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禦道，“人生之苦雖多，但卻並非一個苦字可以概括，有些苦是天命自生，有些苦則是一心所執，人若想無苦，未必不能做到，很多苦，也隻是自己的選擇而已。”
“哦——”翟遠沉沉的瞳孔中，隱隱閃爍出一道光華，“沒想到貴客竟然從苦無淵中品出這些滋味來，果然見識不凡。”
蕭禦道，“慚愧，在下不過初品茶味，老丈卻已經自願入身苦味多年，境界之高低，一眼便可望見。”
翟遠看了一眼一笑，深邃的眼神中，分明蘊藏著無儘的前塵過往，“今早長虹高懸，預示有貴客臨門，沒想到天意果然不虛，貴客雖然初品其苦，但如果沒有同樣至深的苦痛，恐怕也未必能嘗出其中苦味。身曆淵海之苦，卻仍然淡然若水，溫潤如玉，貴客雖然年輕，氣度卻極為不凡。”
蕭禦微微一怔，沒想到魔界之中偶然遇到的一個老丈，竟然擁有這樣的境界和洞察力，略略一笑，將話題輕輕帶過，“老丈既然甘願心執一念，身受其苦，難道還相信天意嗎？”
翟遠道，“天意從來高遠，隻是我們看不到罷了，自以為其勢能威壓天意者，其實又有幾人真正做到，所以天意從來不可不敬，也不可不信，我所做的，隻不過是從天意之中，感受更深遠的旨意。”
蕭禦目光微微一揚，“不敢請教。”
翟遠道，“不敢言教，隻有個人領略其味罷了，請喝茶。”
蕭禦見翟遠不願深言，也沒有強求，默然端起苦無淵，輕輕抿了一口，前麵千重苦味還未散儘，又加入許多新的苦味，但是種種苦味夾雜在一起，卻讓他有種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的感覺。
苦，原是生命的本真，但是其他的滋味，也能夠從苦味中滋生出來。
蕭禦仰首，將苦無淵一飲而儘，轉首看向未央，“哥哥幫你喝掉吧。”
未央巴不得有這句話，急忙遞給蕭禦，眸光盈盈道，“哥哥，你對未……對我實在是太好了。”
蕭禦一笑，將未央那杯苦無淵同樣一飲而儘，無窮的苦味彌散全身，仿佛血液中也流淌著苦澀。
翟遠道，“苦味雖美，如果太重，則容易傷身。”
蕭禦淡然一笑，“所以年輕總有年輕的好處，無論多少苦味，都會漸漸釋然，隨時從苦味中超脫出來。”
翟遠緩緩頷首，“不錯，到了我這個年紀，很多滋味縱然能品嘗的深遠，卻很難再從裡麵跳出來，越是執著，越是品嘗到更多的苦味，你年輕有為，的確有更多的本領去掌握人生。”
蕭禦誠懇道，“多謝老丈指點。”
翟遠起身道，“時間也不早了，後院有精舍兩間，老夫還有事，貴客請自便。”
蕭禦拱手執禮，“前輩請便。”
翟遠點了點頭，“夢兒，替我招呼貴客。”
說完，徑直掀開門簾，向內堂走去。
翟夢道，“貴客隨我來。”
蕭禦牽過未央的手，“多謝姑娘。”
二人跟隨翟夢來到後院，這個院落雖然不大，卻十分精致，皎皎月光透過繁枝落下，形成斑駁月影。
“這裡雖然常年無人，不過我每天都有打掃，委屈二位在這裡住上一宿了。”
蕭禦道，“姑娘太客氣了，得蒙收容，已經感激不儘。”
翟夢道，“這兩間房間彼此相聯，中間開有一重門戶，可以相互照應，山野之間，彆無它物，稍後我會奉上一點吃食，還望不要嫌棄。”
蕭禦道，“哪裡的話，多謝姑娘費心。”
翟夢“嗯”了一聲，轉身離開後院。
未央剛才喝了苦茶，又聽蕭禦和翟遠說了半天莫名其妙的話，早已經按捺不住，現在終於隻剩下她和蕭禦兩個人，就像是重獲自由一樣，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
這座後院依山而建，嚴格來說算不上是個院子，隻有西、南兩麵背靠山巒，東、北兩個方向卻全部洞開，既有家居之安，又能欣賞山水之美，僅此一端，已經足見翟遠心胸。
未央一會兒跳上山石，臨風望月，一會兒蹲在山溪前，指濺細浪，一會兒尋花覓影，一會兒聽風聆月，玩的不亦說乎。
蕭禦看著未央，臉上也不由得浮現出笑容，他們現在所處的環境並不算安全，而且對於翟遠的身份，也還存在著很多的疑惑，至於後來該怎麼做，也存在很多的問題，未央對這些卻都不關心，真是單純的可愛。
不過蕭禦也明白，未央並非真的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想，隻不過是信賴他罷了，無論他做什麼，未央都會跟著去做。
未央如此，他卻不能，這次來到魔界，雖然不過半日的時光，但是卻生出不少感慨，很多事情沒有親眼所見，就隻會停留在一個彆人建立的認知上，彼時在“宙之道”中初入魔界時，蕭禦多少以為那是因為經由靈語的神魂，所以有意美化了魔界，但是現在看來，也許魔界比他原本預想的還要不同。
人界、妖界、仙界、佛界、靈界、魔界，乃至於神界……每一界都不同，也都由各自的立場，究竟誰對誰錯，而在對錯之外，又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如何撥開三界雲霧，看清一切的真諦，找尋最後的終點……
不知道為什麼，蕭禦忽然想到了魔尊，那個將他置於死亡之境，讓他承受無邊痛楚的三界至尊，在剛才的一瞬間，他的神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魔尊淩天而視的畫麵，曾經漫長的歲月中，魔尊一定也像他這樣，在思考著宇宙萬物的真諦。
蕭禦抬首仰望九天，穿過重重星雲，宇宙之中星辰橫列，相依運行，呈現出最美的畫麵，神海之中，無相天書之內，同樣星辰運轉，勾勒出一幅一幅的畫麵，從零零碎碎，到最後形成一個整體。
自當年重生之後，蕭禦將修煉的重心轉移到無相天書之上，這是屬於他的力量，而並非傳承於誰，如果能夠將無相天書領悟到理想的境界，他或許就擁有了與魔尊一戰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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