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筍 第十章 聰明的烏鴉

2017-06-11 作者: 紅辣椒青辣椒
第一卷 春筍 第十章 聰明的烏鴉

杏花村(那時叫大隊)圍繞在曾家衝水庫尾部。從村口到水庫大壩有十幾裡路。水庫是五八年動工修建的,六零年完工,六一年開始蓄水並投放了大量魚苗。現今十多年了從未放水捕魚。春夏時節,經常可以看見一大群一大群的魚兒在水裡追逐戲嬉。

不知自什麼時候起,有人開始用雷管去炸魚,常常收獲巨大,炸出來的魚最大的重達三十多斤。

水庫是國家的,炸魚當然會犯法,隻能是偷偷摸摸的乾。水庫指揮部有專人巡守,抓住了可是要判刑坐牢的。

記得七六年農曆五月初二是外婆的六十大壽。父親請假回來陪外婆做壽過生日。

既然回來了,當然要在家過了端午節才回礦裡上班,初三那天,父親去水庫釣魚,傍晚時帶回來一條大鰱魚,差不多有一米長。說是有人在大灣那邊炸魚,這條魚被炸暈了,不知如何就掙紮著遊到他釣魚的地方。被他抓了藏在柴草蓬裡,這時才拿回來的。

母親有些害怕,擔心有人告發,被水庫巡視員抓去。父親不屑地道:“說你個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我釣魚指揮部又不是莫看見,幾時管過問過?那幫炸魚的在河對麵,水庫的人去追時還問過我,你這怕什麼?“

母親這下放了心,喜滋滋的將魚過了稱,十五斤欠二兩,開膛破肚清洗乾淨,砍下腰身魚肉薰乾做臘魚,魚頭魚尾加魚泡內臟煮了一大鍋,一家人吃得不亦樂乎。不料樂極生悲,姐姐曉玲很不幸的被魚刺卡住了喉嚨,怎麼也下不去。她又急又痛,眼淚洗花了臉。母親急得不行,問父親說怎麼辦,父親苦著張臉說:

“能麼子辦?南叔死了,沒聽說村裡還有哪個會化魚刺的,今晚先忍著,明早坐船出去,到衛生院去看看唄。醫生應該有辦法弄的。”

其實我早想說話,猶猶豫豫的幾次忍住了,我不知道南爹爹傳我的術法到底會不會靈驗,心裡沒底。既然父親這樣說了,那就豁出去試試吧。

“要不讓我來試試吧!”

還沒等父母倆反應過來,我接著又說:

“南爹爹教過我化骨水。”

父母明顯楞住了,連哭著的姐姐都滿眼驚訝。

“既然是你南爹爹教的,那肯定行,那年你爺(注:爸,讀牙音)也是被魚刺卡著,你南爹爹一碗水就化下去了,你怎不早說?快點!看把你姐痛的,快點幫你姐化了!”母親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催促。

此時距孟慶南去世己半年了。

南爹爹傳給我的那個油紙包裡是一本發黃的小冊子,比小字作業本還小。有些厚,線裝的,從後往前翻,裡麵有豎列的繁體字。手寫的毛筆字,漂亮的正楷,配上一些奇怪的圖形。趁著那幾天村子裡在為孟慶南辦喪事,父母都在幫忙沒人注意我。我逃了一天學,躲在大隊部的倉屋後麵對著那本破舊的新華字典,將那些不認識的字和繁體字大致翻拚了出來,終於知道了這本小冊子裡的內容。

書裡大多是一些咒語和符籙以及使用方法。其中有化骨水、止血、止痛、收驚、捉胎等民間常用的小術法。中間部分是一些治病的秘方偏方,其中還附有幾個做萊的食譜配方。但這些隻是小冊子的前半部分,奇怪的是後半部分。那上麵寫著一些我從未見過的古文字,斜斜的有點象篆書,但又不是,我對著字典翻來覆去的對照,全都對不上,翻了半天還是一個都不認識。

我沒了興趣,我感興趣的是那些術法。我相信南爹爹,按他的吩咐背熟了口訣,記住了符咒,然後按要求修煉。

現如今我已然是爛熟於胸,心癢癢的巴不得有機會顯露一下,或者說是想驗證一番,看是否靈驗有效。

我當即平抑一下心情,取了一隻乾淨飯碗,舀了半碗多清水,麵對東方,雙眼微閉,努力存想著南爹爹的模樣,左手端碗,右手食、中兩指伸直握成劍指,對著水麵劃了個“井”字外加三圈卷尾加三點,邊劃邊念咒語:

“抬頭望青天,師傅在身邊,二眼望青天,師傅在眼前……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然後遞給姐姐讓她一口氣喝完。

後來姐姐跟我說,本來她當時並不怎麼相信。想不到還真靈,喝完水不到二分鐘魚刺就下去了。姐姐追問我什麼時候跟南爹爹學的,還有沒有學過彆的法術?我給了個白眼,煞有介事地教訓她:

“吃鹹飯操淡心,這是你一個妹子家問的麼?”

姐姐氣得追了我半裡路。

倒是父母沒事一樣的淡然處之,也許是覺得南爹爹對我那麼好,教我這些東西也在意料之中。

端午後的星期天,我和胡漢三、.黃世仁、周扒皮、座山雕五個人相約去後山砍柴。

我少時乾得最多的活就是砍柴。扯豬草一般都是姐姐和妹妹的事。

”四屬戶“家庭比較特殊。主要勞力的父親在礦裡上班拿工資,母親帶著我們姊弟三個在農村,實際上極不方便。每年父親都要拿錢交給隊裡,我們幾個人才能分得到口糧。偏偏母親很要強,裡裡外外都要爭,她在隊上出工掙工分,家裡那些喂雞打狗的雜事都是姐姐帶著我們做。

隻要不是雨雪天,下午放學回來都要上山砍一擔柴,整個寒暑假成天都是砍柴。不知道那時候家裡麵怎的那麼能燒,煮飯燒水煮豬潲而矣,稍微偷一下懶,再趕上下個十天半個月的雨,家裡就得現砍現燒一一燒濕柴,濕柴煙重,燒窯一樣的青煙滾滾,薰得灶旁站不住人。母親就會大罵我耍懶,弄不好還得吃竹筍(用楠竹枝條打屁股)。

砍柴自有我們的樂趣,習慣了倒也不覺苦,各種比賽,比唱歌說笑話、比誰尿得最高最遠、比誰砍的柴最多、比誰爬樹最高更大膽、至於掏鳥窩捅蜂窩更是不在話下。尤其是春秋兩季的山上,野果野菜更是讓人驚喜連連、大飽口福而心花怒放。

其實我們幾個經常混在一起,還有一個秘密,就是能在山上躲起來打撲克,或者打”跑胡子“。但這些東西隻有我有,我有一副撲克牌,一副字牌,都是我在父親礦上拿回來的,是與父親打牌的叔叔給我的舊貨。除了牌,我還有一付軍棋和一付象棋,這可是我在礦上時問父親要錢買的。

大家夥愛跟我走,喜歡和我一起玩耍,除了愛聽我說白話講故事,其實與我的這些東西也有很大關係。要知曉,就當時,同時擁有如此多娛樂工具的整個村子也僅我一人而矣。

那天我們決定到後山鬆樹林裡砍鬆枝。鬆枝乾了旺火又耐燒,是最好的柴火。

到了目的地,先來了個噴“水槍”。黃世仁憋了一大泡“牛尿”,撒得最高最遠最久,嘲笑我們一個個不象男人。幾個人一番打鬨嬉笑。坐著歇口氣,座山雕提出先打幾盤撲克,我說沒帶撲克牌,幾個人有些失望。胡漢三說罰我講個白話(講故事)。我說最近沒看新書,沒新故事講,提議唱歌,然後就唱歌。唱電影“閃閃的紅星”的那首“小小竹排江中遊”。我們五人齊聲合唱:

“小小竹排江中遊,

巍巍青山兩岸走,

雄鷹展翅飛,

哪怕風雨驟,

革命重擔挑肩上,

前赴後繼跟黨走.……

砸碎萬惡的舊世界,

萬裡江山披錦繡……”

我除了愛看書和講白話(講故事),就是喜歡唱歌。有事沒事的亂吼,村裡村外不時有我的歌聲飄起,唱得好不好我自己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挺樂意聽我唱。學校裡沒有音樂老師,上音樂課時老師一般都要我領唱。連帶著影響了他們幾個,有事沒事也跟著我亂吼。

胡漢三和我一樣也喜歡唱歌,唱得還算好聽,黃世仁則嗓門最大,幾個人嗓門一開,立時群山回響、鬼哭狼嚎。

恰此時,背後的樹林裡飛出一大群的山雀,嘰嘰喳喳的躲進了側旁的竹林,許是正在歇息,被我們驚著了。幾隻烏鴉,在我們的頭頂“哇、哇”叫著繞了一圈。

黃世仁順手撿了顆小石子向上甩去。他的力氣大,石子甩得遠,烏鴉飛得不是很高,似乎打中了一隻,翅膀撲閃著,掉了幾片黑羽,然後幾隻烏鴉一起飛向山腰那棵大樟樹,淒厲的叫聲令人渾身的不舒服。

烏鴉是不祥鳥。也許是老“哇哇哇”的鳴叫,我們這裡人叫它”老哇”。老人們說:“老哇叫、災禍到”。

烏鴉和“哭鳥”一樣是令人討厭的“禍殃鳥”。

一曲唱完,大家沒了興致,還是“勞動的乾活”吧。早點回去,吃了午飯休息時還可去我家裡下棋打撲克的玩上一陣。

經“研究”決定:五個人分開,一人隻準爬一棵樹,砍掉下麵二圈枝椏,(留著上麵,讓樹長得更大更高,這相當於給樹修枝)然後拉過近旁的樹枝象猿猴一般騰挪到另一棵樹上,砍了枝椏,再騰轉到另一棵樹上。如此這般,總之中間不能下樹,最後看誰騰轉的樹最少就算輸。輸了的人得從家裡偷吃的出來請客。

當黃世仁轉到第四棵樹上,正得意忘形在樹上吼叫,忽然叫了一聲“哎喲”。接著是枝椏斷裂聲,然後“喇啦、呯”的一串響。他從二丈多高的樹上連著折斷的鬆枝掉了下去,再後來就聽到他在哭叫。

我們幾個嚇壞了。扔掉手中的柴刀,“吱溜“”吱溜”的從樹上溜下來,飛快的趕到他身邊,查看他摔得重不重,傷到了哪裡?

我離得稍遠,趕過去時,不由大吃一驚,和劉得勇、曾三紅、周小軍他們一樣臉色煞白。

黃世仁的兩頰都有點腫,左眼皮也紅腫著,眼睛眯得隻剩一條線。幾線血跡蚯蚓般趴在他的臉上,腳下的落葉柴草上染了不少血,地上也有。

我們手忙腳亂的將他從那蓬壓倒的藤蔓上扶起來。藤蔓下是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麵覆看一層青苔,坐在石塊上,黃世仁還在大哭。邊哭邊叫

“嗚嗚,我的腳、嗚、我的腳斷了……嗚嗚。”

我不管他叫疼,用柴刀割開他那破了洞的褲腿,隻見左小腿外側上方傷口外翻張開,象個嬰兒嘴巴,正汩汩的往外冒著鮮血.必須先止血,不然血流光了會死人的,這道理我明白。

管不了那麼多了。讓他們幾個扶好黃世仁。我微閉雙眼,存想南爹爹的樣子,蹲下來左手卡著他傷口上方的皮肉,右手劍指虛空指著傷口,快速畫了個“封”字加三圈再帶卷尾三小圈向右上收筆,嘴裡同時念動咒語:

“手持金刀倒騎牛,斬斷黃河水不流,左腳撥砂來塞海,右腳撥砂塞海門,塞斷黃河長江水,塞斷紅門血不流,雪山童子來,雪山童子到,雪山童子止,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然後我站起來,右腳重重一頓,順手從身旁的小樟樹上摘了一片嫩葉貼在他的傷口上,然後對他說:

“好了!彆哭了。”

血果然被止住了。樹葉四周除了有少量的血水滲出,再也沒有血往下流。小夥伴目瞪口呆,滿臉驚疑地看著我。黃世仁連哭都忘記了,這時我問他到底是什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就摔了下來?

黃世?仁嘟囔著罵道:“我日它娘的死老哇,往我頭上扔了個蜂窩,蜂一蜇我慌了,不知怎麼樹技就斷了,摔了下來。好在下麵這一蓬黃藤,不然肯定死了……”

“麼事?老哇對你扔蜂窩?”胡漢三劉得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看見老哇從我頭上飛過去,然後有個東西掉我頭上,我伸手一摸,是個小蜂窩,幾隻黃腳蜂在我頭上臉上亂蜇……哎喲疼死我了……”

我們又好氣又好笑。周扒皮說:“老哇莫非是成精了?你才打了它,它就來報仇?這,這肯定是成精了。”

說著滿臉驚恐的抬頭往上看,果然有三隻烏鴉還在頭頂盤旋,並發出哇哇的叫聲。

儘管是大白天,斜掛在東邊天上的太陽正慢慢爬上中天,但山上林深樹密的,樹的技葉和纏繞的藤蔓遮擋住了陽光,地麵上隻漏進些斑駁的光點,加之烏鴉那瘮人的叫聲,讓我們的感覺很是陰森。

幾個人連忙檢查了黃世仁身上彆的地方,腦袋左邊有二個已經止血的傷口,其它隻是一些刮擦的皮外傷,頓時放心不少。真得感謝那一蓬枝繁葉茂、拚命往周邊樹上纏繞的黃藤,相互糾絞得象一張大網,將那塊大石頭遮蓋在下麵,不然真不好想象。

柴是不用砍了,我們七手八腳的將黃世仁扶到座山雕曾三紅的背上,急匆匆下山送他回家。

此刻,我對自己充滿信心,南爹爹教給我的是真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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