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2018-04-15 作者: 葉落無心
第九十一章

林近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捕——這個消息簡葇更加不意外。隻是,她沒有想到鄭耀康的效率這麼高。

逍遙法外五年多的林近,在一個月內證據確鑿被捕,這大概就是她和鄭偉之間的差距吧。如果隻是這樣的距離,他或許可以跨越,事實上,他們之間真正無法跨越的,應該是原告席與被告席的距離。

得知林近被捕的消息,簡葇忽然很想再看看鄭偉,想看看他的傷勢怎麼樣了?也想知道他得知自己的親生父親要被送上斷頭台,是什麼樣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她正深深思念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出現,伴隨著她專門為他設置的音樂聲。

她不接,他就一遍遍地打。

僵持了接近一個小時,簡葇終於還是沒忍住,接通了電話。

“你在哪裡?我想見見你。”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堅定。“我還在那家電影院等你,到你來了為止。”

她輕輕觸摸著他的水杯,觸摸著圖案上那個騎著自行車的男孩兒。

咬緊牙關,她逼自己最後一次狠下了心:“你想見我,今晚來我家吧。我正好有些東西要還給你。”

他果斷回答:“好!”

掛了鄭偉的電話,她馬上撥通了嶽啟飛的手機,不等他開口,她先說:“能再幫我個忙嗎?”

“又幫忙?!我幫了你那麼多次,也不見你給我點回報啊! 能不能……”

“今晚能來我家一趟嗎?我請你吃晚飯。”

“沒問題!”嶽啟飛的回答彆提多爽快。“我一會兒就到。”

簡葇訝然看著電話,無語地掛斷,繼續整理鄭偉留在她家裡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東西,承載著他們所有甜蜜的記憶。她把它們全都放進紙箱裡,打包封存,就像她把所有美好的記憶也封存在不遠觸及的心底。

在她第N次看時鐘後,門鈴聲響起來。簡葇赤著腳跑到門前,隔著貓眼探頭看向門外。

鄭偉隔著門靜靜站著,新長出的頭發遮住了頭上的疤痕,看不出傷口的大小。他的手臂上纏著一圈繃帶,應該是灼傷留下的傷口還未痊愈。看完她最關心的傷勢,她又細看他的臉,他臉上的棱角更加分明,輪廓也更清晰,比起上一次見麵,他又瘦了……

提起上一次見麵,她又有點窒息的感覺,壓下心頭的灼燒感,她看向嶽啟飛。

嶽啟飛會意,走過來,為鄭偉拉開了門。

她急忙躲在了門後,整個人被大門擋得嚴嚴實實。她看不見鄭偉的表情,隻感受到空氣好像忽然稀薄了,全世界的聲音也仿佛突然消失,安靜得可以聽見被拖長的呼吸聲。

“東西給你放在門口了,你自己拿走吧。”嶽啟飛說。

“她呢?”她聽見鄭偉問。

也聽見嶽啟飛答:“在洗澡,要我叫她嗎?”

洗澡?簡葇訝然瞪向嶽啟飛,他一定不知道,她一般都什麼時候……最愛洗澡。

但是,鄭偉最清楚不過,所以,她明顯聽見鄭偉驟然的吸氣聲。“不用了!”

他的話音還沒落儘,門已經被嶽啟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上了,她看著嶽啟飛得意的笑臉,大略可以想象出剛才鄭偉的臉色有多麼陰暗。

“有這麼開心嗎?”她問。

他笑著說:“我幫你報仇了。”

她無奈地歎息。“你是想為自己報仇吧?”

“你真是有顆玲瓏剔透的心。”

可惜,碎成渣了。

不理會嶽大少臉上愈加深刻的笑意,簡葇又伏在門上看外麵,隻見鄭偉看著地上的東西,猛然抬腿,把她辛辛苦苦整理好的東西一腳踢散了,他的水杯摔得粉碎,再也看不見上麵描繪的圖案……然後,鄭偉轉身離開,又給她留下一個傲然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她正準備收拾殘局,一個年輕男人跑上來,乾淨利落地把東西全部打包收拾好,抱走了,連個碎片都沒有留下。

嶽啟飛突發感慨,“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愛上他了。”

“為什麼?”

“因為,他……真的挺帥!”

半個月後,莊嚴肅穆的法庭裡,林近站在了被告席上。

他脫下了高檔的西裝,離開了前呼後擁的人群,失去了流光溢彩的光環,但是,他依舊把頭發梳理的一絲不亂,筆直地站在那裡,縱然是個階下囚,他也保持著他的風度和儒雅。

SE中國區的總裁被控殺人,其關注度絕對比明星出軌高得多。所以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各大媒體幾乎都到了現場,密切地關注著庭審的過程,唯恐遺漏了任何一個可以爆料的細節。

然而,庭審的過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當監控方列舉了大量的書麵材料和證據,指控林近故意殺人罪,誣告陷害罪,以及故意傷人罪。

條條讓人歎為觀止的罪名陳述出來,所有人都豎著耳朵聽,生怕錯過了一個精彩絕倫的辯護。

林近卻擺手示意律師坐下,平靜地回答:“我認罪!”

沒有任何的辯護和解釋,甚至沒有給自己的罪行尋找任何博取同情的借口,他直接認下所有的罪名。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法官。簡葇一點都不驚訝,她知道林近不想辯駁,是害怕牽扯出見不得光的秘聞。簡葇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最角落的呂雅非,她凝視著林近,一雙手緊緊糾結著衣擺,真絲的布料被她捏得麵目全非。紫紅色的墨鏡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卻遮不住她的憔悴不堪,遮不住她臉上的傷心欲絕。

法官又詢問了一些案情的細節,確認無誤後,認定幾項罪名均成立,因情節嚴重,林近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兩年。

法庭一片雜亂,簡葇看見呂雅非猛地站起身,又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跌坐回椅子上。

林近被帶走了,臨走前看了一眼呂雅非的方向,輕輕牽動嘴角,留下一個微笑。那個笑容,真的像極了另一個男人……

一段血海深仇今天終於有了一個了斷。

看著呂雅非極力忍住的痛苦,看著林近望著她的眼神寫著訣彆。她盼這一刻盼了五年,當這一刻真正到來了,她卻沒有絲毫快樂,反而更加沉重。

林近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她的父親還是躺著墳墓裡,簡婕還是要拖著一條無力的腿前行。她也還是孤單的一個人,要繼續努力地活下去,繼續麵對娛樂圈的虛浮……

原來,報複不會讓人快樂,隻會把痛苦加諸在其他人身上,變成雙倍的痛苦,要她和鄭偉共同承受這個結果。

她問自己:“後悔嗎?後悔不聽媽媽的勸阻,一心想要報仇嗎?”

想了很久,她卻找不到答案!

為了避開鏡頭,簡葇儘量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出來。到了法庭門前,她還是被一心挖新聞的記者們攔住,追問林近和她父親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要害她全家,是不是林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被她的父親知道?

對於這樣尖銳的問題,她能回答的隻有一句話:“對不起!我不清楚。”

記者們豈能放過她,一個勁兒地追根究底。

她有些急了,“這些有問題你們應該去問法官,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在記者們的呆愣中,她穿越了重重阻礙,站在街邊。驀然間,她看見街的對麵停著一輛她再熟悉不過的黑色A8。

似乎也看見了她,鄭偉車門打開,麵無表情從車上下來。

看著鄭偉一步步越走越近,無數種感受交織在一起,扯亂了簡葇的思緒。

她愣在原地,任由記者們圍追上來詢問各種問題,她一個字也聽不見。腦子裡想的全都是他麵對著將他生父送上斷頭台女人,將他對愛情的堅持毀滅得一乾二淨的女人,他會做些什麼?

會不會把她掐死在這裡?

如果會,她一定不反抗。

他走到了她的麵前,隻剩下一尺的距離,她做好了被掐死的準備,而他,忽然從她的身邊快速掠過,及時扶住了險些摔倒的呂雅非。

一刻都不敢耽擱,他抱起自己的母親回到車上,在所有的記者沒抓住重點前,快速退場。退場之前,她聽見他對呂雅非說,“我會幫他上訴的。”

兩個月後,高院重新審理了這個案子,根據林近的律師提供的新證據和材料,證實簡葇的父親確實是在爭鬥過程中不慎墜樓,死於意外,林近雖有責任但並非故意殺人。至於那起車禍,故意傷人罪成立,權衡之下,審判結果將死刑改成了無期徒刑。

簡葇沒有再上訴,因為她覺得讓一個人一生都絕望地活在牢獄裡,不見天日,遠比讓他痛快地死去更加折磨人。

再後來,簡葇聽說鄭偉因為腦部受傷,傷及小腦,不適合部隊高強度的訓練。他選擇了退役,轉去了地方的政府部門工作。聽說這個消息那天,簡葇獨自走在年少時經常走過的林蔭小路。

落儘葉子的柳枝在凜冽的風裡舞動,不時打在她臉上,留下絲絲的抽痛。

她仿佛又看見走在柳樹下的少年,他笑著說:我的夢想是考軍校,我要做個軍人,這樣所有人見了我都會叫我一聲“政委”……她想,他的父親之所以給他取這麼簡潔的名字,應該也是這個目的吧。

終究,他沒辦法繼續留在部隊了。終究,他做不成政委了。

時間被思念拖得漫無邊際。

有時候,人在一念之間做出決定很容易,想要在漫長的時間中堅守著最初的信念,不去追悔,不去懷念,太難。

分手後的五年裡,他和她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又同站在燈火闌珊處,想要回避彼此,太難。

簡葇清楚地記得,她和鄭偉分手後的第一個冬天,嶽啟飛和陳瑤瑤在巴黎街頭親吻的照片被媒體曝料,她這個炙手可熱的緋聞女友轉眼變成了下堂婦。當初在訪談節目中的“鑽戒秀”也變成了一場大笑話。

媒體的窮追猛打,簡葇倒是可以招架,可她偏偏在這個時候,她在一次酒宴上偶遇了當紅的歌星嚴羽。

“嗨!聽說你和嶽大少分手了?”嚴羽端著酒杯主動走向她,還刻意扯了扯鮮紅如血的裙擺,那顏色就像火焰,瞬間把簡葇燒成了灰燼。

“嗯。”簡葇很官方的回答。“我們很早以前就分了。”

“哦,難怪,很久都沒見你戴過那枚鑽戒。”

嚴羽似乎有意在提醒她,有些東西,已經不再屬於她。是啊!失去的東西她注定找不回來了。

找不回戒指,更找不回那個人!

杯中的紅酒,一飲而儘,簡葇維持著僵硬的笑容,拖著及地的裙擺,緩步離開……

兩天後的夜晚,風卷著薄雪鋪天蓋地而來,連續拍了二十幾個小時的戲後,簡葇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

威爺卻來告訴她,葉正宸的生日趴邀請她。她當然知道葉正宸不可能對她有興趣,想見她的人一定是鄭偉。

那晚,她將自己撞得鮮血淋漓,就是為了讓鄭偉記住——他們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她寧死都不會再見他。

可不久後,簡葇的二十歲生日那天,收到了鄭偉的禮物,她沒有拆開,將禮物小心地封存。

所以她並不知道,那是一枚鑽戒,尺寸剛好可以戴在無名指上!

她也不知道,她從不曾失去他……

在之後的五年裡,簡葇在娛樂圈裡忙忙碌碌、沉沉浮浮久了,漸漸懂了許多事。

比如,生活不是戲劇,不是“劇終”兩個字就可以結束所有痛苦。

比如,心傷是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越是用層層的壁壘包裹隱藏,越是會潰爛得更深。

再比如,車震這種事,幾乎每天都在上演,看得多了,也就免疫了。

再次重逢,再次糾纏,兩顆思念已久的心,注定了要再繼續跳動……

結束了回憶,簡葇抬頭望望私人會所的客房窗外的星光燦爛。

她聽見了腳步聲,剛要回頭,一雙手臂從背後摟住她的腰,高大的身軀貼緊她的背,他的臉貼輕柔地磨蹭著她的頭發。

她半仰起頭,朝他淺淺笑了笑。“我吵醒你了?”

“沒有你暖床,我睡不著了。”

“……”他還是這麼坦白。

“你剛才做了什麼夢?是不是夢到很開心的事了。”

提起那個夢,她的嘴角又忍不住彎起,“夢見很多以前的事。”

“哦?!多久以前?”

見她沉默,他的手順著襯衫薄薄的衣料向下摩挲,“逼供這種事,我是最擅長的,你想試試麼?”

一想起他現在的職業,她馬上認清了形勢,片刻不敢耽擱答:“不想!”

感覺他的手頓了頓,又在繼續,她立刻坦白招供,以求寬大處理。

“還記得我第一次去軍校看你嗎?”怕他記不起,她又補充說明一下:“就是我去給你送錢包那次……”

“當然記得。你故意跑到我們學校去勾引我,我這麼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前途的有為青年,終於沒能抵抗住你的色誘,犯了錯誤,被指導員整整三天的禁閉……”

“怎麼是我勾引你?!”她想轉過身和他理論,無奈他摟得太緊,她隻能半扭著身體,跟他擺事實講道理,“我是拾金不昧,還發揚雷鋒精神去你學校還錢包,好不好?!”

“你不遠千裡去S市,就為了給我送錢包,就為了學習雷鋒?!”

“還為了我們多年來純潔深厚的友誼……”

“純潔……”

呃,雖然現在他們的關係不太純潔,但當年她看見遺落在沙發下麵的錢包時,的確非常純潔地想還給他。

再次轉頭,她看著自背後擁著她的鄭偉,他變了很多,唯一沒變的就是擁抱著她時的深情。

過往的快樂與痛苦,就像愛麗絲經曆的一場夢境,夢醒後,快樂和痛苦仍舊清晰,但她已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

更加不知道,五年後的他們繼續牽絆在愛恨情仇之間,究竟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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