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筍 第八章 授書

2017-06-11 作者: 紅辣椒青辣椒
第一卷 春筍 第八章 授書

其實我家是外來戶,原本住在離這裡二十裡遠的花橋公社,我父親十幾歲時在杏花村幫大地主曾憲北守莊房,因我的親爹爹娭毑(爺爺奶奶)過世得早,花橋那邊除了二個已出嫁的姑姑,再無至親。土改時父親就留在杏花村這邊分田分地落了戶,五九年娶了我母親。

也許隊裡隻我們兩家姓孟,平日兩家親戚一樣的多有走動。猶其是後來我父親招工去了煤礦,更是得了他家的諸多照看幫襯。孟慶南疼我護我待我最好,在我心中他儼然就是我的親爹爹(祖父)。

我慌慌張張也顧不上回家,氣喘喘的往孟屠戶家跑。

低矮的土磚瓦房裡光線很暗,屋裡彌漫著中藥的味道,房屋裡沒彆人,隻有躬著身子的南娭毑在床邊的火盆裡添著炭塊,燃得紅旺的炭火讓冰冷的屋裡有一絲絲的暖意。躺在老式床上的南爹爹的臉己瘦得讓人幾乎不敢認,平時威嚴有神的雙眼已凹陷得很深,白多黑少,眼珠子卻大大的,渙散無神。

我叫了一聲:“南爹爹…….”鼻子一酸眼淚就出來了,南娭毑也流淚,輕聲叫南爹爹:

“慶南,祥紅來看你了,多懂事的伢子,不枉你平時疼他呀。”

祥紅這個名字除了在學校,平時很少有人叫,南娭毑這是將我做大人待了。南爹爹的臉側轉過來,無神的眼睛看著我,漸漸的有了光彩,喘息著對我說:

“哈巴崽,你南爹爹還沒死哩,掉麼子耗子尿?”

頓了頓,又說:

“聽說你這些天在你外婆那裡整病,怎麼樣,你的病整好了麼?”

我點頭說整好了。

南爹爹才要說什麼,張嘴卻咳喘起來,南娭毑又揉又拍,好一會才平息下來。

已是半下午了,天幕低垂,刮著北風。房屋裡有些陰暗,南娭毑點亮了床頭的煤油燈,橘黃的光影浸漫著房間,快到隊上散工的時候了,大家都是靠工分吃飯,南爹爹不讓兒女守在床邊,都被他罵出去上工了。南娭毑說:

“祥紅伢子,你就陪一下你南爹爹,我去做飯,你叔他們快要收工回來了,不然進屋莫飯吃。”

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應了下來。南娭毑掖了掖床上的被子,出了裡屋到灶屋裡去了,隱約能聽到舀水動鍋的聲音。

這時南爹爹雙眼緊緊的盯著我,我湊到床頭問道:

“南爹爹,您哪裡痛麼?”

南爹爹說:“不痛,你扶我一下,我坐起來。咳,紅伢子呀,幸虧你今日回來了,要不然過二天你回來也莫用了……咳……咳……趁我現在還講得出話,我有事和你說.”

我沒問他有什麼事,扶著他慢慢的坐了起來,用枕頭墊著讓他靠著床檔頭,又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南爹爹說:

“猴子,我們爺孫倆投緣,可惜爹爹要死哩,看不到你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了.……”

我鼻子一酸,眼淚流了出來:“南爹爹你不會死,打了針吃了藥病就會好的。醫生不是天天來了嗎?.”

南爹爹說:“哈巴伢子,我的病哪裡是赤腳醫生能看好的?唉……我和你講呀,人都會死的,早晚的事,死就死吧,也沒什麼可怕的。彆哭,我們爺孫倆有緣,我有些東西要交給你。“

“什麼東西?交給我?”我迷惑。

南爹爹慈祥的笑了笑,“悉悉率率”的從床裡的枕頭下摸出一塊穿著紅絲繩的玉佩和一本用油紙包著的小冊子,遞給我說:

“這是當年我師傅留給我的,我現在傳給你,本子裡記了些術法丹方,有化骨水、止血符和一些草藥用方,都是救急救難、積德行善的法門,我都試過,很靈驗的。還有些東西師父當年莫交待,不清不楚,我又看不懂,唉,原本是想傳給你叔,他們說是封建迷信騙人的,不肯學,我現在都傳給你。本來是想等你長大一些時才教你的,可我現如今……唉,罷了,以後看你自己的機緣和造化吧……”

什麼?傳我法術?有楊師公那樣的法術麼?我的小腦袋暈了。

南爹爹在村裡也算是個有本領的人,除了殺豬做廚,據說也多少也懂些術法,隻是很少現麵,更不能和楊師公比,人家那可是專業。可惜楊師公死了,那一身的本事失了傳。不過據說他那本事也不能學,學了會像他一樣生不出兒子,要絕後。

“我要傳給你的都在這本書裡,其它有些東西一時我沒法教,就算了吧,你命中注定和這些東西有緣,日後的造化很大……你記住,按書上說的一項一項的開始練,練七七四十九天,早上起床後和夜裡上床前各一次,不要出聲,存想我的樣子,心裡黙念,手指虛劃就行,要避了外人,心誠無雜念,四十九日後已算小成,以後每月逢初一、十五兩日須得早晚練習,不可間斷,另外要記住,日後你在施用時畫符和念咒語一定要同時完成……”

說了這許多話,南爹爹仿佛比挑二百斤重擔還辛苦,灰黑的臉上有汗水流下,他喘息著閉上了眼睛。

自從被楊師公施術後,我的膽子大了許多,但此刻我還是生了恐懼,生怕他就此死去,我轉頭看向門口,希望南娭毑進來

。南娭毑沒進來,油燈的亮光把我瘦小的身影映在門邊的土牆上,搖搖晃晃的,一隻灰黑色的貓從門口進來,嗖的一下竄到挨著床頭的窗台上,弓背翹尾,泛著黃光的眼睛裡,眼仁隻剩一條線,先看看我,再盯著南爹爹,“喵嗚”的叫了一聲。

我倏的一下覺得渾身發麻,頭皮發炸,轉身就想往門口跑。

就在這時,南爹爹說話了:“彆怕猴子。沒事的。”

我轉過身,南爹爹看著我道:“你把這隻死野貓趕出去。這個畜牲討厭得很,既然時辰還不到,催死的催??嚇著我孫兒,看我不剝你的皮?”

這一刻他眼中露出凶光,和那隻貓死死的對視著。我看見門角有根棍子,要去拿,才啟步,那隻貓又是“貓嗚”的一聲叫,嗖的一下從破損的牛皮窗戶紙中竄了出去。

南爹爹肯定是看到了我恐懼害怕的表情,他霎時放鬆下來,眼睛柔和的看著我,一如平時。我心中一暖,也不覺害怕了。

南爹爹接著對我說:

“這塊玉佩和本子你記得要好好保管。我現在還有件大事要托付你,你聽我說。爹爹我自十六歲起殺豬宰牛做了屠戶,四十多年了,死在我手裡的畜牲無數。雖說我殺的都是畜牲,依然是殺孽深重,尤其是這一次,大意呀,想不到楊尚斌的陽兆落在我身上……,唉……?不說了,這是劫數,也是我命該如此,這一次大意走了眼……我知道這畜牲積怨很深,想糾纏我不讓我好好的去陰曹地府......這樣生不生死不死的拖著很痛苦。你南娭毑娘崽們經不起,這個家也經不起拖。思來想去隻能早做了斷……到了那邊再和它們算賬。”

南爹爹喘息著,似乎還流下了眼淚。我聽得懵懵懂懂不太明白,隻知曉他很難過。

我抓著他伸在被子外那隻瘦骨嶙峋的手,哭著想說些什麼安慰他的話,反反複複隻是說你不死,我不讓你死……他抬手擦了擦我腮邊的淚水,又象往日那般摸了摸我的頭頂,慈祥的說道:

“你今年有十歲了吧?”

我點點頭,他又道:“你實在太小,本不該和你說這些,也不想讓你去做什麼,但沒辦法,這事他們不信,也不會做。我剛剛把這些東西送給你,你也算是我的徒子徒孫了,這事也就隻有你去做了。你放心,這事過了我也就徹底解脫了,病也自然就好了,你不是想要我的病好麼?”

我心中嘀咕南爹爹有什麼事要我去做。可聽他說能治病、對他有好處,心裡當然樂意高興。隻聽他接著說道:

“這幾天我的病會加重,到時候恐怕連話也講不出來了。你記著,等會你走時將籃子裡那把殺豬刀也拿走……”

他說著抬手指了指床尾那頭的窗戶,我看到那個熟悉的小竹籃掛在牆上的鐵鉤上,我知道裡麵有一把木柄上雕了花紋又尖又快的殺豬刀,他平時是堅決不讓我們這樣的小屁股碰的。

“那把刀也是我師傅傳給我的,有年頭了,是個老物件。現在也送給你了。這刀能辟邪鎮怪,你拿回家找個地方好好藏起來,平時可千萬不要拿出來玩耍,萬一傷了自己或彆人都不得了,知嘵麼?”

我點頭應允,南爹爹又接著說:“我師父死了幾十年了,但我有個師兄比我大十歲,本事大得很,十年前我還見過他一次,現在應該還健在,他住在雷公山樅樹嶺,叫黃芝祥。過幾年你長大了可去找他,帶上這塊玉佩和殺豬刀。如果他還健在?見到這二樣東西會知道你是我的門人。你把和我的關係告訴他,實話實說,他也許會教你一些彆的本領……,”

“另外,明晚或後晚,你記著,隻要是我吐血後不能動、說不出話了,你就從家裡拿一個洗臉木盆,裡麵裝一碗清水,帶上那把殺豬刀,到村頭那個曬穀坪上,將木盆放在地上,用刀尖在地上刺一下,然後拿起來,對著我家的方向刺一刀。記住,隻刺一刀,然後將刀放在木盆裡,過幾分鐘你就收了回家睡覺,什麼都不要管。你記住:這件事關係到我的病能不能徹底的好,你可記得牢靠麼?”

聽他顛三倒四的說了這許多話,我不太明白做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是否有用。但我不想南爹爹失望,衝他點點頭說:

“記是記住了,可我……怕、怕黑,晚上一個人不敢出門呀……”

南爹爹說:“哈巴崽,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麼?我那把殺豬刀能辟邪鎮怪,你隻要帶它在身邊,走遍天下都不怕,什麼樣的妖魔鬼怪都得躲著你走。”

我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應承了一定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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