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筍 第六章 五爪豬和黃邊豬(上)

2017-06-11 作者: 紅辣椒青辣椒
第一卷 春筍 第六章 五爪豬和黃邊豬(上)

日落西山紅霞飛,

戰士打靶把營歸,

胸前的紅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咪索拉咪索

拉索咪多來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歌聲飛到北京去

毛主席聽了心歡喜

誇咱們歌兒唱得好

誇咱們槍法數第一

咪索拉咪索

拉索咪多來

誇咱們槍法數第一……

我手中揮舞著在路邊折下的一把冬茅杆子,邊走邊唱著“打靶歸來”,拐過前麵那個路崖,就看得到村口的那口老杏樹,過了小木橋就到家了。

自從楊師公為我行過法事,夜裡再無異祥。晚上也睡得好,慢慢的我又回到了從前的老樣子。前幾天突然病了,頭痛發燒,在大隊的赤腳醫生曾凡金那裡打針吃藥不見效,高燒不退,曾凡金建議送到山外的醫院去治。

父親送我去的醫院,這一段時間父親在家休病假。他上次休假回礦裡上班才一個星期,井下作業時被矸石砸傷右腳,腳趾頭少了二個。在醫院沒人照顧,母親把他接回家裡休養。

父親送我去了衛生院,又是掛吊針,又是小針紮屁股,再加一大把有黃有白苦得不能咽的藥片,燒退了,父親將我留在外婆家觀察治療,外婆家離衛生院半裡路,比較方便。其實我的病早二天就完全好了,外婆不舍得我走,加之我也不想回家。

村口老杏樹下幾個少年在“打叭”(注1)。遠遠一看,就知曉是死黨黃世仁、座山雕、周扒皮和胡漢三。有柴刀和纖擔丟在杏樹旁。想必是四個人結伴去側麵山上砍柴,忍不住先在這裡大戰三百回合了。幾個人見了我,大呼小叫的圍上來,七嘴八舌的說開了:

“猴子你才回來呀,在你外婆家好玩麼?”

“還是你生病好呀,不要上學也不要砍柴,還有好吃的,狗日的.,我怎麼就不病呢……”

“哎猴子,你就空手回來的?你外婆沒給你帶點好吃的?”

“喂,我說猴子,你南爹爹快死了,大人們都說就這二三天的人了。”

“是呀,這二天村裡人都去看了,都說活不幾天了。”

“……”

此時離楊師公的預言剛好二個月。

我心裡“格咚”一下,拔開七嘴八舌的夥伴,驚恐地向村子裡跑。

南爹爹孟慶南是村裡的屠戶,做得一桌好菜,遠近有名。他和我同姓,按輩份我叫他祖父,大家叫他孟屠戶,我叫他南爹爹(注2)。

孟慶南很喜歡我,那時候生活苦,米飯不夠吃,得靠紅薯雜糧接濟,肉食葷腥更要年節時才能看得到,平時裡極少得見。

那怕你日子再苦,紅白喜事該來還得來。按鄉俗,但凡家逢喜事,砸鐵賣鍋也得整幾桌。不然你就彆想在親朋四鄰麵前抬頭說話。而四鄰八鄉的紅白喜事又少不了要請孟屠戶去殺豬做廚。按規矩,完事後主家要打發(酬謝):一塊肉、一首(份)席,有時還有糖果餅乾什麼的,每次他都少不了要留一份給我。

孟屠戶的家在我家後麵,進進出出要從我家門前過。每每回來隔老遠就叫開了:

猴子猴子,在屋裡麼?

我那時精巴拉瘦的不長個,大人們就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猴子。

聽到叫聲我就會利箭似的飆過去,孟屠戶笑迷迷的伸手摸摸我的頭,放下用捅條挑在背後那隻油膩光溜的小竹籃,掀開蓋在上麵同樣油膩得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蓋布,籃子底下放著刀子鏟子叉子那些他殺豬做廚的工具,上麵有一個或幾個或大或小的紙包。

打開紙包,總有讓我口水直下三千尺的好東西。或一小塊酥香的東坡肉,或一個雞腿,或幾顆紙包糖幾塊小餅乾。總之不會讓我白饞白跑。

其實他也有一大家子,二男二女,大的兒子已娶妻成家,最小的女兒比我隻大二、三歲。那一點點吃的其實還不夠他們分的。但他總是先顧我,惹得他那叫孟小蘭的女兒老對我撅嘴翻白眼。

南爹爹生病在我之前,隻是這幾天我不在家,不知道竟然這麼凶險了。

其實說起來他是在冬至節殺了隊裡那兩頭豬後生病的。村裡人都在傳,說是那兩頭豬在找他報仇。

入冬後農活少了,閒下來的社員們想解下讒。於是瞄上了生產隊養的那二頭豬。經全體社員開會商議,在冬至節那天將存欄的那二頭死不肯長的架子豬殺了打平夥(會餐)。

說起那兩頭豬,確實也該殺。

年初時隊裡畜牧場一共進了十頭仔豬,八個月後,其它八頭豬先後都已出欄。大的特等二百斤出頭,小的那頭也夠乙等,有一百四十幾斤,差一點就上了甲等,唯獨剩下的這二頭,一樣的豬潲一樣的喂法,彆說乙等,連丙等都上不了,頂多就百斤出頭的樣子。

這樣不夠等級的豬食品站不收購,沒辦法隻好喂著。這樣又過了二個月,吃得不少,可樣子沒變,痩巴拉嘰的嘴尖毛枯。飼養員周立民是我的鄰居,整天聽見他抱怨罵娘,於是才有了這個決議。

牲豬屬國家計劃商品,不可私自宰殺,得到公社扯屠宰證,隊長劉老滿提前去公社扯了證,冬至那天全體休工放假,專等殺豬後打平夥。

那天是個陰天,前二天下了雨,地上滑濕濕的,早飯後孟慶南用鐵纖挑著竹籃到了曬穀坪。曬穀坪圍滿了隊上的男女老少?,過年一樣的興奮。

二頭豬早就被性急的社員驅趕到了坪裡。南爹爹五十出頭,身材不甚高大,但看起來很精乾,眉頭一皺,雙眼顯露出一股煞氣。她瞅了眼那二頭哼哼唧唧的豬,明顯的愣了一下,走近了睜大眼睛仔細看了,立時變了臉色,吸著旱煙走到一邊。劉老滿覺察到有點不對勁,跟過去問道:

“怎麼了慶南?有什麼不妥嗎?“

“是不妥,豬不妥.“孟慶南悶悶地說。

“不是二頭豬麼?有何不妥?“劉老滿不解。

“你去好好看看,尤其是那頭黑豬,你仔細看看它的蹄子。“孟慶南說。

劉老滿疑惑的走近那頭黑豬,低頭仔細一看,果然發現了端倪,那頭豬的一對前腳上各多出了一根腳趾頭,是頭傳說中的”五爪豬“,難怪孟屠戶陰著張馬臉。

這時圍觀者也有人看出來了異樣,一時關於“五爪豬“的嗡嗡議論聲一片,大家都拿眼去覷孟慶南。

所謂”五爪豬”,就是豬蹄有五個趾頭。而豬是偶蹄動物,隻有四趾,傳說“五爪豬“是大惡之人死後投胎變的,所以才會象人一樣長有五趾。這樣的豬隻能放生不能殺,殺了也最好不要吃,否則會倒大黴,甚至丟掉性命。

尤其是殺豬之人,首當其衝。”五爪豬“極其罕見,偶爾遇上,一般的屠戶也不敢殺。

眼看到嘴的肥肉要泡湯,議論聲中有人將矛頭指向了飼養員周立民,怪他喂了快一年了連頭”五爪豬”也沒認出來。

周立民大叫撞天屈,生產隊的畜牧場在曬穀坪北邊,實際上就隻幾間低矮的土牆茅房,裡麵黑得白天都要點燈才看的見,豬又是圈養,從未放出來過,誰沒事去幫豬數趾頭?要怪也隻能怪當初去買仔豬的,怎麼就買回了這樣一頭妖豬?他臉紅脖漲的嚷道:

”一頭豬看把你們嚇的,五爪豬算什麼?不就是多了指腳趾頭麼,人也有六指的,這算哪樣怪事?一個個迷信思想作怪。看樣子這豬慶南是不願殺了,你們大家迷信怕死,我不怕。要死口朝天,不死萬萬年。飽死鬼總比餓死鬼強。要不這樣,這豬歸我,我將它弄死背回家去慢慢吃……“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一年到頭難得開幾回葷,有肉吃還管它什麼”五爪豬“

不”五爪豬“?迷信迷信,信則有不信則無。就算有迷信,那也是命中注定,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脫不是……

一時沸沸揚揚,劉老滿對一邊的孟慶南說:“要不這豬你彆殺了,讓他們幾個拿鋤頭挖死算了?“

孟慶南陰著臉瞪了他一眼,負氣地說:”我孟慶南做了幾十年的屠戶,還殺不了一頭豬?燒水架門板吧,我去去就來。“

說完他徑直回了家。過了十幾分鐘再到曬穀坪時,卻是頭戴鬥笠,倒披著一件蓑衣。大家心頭疑惑,不明所以。卻見他一言不發,嘴裡叼著殺豬刀,直奔那頭”五爪豬“。

隻見他伸手擒住豬的雙耳,拉了個前弓後箭步,雙手一較勁,在刺耳的嚎叫聲中將它側撂在地上。在他左腿跪壓豬身的同時,叼在嘴上的殺豬刀已捅進豬的胸腔,隨即一抽刀,伴著淒厲的悲嚎,血水”噗嗤“飆射而出。

那畜牲四蹄亂蹬拚命掙紮,卻被他仍壓得死死的。直到“五爪豬”血儘力竭沒了喘息,他才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離開了曬穀坪。幾分鐘回來時已摘了鬥笠,卸了蓑衣。

另一頭不是“五爪豬”,毫無懸念的被殺死褪毛。剖開後才發現那豬肉有些異常:肥肉不是慣常的米白,而是米黃色,連瘦肉都帶黃色,與那頭正常顏色的“五爪豬“肉擺在一起分外紮眼。有人叫道:

“這肉怎麼是黃的?莫非這是頭黃邊豬?“

大家麵麵相覷,禁若寒蟬。

還沒有聽說有這麼背時(倒黴)的,喂了一頭五爪豬不算,還要加一頭黃邊豬?真是奇了怪了。

當然,不管是什麼豬,肉還是被大家吃進了肚子。

孟慶南沒吃,分給他家的肉他沒要。

事後村裡議論紛紛,老人們說另一頭確係”黃邊豬”。和“五爪豬“一樣,“黃邊豬“也是不祥的凶物,不是孟慶南就會是村裡有人要吃大虧。殺“五爪豬“時孟慶南顯然是做了準備的,他跟過師父得過真傳,戴鬥笠、倒披蓑衣是化解“五爪豬“尋仇的法門,可他沒認出另一頭是”黃邊豬”,沒能預先防備,這下子後果難料嘍……

事有湊巧,三天後孟慶南病了,吐血,一吐一大堆,很厲害。那幾日老聽到哭鳥(貓頭鷹)在對麵山上叫,老哇(烏鴉)也在他家屋後的那棵大樟樹上叫得凶,這種現象很少有。

村裡老人們都說這是大凶之兆,可惜那個做出預言的楊師公不在了,就是在恐怕也莫辦法。孟屠戶這下子恐怕是凶多吉少,活不了幾天了。

注1:打叭,城裡人叫打麵包:它是用兩張普通的書紙交叉折疊形成的正方形薄片。將一個放在地上,用另一個對其扇打,會發出叭的聲響,故而叫“打叭”,放在地上的“叭”如果成功翻轉,你就pk勝利了。這是我們這些小男孩最喜歡玩的遊戲之。

注2:我們這地方叫爺爺為爹爹,叫爸爸為爺爺、爺老子、爺老倌等,到如今作者也沒弄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叫的?,知道去處的請解惑,特彆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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