”

他指了指與她家毗鄰的另一棟樓,估計從他的家出來到進她的門,步行也隻要兩分鐘,果然很方便。

“我明天沒有通告,也沒有課……”驀然想起嶽啟飛臨走時說的話,好心情消了大半,“不過我晚上有事,你上午能來嗎?”

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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