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求生

2014-08-14 作者: 宣楓颯水
第八十三章 求生

“我知道我對不起他,人注定總要對不起一些人,如果是小白的話,那我還是情願對不起他,因為對他沒有牽絆,有也不是今生了。”

綠衣微喘著氣,她的臉也因為這個動作兩頰緋紅,活像窗外火燒雲的景象,我此時才發現,她是一個多麼令人愛憐的女子,眉梢微帶著哀愁的韻味,唇邊的笑容也是羞澀難耐。

她對著我輕輕開口,“昨夜我做夢醒來的時候,我看到他躺在我的身邊,我忽然覺得,公子對於我來說也不過是綺夢一場,此生此世我都不會再見到他,也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那時候我真的想醒來的時候又是十二三歲做女兒的時候,每天想得最多的事情是背書,最愁苦的事情也是背書,生怕背不出來會看到公子略略失望的眼神,儘管他麵對我們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流露出過這樣的情緒。可是看到君上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從古至今那麼多的夫妻都是互不認識,也就這樣和和美美過了一輩子,他們的婚姻裡麵未必有我們的愛情,大概維係兩個人走一輩子的終究不會是愛情。那樣想著,我也就釋然了。比起他們,我比他們擁有的多得多,我的心裡留下過另一個人的印記,儘管那是輾轉反側求而不得的一個印記。”她抬眼看我了一眼,“夫人,我想活下來,想要跟君上就這樣走一輩子。”

“你想我怎麼做?”

“我隻是想要活下來。”

我沉默。她大概把這個表情當作了我拒絕的信號,她掀開被子,跪在我的麵前,“夫人,你成全我一次吧!”

“我想想吧。”我對她伸手,“你若想要活著,不是靠求我就可以的,求人總不如求己,你已經按著自己的想法在這個宮裡紮了根,那就按著自己的想法,給自己再掙一份生存的權利,對你來說應該是不難吧。”

“夫人的意思是?”

“隻要你不背叛你的立場,你的性命在你自己的掌握之中。”

我帶著儀柔的發梳去了太後的行宮,太後的身孕並不是很明顯,我低著頭跪在她的麵前,“拜見舜華公主。”

舜華是文薑在齊國時候的封號。

薑太後聽到這話,並沒有立刻讓我起來,反而聲音中透出微微的不快,“哀家已經是魯國的太後了。”

“可對於儀柔公主來說,太後也是公主的姑姑,按著齊國的規矩,也是該喊您一聲公主。這裡雖是魯國,可是太後是齊國人。”

她不置可否,“起身吧!公主的境況如何?”

我微微歎氣,“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

“何出此言?”

“公主在襄公在世時,是襄公的掌上明珠,而廢公上位之後,這境況便糟糕了,廢公處處針對襄公之事,連帶著公主也受了排擠,不但公主的封號不保,人被軟禁了起來,連飲食用度上也被克扣得連一個普通的宮女都不如了。”

“如今不是小白掌國嗎?他難不成也由著底下的人作踐公主不成?”

“那倒還不至於,君上倒是想要待公主好,隻是下麵的大臣們終究忌諱公主是襄公後嗣,一心都想要除之而後快。君上一心護著,倒反落了口實,公主處境尷尬為難,舜華公主至此便可見一斑。再加上公主從前從來都沒有見過君上,一時之間根本難以接受與親近,不比舜華公主和公主,公主對舜華公主自小就認識,也自小就依賴,公主從出生便沒有了母親,對舜華公主您又是敬愛有加,一直是視若生身母親,舜華公主您也是對公主一直疼愛有加。如今公主處境堪憂,所以臣鬥膽來請求舜華公主,以太後的身份將公主接入魯國。”我伸手遞上公主的發梳,“公主有此發梳作為憑證。”

她悠悠然接過,反複撫摸著發梳,眼神中的淒然一瞬即逝,“這發梳,你們也算有心了,公主還年幼,哪裡知道自己處境,不過是一味貪玩愛胡鬨嬌嗔,你們做地下的人忠心可鑒,處處為著主子著想,謀算後路。到底是不錯的。”

“舜華公主謬讚了,臣擔待不起。”

那發梳說起來也不隻是太後與公主立約之證,也是襄公諸兒與文薑的第一份定情信物。這事情我也是有所耳聞,聽說當年文薑美豔,引來了諸位諸侯世子的追求,眾多諸侯之中,文薑看上的是鄭世子子忽。可是鄭世子子忽卻以“齊大非偶”為由,拒絕了齊僖公的示好,最終文薑又氣又惱又羞愧,終於病倒了。而襄公一向對文薑有意,這個時候也順理成章。文薑到底是女子,見床榻上落紅便慌了神,抓著諸兒的手不放,“哥哥,這可怎麼辦呢?叫人發現了……”

諸兒輕拍著她的背,“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的,父親一向疼愛你我,我也絕不會讓你嫁出齊國,我會給你一個名分。”

而那把發梳便是那時候留下來的。襄公撫摸著文薑的長發,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從發根梳到發尾,

據說文薑出嫁魯國是因為僖公知道了她與襄公的私情,還下令不許她歸寧省親,那時候文薑便將這發梳交還給襄公,表示勿忘舊情。這把發梳即便是後來文薑和襄公同進同出最親密之時也都沒有拿出來。後來是儀柔生辰那日,君上特地將這發梳找了出來念及當日舊情,文薑便索性將這發梳轉交給儀柔,與襄公定下了姻緣之好,將儀柔和如今的君上配上了一對。

“這發梳是哀家交給公主的,她當日是生辰,哀家送給她一個願望,如今這便是她的願望了吧,那麼哀家自然會努力為公主綢繆,說到底,她也是將來本宮的兒媳,說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那臣便替公主謝過魯國的薑太後,願太後永世安樂,得享平安。”我屈身慢慢退出去。

身後的太後微微歎息,“這發梳當年我總以為是我一輩子的良好姻緣,這把梳子是承載了多少的情誼,我以為對於我也好,對於儀柔來說都是最好的祝福。可是現在看來這發梳未必是最好的祝福,反倒好像是詛咒一般糾纏著人喘不過氣來。”

“太後還是不要多心了,如今當務之急是把公主接到咱們魯國來,公主也怪可憐的,打出生就沒了母親,年紀還這樣小就沒有了父親的庇佑,叔叔雖說是親人,肯定也是不如和父親那般親了。索性還有太後照拂,不然是真的太可憐了。”說著,侍女還輕輕在眼角拭著淚。

“是啊,這孩子……”太後便沒有再說下去了。

文薑的手段很快,不過是三五日便和小白談妥了,將儀柔接入了魯國行宮,君上去去看望母親的時候,儀柔便依偎在文薑的懷裡。

“君上來了?咱們母子倆就不要總是行什麼大禮了,來見過你的妹妹。”

根據綠衣的說法,當下君上的臉色也就綠了。

“她還真是把那個男人當回事,他死了才沒有多久,便不動聲色就把他的女兒接過來了,當自己的女兒嗎?”他看見書案上有剛太後賞下來的蓮子湯,手橫過去,全部打翻在地上,綠衣剛進去便聽到這麼大的聲響,下了一大跳。忙過去拉住君上的手,細細查看。

“君上這是怎麼了,發那麼大的火氣,不是說剛從太後行宮請安回來嗎?”

君上看到綠衣的肚子,這才緩下心情來,“你怎麼來了?挺著肚子不方便,嚇著了沒有?”

“臣妾沒有嚇著,倒是擔心君上的身子,君上還是切勿總是動氣,這些天臣妾看您煩心事情那麼多,連睡覺的時候都不安穩,總是說夢話呢!”

君上的臉色有些尷尬,“是嗎?孤都說什麼了?”

“不過就是喊了景姬和貞慎夫人的名字,也沒有什麼?”綠衣不動聲色轉了話題,“臣妾聽說君上是要打算立杜夫人為正夫人了。”

“你聽誰說的?”

“宮裡都傳遍了,臣妾也就聽見了,杜夫人這些時候管理後宮也是辛勞,名正方能言順,及早確立正宮的地位,對君上的朝政是有利的。”

“孤本來今日去請安也是要說這件事情,畢竟這後宮裡還有一個太後,自然是要請她下旨正名的,誰知太後竟然不準,一定要把名分留給齊國的儀柔公主。更可恨的是,太後居然都沒有跟孤商量就將儀柔公主從齊國接了過來。她還沒回後宮來呢,就這樣讓孤下不來台麵,明日大夫們肯定是要上諫,要孤解釋這件事情。太後真是越來越不知道收斂了!”

綠衣“撲通”一聲跪在君上的麵前,“君上不要說這些氣話了,太後她……”

“你不要動不動就跪,起來吧,孤是在你的麵前才說那些話的,今天大夫們紛紛上奏說太後久在行宮,要儘快接回後宮,畢竟是孤的生母。孤知道,可是她在行宮裡麵乾的那些叫什麼事情。原以為爭位失敗了,頂多孤也就是養著這些人罷了,沒想到公子糾他不但不知道收斂,反而把手都插到太後那裡去了,你知不知道前台的那些人都知道了,公子糾常常在行宮裡同太後……”他止住了話,眼睛裡頭布滿了血色,吸吐了幾口氣才讓自己略平靜下來,“整夜整夜地不出來,太後腹中的那個孩子多半也就是他的了,孤還以為去了一個齊襄公便是無憂了,沒有想到最終還是引狼入室。我真恨啊,我的母親為什麼會是她。”

“君上心裡頭的恨,臣妾知道的,臣妾心裡也有恨,不過臣妾恨的是公子糾,當初夫人的那副安胎藥,裡頭那麼重的五石散,他同淑夫人聯手……”綠衣歎了一口氣,“夫人還在的時候,從來也不與人相爭,不過是因為出身是莒國被管仲他們忌諱,便慘遭毒手。君上中毒一事,難道和他們就全然沒有關係嗎?錄兒是什麼樣的人,君上的妃嬪,君上若是有什麼,對於她來說百害而無一利,那麼自然是有人給了她更大的利益來誘惑她。臣妾思前想後,除了他們沒有誰能給得起更大的利益了。夫人在世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公子糾後曾跟臣妾說過一句話,竊國之賊,除此人無他。當時臣妾還不信,如今想來這一樁一件,方知道公子糾狼子野心。”

魯君拳頭登時砸裂了手邊的書案,血從掌心汨汨地冒出來,一如他的心在泣血一般,傷口越處理越難愈合,直到潰爛感染死去。

小白的信件來的時候,萬長說我連眼睛都是笑著的,雖然看不見麵容,但也知道我高興。

我笑笑便讓他下去了。

“寒兒:

園中白眉隱於雪中,遠看便融一體,懷中懿曇時常拿出來查看,連先生都說袋子舊了要換,我卻心中舍不得。你所喜愛的白眉我已折下插在你房中,願待花開,便見你白靨映花而來。”

我輕笑,拿起筆來回複,“舊袋豈可裝新花,不過是舊心思就著舊皮囊。也當思情深意重。白眉雖好,卻不見懿曇相映,若是寂寥,不如就著寒風奏曲一首,當以《生離》應景,以解相思念頭。”

“沒想到夫人也有這樣情意深重的時候,公子真當是好福氣。”

我心中一悸,“怎麼進來悄沒聲息的。”

綠衣含笑,“從前便是一隻貓兒狗兒的靠近霖持宮一步,夫人都能立刻驚覺,更不說人了,如今我身上懷著身孕,步子踏進來是比從前要沉得多,夫人倒絲毫都沒有察覺。想來是心思都撲在公子身上了,話說得這樣美,連我看著也羨慕了。”

我心頓時便沉了下去,麵上還是淡然,“你身子既然重,怎麼還出來不好好休息。”

“這都入冬了,我是越發懶了,前幾天全部都躲在床上,侍女都看不過去了,非要讓我出來走走,剛剛遇到了杜夫人手下的一個太監,鬼鬼祟祟的,想了想還是到霖持宮來坐坐。旁人隻當我是念舊,卻不想你都已經回來,還住在這裡。君上最晚上來了,你見到了嗎?”

“見到了,你說的話重,我瞧他是氣得一晚上都沒睡好。”

“我是逼他下定決心,不光是為了公子,也為了我自己,管仲最近也看不慣我了,大抵是察覺到咱們的敵意,上次我在殿外見到他,他便對我說話有些不客氣。我心裡知道,若是他不去,他便會一直找我們的茬。說起來給你講個笑話,管仲昨天早上上朝的時候,大臣們都在議事,管仲大概是聽得無聊了,說了句殿中寒冷,銀碳點得少了點。其實說得也極小聲,連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大夫都沒有仔細挺清楚,君上卻道,銀碳自然是不比府上雲碳暖和,隻是這雲碳匱乏,除太後宮中常年供應以外,連孤這裡都隻是用銀碳,今年天氣驟冷,連銀碳都叫管大人吃不住了呢!”

我問,“君上是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話說得是極輕巧,語氣也沒有什麼,隻是這話叫人一聽便知道君上是在給他臉色看呢!再說了,君上都說著這樣白了,雲碳隻有太後有,管仲怎麼會有呢?必然是太後給了公子糾,公子糾再賞了些給他罷了。其實這後宮也不都是之用銀碳的,原本君上那裡也是用雲碳的,隻是打從大前年開始,太後借口雲碳不夠用,君上的雲碳便改用了銀碳。如今管仲那裡有了雲碳,而君上自己用的是銀碳,這不是明擺著打君上的臉麵嗎?君上當時是沒說什麼,有顏色的大夫們今天早上就進言了,管仲也一味請罪,君上也沒有罰他。”

“君上似乎有些優柔寡斷了。”

“君上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吧。太後那樣強勢,你叫他手上拿什麼去跟太後拚呢?太後雖然穢亂,可是大臣們對她的能力都還是信服。”

“太後?”我略略一思索,心裡便有了主意,“聽說太後善妒?”

綠衣想了想,“從前宮裡是有這麼一說,太後剛入宮不過一年的時間,這原本魯宮裡頭的妃嬪都被收拾得零零落落的,先公也受了好大的臉色和氣勢呢!所以今天看來這先公的妃嬪也都沒有留下幾個。”

“那便好了,如今太後和公子糾正打得火熱,若是趁她妊娠期間,公子糾與其他的女子糾纏,太後自然也會遷怒公子糾,在讓她身邊那個侍女,叫英氏的那個好好挑唆挑唆,太後若是不幫他,那麼魯君對付起來不是更加容易了嗎?”

“那個英氏貪婪成性,上次送上去了黃金百兩,如今叫她再幫幫忙,隻怕連黃金都入不了她的眼了。等這件事情完了,她也留不得了。”

我笑笑,“這都是小事,若是黃金都送過了,那麼這次便送個大的,但凡是宮女,見多了主子淫蕩,自然她也是不差的,你去外頭好好挑上幾個美男子,送兩個給她,其餘的都送給太後去吧。家世低微些好控製,模樣嘛,就比著襄公在世時的樣子去找好了,能找到多少都找來,實在不行,送去點情藥也就是了。”我將信折好,“反正管仲不屑與太後一流,那麼其他人就更不會知道這些藥的來處了。做得乾淨些,叫君上知道太後的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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