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親友(中)

2018-04-15 作者: 蕭鼎
第二十九章 親友(中)

沉睡中的南山一個激靈醒來,好像有些迷糊,過了片刻才清醒過來的樣子,愕然道:“爹,你怎麼來了?”

王宗景站在房中,轉頭看去,正好從門縫間隙中可以看到南家父子兩人都在院子裡的梧桐樹下,隻見南石侯上下打量了一番南山,歎了口氣,道:“你在這裡等景少爺,等了一整晚嗎?”

南山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遠方發白的天色,點了點頭。

王宗景在屋內微微搖頭,心中卻也有些感動,便想走出去和他們父子二人說話,且不論南山對他的情誼,便是昨日在大堂之上,南石侯也是多方維護於他,這份情他得領了。隻是才邁出腳步,王宗景便發現自己手上還抱著被褥,現在顯然是用不著了,搖頭笑了笑,轉過身走到床邊丟下,這才要走出房門。

“今天,家主會叫你過去問話,就是為了昨日景少爺與德少爺打架的事,你知道麼?”

忽然,南石侯的聲音從庭院中傳了過來,王宗景的腳步遲疑了一下,停了下來。

南山點了點頭,道:“孩兒知道了。”

南石侯看了他一眼,麵上沒什麼表情,淡淡地道:“該怎麼說話,你心裡有數嗎?”

南山又是點頭,道:“知道,孩兒一定照實對家主說明事情經過,昨日確實是德少爺打我,景少爺看不過眼才出手救我的,然後他們兩人打鬥起來,也是德少爺先動得手,最後更是先拿出了烈火符,景少爺這才下了重手。”

王宗景嘴角動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不管其他人怎樣,小胖子始終還是自己的朋友。

院子中,南石侯沉默地站在那兒,沒有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隻是淡淡地看著南山。慢慢的,南山的那張胖臉上表情卻發生了變化,從最初的堅定到詫異到疑惑到愕然,王宗景將他的神情變化一一看在眼中,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感覺。

“爹,怎麼了?”小胖子乾笑了一聲,笑聲聽起來有些生澀,低聲問道。

南石侯依舊沉默著,過了好一會之後,他才輕輕道:“昨天晚上,除你之外的其他人,都已經被家主叫過去一一詢問了,他們說的和你剛才說的話,正好相反。”

房子裡麵,王宗景瞳孔縮了一下,慢慢握緊了拳頭,而屋外梧桐樹下,南山臉上的肌肉則是抽搐了一下,臉色迅速蒼白起來,但是不知怎麼,他此刻更在乎的看起來反而是自己的父親,死死地盯著南石侯,他張了幾次口,才艱難無比地澀聲問道:“爹,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南石侯深深地看著麵前這個兒子,他這輩子唯一的兒子,目光中流露出了幾分深藏的疼愛,隔了好一會,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說了一句似乎不相乾的話:“小山,其實你一直都很聰明的。”

南山默然無語,隻是怔怔地看著父親。

“從小時候開始,特彆是景少爺失蹤的這三年以來,你在王家這裡的日子過得不好,經常被人欺負,但是你從來都是自己忍下了,一次都沒有告訴我。”南石侯看著他,聲音依舊沉穩,但語氣中仿佛也夾了一絲惆悵,道,“我知道,你是怕我難做,我也明白,你是知道我們父子兩人的處境,所以什麼都忍下來了。”

南山顯然沒有料到父親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有些茫然失措,欲言又止,到最後隻能叫了一聲:“爹。”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絕沒有你這種忍耐的功夫。”南石侯淡淡地道,“可是有時候我也會想,這樣讓你一個小孩子苦忍,究竟對你好不好?我這樣一個當爹的,讓自己兒子吃這樣的苦,那我又算什麼?”

“爹,彆說了,我沒事的。”不知為何,南山小胖子的聲音呢忽然有些哽咽,輕輕叫了一聲。

南石侯幽幽歎息了一聲,閉上眼睛微微搖頭,仿佛也覺得很累,但過了片刻,長出了一口氣之後,再度睜開眼睛時,眼神便又變得銳利起來:“小山,今天麵見家主時,你換個說法吧。”

王宗景的身子猛然一僵,屋外,南山也是身子輕抖了一下,臉上浮現起一絲哀色,慢慢低垂下頭,道:“可是,景少爺他是,是為了救我才出手的……”

“我明白,我也不好受,所以昨日你看我在大堂之上,是不是一直維護景少爺?可是今天的情勢已經變了,十六爺已然將此事視作奇恥大辱,他以為是家主借此事故意敲打他,想要借機打壓四房勢力,是以昨日他拉攏了王家二房、三房一批人,打算在今日會商此事時發難,定要懲治景少爺。”

南山愕然抬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南石侯輕歎了一聲,道:“眼下此事已經牽涉到王家內部的爭權奪利,家主雖然積威深重,但這幾年來壓製諸房,底下人早有不滿,三房四房那是不用說了,就算是二房也是這兩年死去一些人勢力大衰,也有人風言風語說是當初二房實力太強威脅到長房,家主借外人之手削弱威脅的。”他臉色漠然,似乎對如此激烈的內鬥早已習慣,隻是看著自己的兒子,道,“王家內爭日趨激烈,家主年紀已大,遍觀下一代繼位之人,年輕而有雄才者,唯有王瑞征一人而已,景少爺的姐姐王細雨雖然天賦過人,但畢竟年少,而且想要坐上家主這位置,也不能隻靠修道資質的,權謀心術,缺一不可。”

他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兒子,道:“以我看來,雖然家主地位眼下仍是穩固,但長遠來看,王家家主之外,終究也隻會落在十六爺手中。”他搖著頭,沉著聲,看著南山,道,“你不要惹禍上身。”

南山臉色蒼白,一雙眼睛不知是否因為熬夜沒睡好的緣故,血絲隱現,臉上神情激動中帶著一絲蒼涼,緊咬著牙,身子微微顫抖著,嘴巴張了又合,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個答應的字。

南石侯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兒子,眼角餘光向屋子那一側掃了一眼,沉默片刻,輕聲道:“小山,爹知道景少爺是你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三年前他失蹤的時候,整個王家的人除了他的親姐姐,也隻有你一個人偷偷為他哭過。”

門扉之後,王宗景的身子微微一顫。

“可是,除了景少爺之外,你還有為父,還有你娘,還有咱們南家一家子的人。景少爺不管怎麼說,也是姓王的,他們就算責罰於他,想來也不會如何過份,但是我們父子南家,若是惹怒了王家未來的家主,那又如何?”

“你自小便知道忍受欺負,為了是什麼?還不就是為了我們一家在王家堡這裡更好的活下去?”

“是,爹也想過,這種讓兒子憋屈的日子不要過了,咱們離開王家出去自立門戶。可是天下如此之大,世道艱險,當年未得家主提拔時,我與你娘過的是顛沛流離困苦不堪的日子,那種苦處直令人不堪回首,我又怎能隨意再破門而出,讓她再去吃苦……”

“我……”

“爹!”忽地,一聲帶著哭音的喊叫,打斷了南石侯的話語,南山淚流滿麵,嘴唇顫抖著,卻是緊咬著牙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然後他握緊了拳,低垂著頭,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孩兒明白了!”

看著淚珠從白胖的臉頰上流過,看著兒子煞白的臉色,南石侯眼中也是掠過一絲黯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南山的肩膀,然後走出了這個院子。

微風輕輕吹過,梧桐枝葉擺動,發出沙沙的聲音,襯著小院之中一片寂寥。

小胖子呆立了很久很久,麵上淚痕未乾,如失魂落魄一般,許久方才木然轉身,緩緩走了出去,在跨出垂花門時,甚至還被門檻絆了一跤摔倒在地,而他卻像是恍然不覺一般,呆呆爬起,一步一步離開了。

晨風吹過,涼意漸起,這樣一個春日的清晨中,涼風裡,仿佛也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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