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一場約

就在那水波明顯起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言惜夢太過激動身體太往前靠了的原因，竟然將腳下的一塊石頭給踩鬆了，嘩啦一聲掉進了河中，在寂靜的夜裡，發出很大的一聲響來。

就連聚精會神準備抓人的李淼都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罵了一句臟話出來。

那孩子膽子很小，以前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武朝陽會在岸邊哼著曲子，他才會從水中露出頭來，和武朝陽說說話聊聊天。今天聽到了熟悉的曲子來自言惜夢的口中，這本來就讓他心中疑惑了，這突然又聽到了李淼的聲音，更是想都不想的立刻縮了回去。

水下是單夢遙的天下，隻會要他不離開水麵，就算是其他幾人聯手也不是他的對手，更彆說隻有言惜夢和李淼兩人了。

一見單夢遙好容易露出半個腦袋又縮了回去，兩人便知道今天晚上是沒戲了，他是不可能再露出頭來了，不由又是懊惱又是可惜的互相埋怨起來。

隻是這埋怨是沒有意義的，而兩人除了吵上幾句也不可能打起來，他們都知道一旦打起來必定各有損傷，隻會給屋子裡剩下的幾個人漁翁得利，因此即便是看對方再不順眼，也隻有將這怒火狠狠地憋了下去，然後一前一後悄無聲息的進了屋子。

沈星月笑了笑，等兩人進了屋子之後，便走到了河邊，她也不往屋子那邊去，而是就近的坐了下來，並不出聲，隻是靜靜的望著河麵。

剛才的一幕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月光照著湖水，周圍靜悄悄的。

可不多時的，沈星月麵前的湖水卻泛起了一陣漣漪，一個小小的腦袋從河中心探了出來。

那果然是個很清瘦的孩子，看起來不過是八九歲的樣子，腦袋上濕漉漉的，長得非常秀氣，叫人乍一看隻覺得是個女孩子，再細細的看眉眼口鼻，才覺得這應該隻是個長得秀氣的男孩子。大眼睛黑而有神，很是討喜。

單夢遙浮在河中心，隻露出大半個腦袋，眼神中帶著點怯意，小心翼翼的看著沈星月。

沈星月帶著點笑意，朝他招了招手，柔聲道：“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武朝陽有話要我帶給你。”

單夢遙似乎是非常膽小的樣子，而且可能長期不怎麼和人交流所以並不擅長和人說話，半響才緩緩的道：“剛才，是你讓河裡的石頭在唱歌嗎？”

“是啊。”沈星月道：“這是武朝陽教我的歌，他讓我唱著這首歌來找你，讓我幫助你。你認識我麼？”

單夢遙點了點頭：“我認識，你昨天來過，還用石頭打了李淼，你說，你是這裡的主人……可是武叔叔去了哪裡，他為什麼讓你來找我？”

“對，我是這裡的主人，我可以完成你們的心願。”沈星月道：“武朝陽思念自己的夫人，我已經送他去找他的夫人了，他已經離開了這裡。臨走的時候，他說隻放心不下你，讓我來找你，我剛來的時候，便看見李淼和言惜夢在河邊鬼鬼祟祟的想要引你出來，所以我就扔了塊石頭給你示警。”

單夢遙消化了半天沈星月的話，道：“他們是壞人的，武叔叔也總跟我說，讓我離他們兩遠遠的，無論他們說什麼都不要相信。他還讓我一直待在水裡，說隻有待在水裡，我才能保護自己，在水裡誰也不能傷害你。”

“可你是個人，為什麼會一直待在水裡？”沈星月終於問出了自己心裡的疑惑：“你是漁民的孩子麼，所以水性特彆好？”

就算是漁民的孩子從小出生在海邊吧，這孩子的年紀在這裡，水性再好也是有限的。而且臉色雖然有些白卻絕對不是水鬼的樣子，其實水鬼雖然常年被困在水中，卻絕對做不到如此在水中來往自由的，若是來往自由，那就沒有被困住一說了。

果然，單夢遙又搖了搖頭表示不是，然後為了解開沈星月的疑惑，他往前遊了一點，沈星月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眼花，她似乎看到水中有一個大大的魚尾劃過，這樣的湖裡是絕對不會有那麼大的一條魚的，而那也絕對不是人的雙腿。

“那是……魚尾巴？”沈星月皺起了眉：“你是人魚，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魚存在？”

即便沈星月自己也是個不合情理而存在的石妖，她依然不覺得世上會真的有人魚的存在。在青石穀那些老前輩的故事裡，那一直是傳說中才有的東西，誰都沒見過。

不過單夢遙卻又搖了搖頭：“我不是人魚。”

沈星月更茫然了：“那你為什麼會有魚尾巴？”

單夢遙的神色黯淡了一下；“是被人裝上去的，我記得有很多像我一樣大的孩子被裝上了魚尾巴，然後他們都死了，隻有我活了下來……”

單夢遙陷入了回憶之中，但是顯然那回憶因為時間太久遠的關係已經有些模糊了，也可能是當時他的年紀畢竟還小，能記住的隻有印象最深的幾個片段。

“我好冷，好痛，好餓，好害怕……”單夢遙說著，似乎陷入了夢魘中，臉上閃閃發亮，也不知道是湖水還是淚水：“可是他們不讓我回家，把我們關在湖裡，不給我們穿衣服，隻給我們吃生魚……”

雖然不能完全知道單夢遙在說什麼，但可想而知那是一段多麼痛苦的記憶，痛苦到隔了這麼多年依舊不能忘懷，痛苦到什麼都忘了卻依然記得這份痛。

沈星月伸出手，輕聲道：“彆怕，我這裡有吃的，還有衣服，你過來，我帶你去找爹娘，我帶你回家……”

說話間，沈星月不知不覺的用上了一些致幻的力量，可能是因為她自始至終沒有給單夢遙一點點危險感覺的原因，單夢遙並沒有驚醒過來，而是一點一點的滑了過來，伸出了手臂，似乎想要抓住沈星月的手。比起雖然頹廢卻足夠堅強的武朝陽，其實他才是個急需要人救助的人，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就算是無意中擁有了巨大的力量，心裡也還是極脆弱的。

當終於握住沈星月的手的時候，單夢遙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驟然睜大眼睛，似乎很是驚訝自己為什麼會遊到了岸邊，而且還會握住了一個陌生人的手，要知道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和彆人接觸過了，在厲鬼遍野的時候，他便一個人在河裡遊來遊去，有無數的鬼魂想要將他吞噬，但隻要一進入河中，卻反而會成為他的力量的一部分。

終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吞噬了多少鬼魂，再也沒有人敢進入水中，而整個意識界中，人人都知道河中有一個極厲害的人魚，千萬不要靠近，靠近便是死路一條。

就在單夢遙清醒過來，猛地睜大眼睛要發力的時候

，沈星月突然輕聲道：“武朝陽。”

單夢遙愣了愣，武朝陽是他這些年唯一信任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他短暫而蠻長的一生裡唯一信任的人，這個名字可以讓他有片刻的安靜和鎮定。

“是武朝陽讓我來找你的。”沈星月繼續道：“他說你一個人在這裡很可憐，很苦，也很孤單，希望我能帶你離開，解開你的心結，讓你重新去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單夢遙重複了一遍，似乎不太明白什麼是正常人的生活。

“就是有好吃的，有暖和的衣服，有人陪伴……”沈星月其實自己也沒有過這樣的生活，她在所謂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在陰森黑暗的地下不見天日，不過她想象著一個正常人類的孩子，應該就是這樣的吧，即便是再貧窮的家庭，也會儘力將最好的留給自己的孩子，並且毫不吝嗇的給以一切的溫暖和愛護。

也許是從來沒有人對單夢遙說過這樣的話，他眼中的神色說不上向往，但有些迷茫，想要鬆開的手非常猶豫的緩緩放開一些，然後又再握住一些。

沈星月並不催促，耐著性子等著單夢遙的信任，隻是等了許久也不見單夢遙再有進一步的動作，看著他漸漸又有些要鬆開的手，終於歎了口氣道：“試一試吧，即便是失敗了又如何呢，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舒服，難道不是嗎？”

雖然這話真的很殘忍，沈星月本不願意對一個孩子說這麼殘忍而直白的話，但這卻是句再真實不過的話，叫單夢遙掙紮猶豫的心防一下子便潰破了，兩手一鬆，竟然昏了過去。

這真是個十分清秀的男孩子，上半身是尋常男孩的樣子，隻是很瘦很白，倒在沈星月的臂彎中脆弱的好像一掐便能折斷。而他的下半身是一條大大的尾巴，沈星月自細細的看了又看，也沒看出一點兒接合的痕跡來，那尾巴好像是長在他身上一樣，簡直是天衣無縫。

搖了搖頭，不明白這怎麼回事，沈星月抱著單夢遙站起身，無論這是怎麼回事，她今天也必須將這孩子帶走，如果留在這裡，隻要武朝陽不在，言惜夢和李淼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以他的懵懂和純真，被他們得手是早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