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信任(下)

2018-04-15 作者: 蕭鼎
第九十九章 信任(下)

蕭逸才點了點頭,目視林驚羽,沉吟片刻之後道:“師弟,有些事咱們明麵上不能說,但心裡都是明白的。青雲試這些年來雖然挑到了不少資質出眾的人才,其中多有出身於修真世家的弟子,這些人才……”他淡淡地一笑,長出了一口氣,道,“這些少年資質雖好,卻與俗世牽扯太多,心思亦是龐雜,平日裡是不小的助力,算上交結眾多世家勢力,也是極好的。倘若真要是遇上大劫數時,卻也未必就靠得住了。”

林驚羽第一次聽到蕭逸才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麵露愕然,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沉聲道:“掌教師兄……”

蕭逸才擺了擺手,道:“其實你們心中對此有所不滿,我何嘗不知,隻是昔年大劫之後百廢待興,不得不行此法,總得先喘息片刻,恢複元氣才能論及其他罷了。說到底,我心中自然是有數的,日後真正可靠、足以倚仗的傳人,還是應當多從那些身家清白的普通弟子身上栽培就是。”

林驚羽臉色肅然,望向蕭逸才的目光已是大有不同,更多了幾分敬佩之意,拱手道:“師兄明鑒,做師弟的以前還空自擔憂,現在想想實如井底之蛙一般。”

蕭逸才哈哈一笑,站了起來,上前將林驚羽拉著重新坐下,麵帶親切之意,道:“驚羽師弟,你道行精深,實是我們青雲一門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後若有大事,為我青雲門楣,還請師弟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林驚羽肅容正色,沉聲道:“師兄放心,此事驚羽義不容辭!”

蕭逸才微笑著點頭,隨後沉吟了片刻,像是又記起剛才的話題,微微皺眉,

道:“驚羽師弟,既然說到此處,那王宗景既然是出身於龍湖王家,終究也算是

世家子弟之一,這……”

林驚羽沉默片刻,隨即道:“師兄,此事頗有曲折,容我向你細說。”說著,林驚羽便把自己將王宗景從十萬大山裡救回龍湖城,但回到王家之後王宗景卻與王家諸人格格不入,最後反起爭端,險些被加以嚴刑懲處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到王宗景失望之下終於還是離開了王家,中間自然也有他的幾分提醒助力,這才到了青雲山參加青雲試。

“換句話說,王宗景,包括他的姐姐王細雨,這倆姐弟幾乎算是與龍湖王家翻臉,白身出戶了。如今就算他們想回去,龍湖王家也不會容得下他們,所以以我之見,這兩人應該算是可以相信的。”

蕭逸才一路安靜地聽下來,眼中微光閃動,待林驚羽說完並為這兩人擔保之後,他才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看來驚羽師弟倒是對這少年頗為青睞啊!卻不知以你看來,這少年資質心性如何?”

林驚羽並未察覺蕭逸才有何異色,沉吟片刻之後坦然道:“這倆姐弟中,姐姐王細雨的資質應當是更好些,算得上是修道奇才。弟弟王宗景雖然資質稍遜,卻也差不到哪去,比之常人還是勝過不少。但最重要的是,這少年昔年在十萬大山深處,獨自一人與整片絕穀森林裡的無數妖獸為伍,掙紮求生活了下來,這份心性血氣,這種剛勇堅韌、隱忍狠辣的性子,卻是萬中無一,與絕大多數世家子弟截然不同。真要是生死相搏動起手來,青雲彆院中那些天資出眾的世家子弟縱然是道行比他高一些,隻怕到了最後能活下來的,反而隻有他。”說著,林驚羽緩緩地抬頭,看向蕭逸才,靜靜地道:“師兄,我們都是過來人了,這修道一途艱險莫測,並不能隻看這一份根骨資質。每每到了最後,有這樣一種心性的人會是怎樣的成就,咱們都是心中有數的。”

蕭逸才默默地點頭,臉上有思索之色,過了片刻之後他才開口道:“想不到驚羽師弟對這少年竟然如此看重,難得,難得!此事我心中有數,你且放心。”

林驚羽點了點頭,站起身子拱手道:“那我先告退了。”說著轉身走去,隻是走了幾步之後,他忽然又停頓了一下,再次轉過身來,看向蕭逸才,道,“師兄,雖然如今言之尚早,但若是一年之後青雲試畢,王宗景果然通過考驗在那四十人中,能否讓我將他收入門下?”

蕭逸才臉色微變,目視林驚羽。林驚羽坦然對望,並無絲毫異色,片刻之後,蕭逸才展顏微笑道:“想不到林師弟如此愛才。這樣吧,如今的確還言之過早,但若是果然如師弟所言他通過了青雲試,我必定親自詢問他是否願意拜入林師弟的門下,你看可好?”

林驚羽一點頭,道:“多謝師兄!”說罷一拱手,轉身走去,身子挺拔,一路走出了玉清大殿。

蕭逸才目送那個瀟灑挺拔的背影遠去,漸漸消失,臉上的笑意也緩緩地隱沒下去,獨自一人靜坐於大椅之中,沉思良久,過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拿起手邊的茶碗想要喝茶,沾唇才驚覺茶水已然涼了。他皺皺眉頭,將茶碗拿開,目光向那大門處空蕩蕩的地方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翻手,將茶碗隨手一放,置於桌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叮”聲,回蕩在這片有些空曠的大殿之上。

青雲山下,彆院乙道廿三院中。

經過一整天的沉睡,仇雕泗終於在回來的第二天後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王宗景、蘇文清和巴熊都去了金字房看望,包括已經從山上重新下來回到青雲彆院的小鼎,也跑過來關心了一下。不久之後,穆懷正帶著柳芸和歐陽劍秋數人也趕了過來,就在金字房中對仇雕泗細細地問了一遍當日的情形。

仇雕泗一開始見有這麼多人前來,也是一陣愕然,似乎很不習慣。但是他平日的性子便有些孤僻,眾人也不覺有什麼奇怪的,反倒是安慰他,隨後仇雕泗也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開始回答穆懷正的問話。

根據仇雕泗的回憶,當日他被那股奇異的枯井水流卷入地下河床時,因為撞上了堅硬的石壁而昏了過去,醒來之後便發現與王宗景、蘇文清等人失散了。自己被水流衝刷到一處黑暗河灘的角落,掙紮著爬起來走了一段路後,發現那地下岩壁上不知為何開了一個洞口,裡麵有光芒照耀而出。他以為那或許是有出口的地方,便獨自一人進入了那處地宮。

至於進入之後的事情,也並沒有什麼複雜的。他沿著地宮長廊走了一段路,果然便遇上了骷髏鬼物,而且比較倒黴的是他同時遇上了四隻凶猛的骷髏,他自己本身也沒什麼道行法術,很快就被骷髏擊敗砸暈。那一刻他自忖必死,在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刻,也僅記得那些骷髏獰笑著圍攏過來,之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誰知事情竟然出人意料,仇雕泗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非但沒死,而且十分詭異地置身於一具巨大的黑棺之中,同時覺得頭痛欲裂,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了,就那樣掙紮了一下,勉強爬出黑棺,便又支撐不住摔倒昏迷過去。至於剩下的,便是帶他回到青雲彆院的事,王宗景、穆懷正等人自然都清楚,也就沒什麼好問的了。

房間裡的人一時麵麵相覷,俱是無言,仇雕泗的這種古怪遭遇確實匪夷所思。當日王宗景、蘇文清等人都親眼見到了那些骷髏嗜殺殘暴的一麵,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鬼物會放過仇雕泗,並將他放到黑棺之中。但要說他是說謊,卻又無人能看出他有說謊的跡象,言之鑿鑿,顯然還帶了幾分驚懼,而且眾人也想不出他有什麼需要說謊的理由。

無奈之下,穆懷正隻得安慰了他幾句,便緊皺著眉頭走了出去。王宗景與蘇文清出來相送,穆懷正也沒太注意,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倒是歐陽劍秋對王宗景十分和善,過來與他說了些話,還頗為關心地詢問了他修煉的情況。王宗景心裡大概知道這隻怕是托了姐姐的福,心中也是苦笑,但麵上還是笑著應對了。待這一群人走後,王宗景等人又走回金字房,隻有小鼎最初過來噓寒問暖之後,這會兒又高高興興地跑到另一邊逗大黃、小灰玩兒去了。走到房中,見留在房中的巴熊正和仇雕泗低聲說話,沒說兩句,仇雕泗臉上帶了些倦色,對著王宗景等人點了點頭,道:“我還有點累,想再睡一會兒。”

巴熊怔了一下,站了起來,回頭看了王宗景與蘇文清一眼。蘇文清點了點頭,道:“也是,仇公子才剛剛醒來,多休息是對的。我們先出去吧!”

說著自己便先走了出去,隨後王宗景走過來叮囑了仇雕泗兩句,便和巴熊一起走了出來。看著巴熊回身帶上房門後,王宗景長出了一口氣,走到庭院中,看著兩株青翠的柳樹,不知怎麼覺得心頭悶悶的,有些不舒服。

另一邊蘇文清與巴熊走過來,兩人隨意說了幾句,便也各自回屋了。王宗景目送他們離去,心頭那一股未知的鬱悶卻始終揮之不去,回房又覺得氣悶,想了想,便還是向院外走了出去。

一路走去,信步又來到了彆院的後花園中,與往常一樣,在最偏僻的那處石壁下,哪怕這是白天,也沒有人會走到這裡。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看看左右無人,便一個猛衝向石壁上方跳去,沿路抓住那些矮鬆枝乾,很順利地又爬上了石壁上方,到了那片巨木森林的邊緣。

一股森林特有的氣息隨風送來,拂過他的臉龐,頓時讓王宗景感覺身子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有些興奮地活動了一下身子,便大步向林中走去,一路或跳或爬,很快就順著那些樹乾抓著古藤,飛躍於森林之中。

陽光落下點點光束,在茂密的林間搖曳著,遠方的鳥兒清脆鳴叫,灌木草叢的芬芳撲麵而來。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好像才能放開心懷,肆無忌憚地笑出聲來,“呼”的一聲掠過巨樹荊棘,落在森林下方的一處草地,然後目光一抬,前頭又是一片茫茫巨木。他嘴角浮起笑意,又要跑過去時,忽地就在那一刻,他整個人猛地一僵。

一股熟悉的危險感覺瞬間在心頭升起,猶如過往三年中他每每在生死關頭浴血搏殺時所感觸到的一樣,似針紮一般尖銳無比的痛覺,從脖子後麵的皮膚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

連呼吸都在瞬間屏住。他整個身子轉眼間就變得像是一塊石頭,一動不動地僵持在原地。然後慢慢地、慢慢地俯下了身子,動作輕緩而小心,原本愜意的目光也瞬間變得冷漠而鋒利,甚至帶了幾分冷酷。

幽靜的巨木森林裡,不知什麼時候也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靜,連樹梢頭的鳥兒也不再鳴叫了。“嗒,嗒,嗒”,那是輕微的腳步聲,在前方的密林深處,慢慢地向這裡傳了過來,灌木叢中一陣騷動。

片刻之後,一個充滿了爆炸般力量的感的強健身軀,形如一隻巨獅但頭生雙角的妖獸,慢慢地出現在前方的灌木叢中,一雙血紅色的猙獰雙眼,冷冷地盯住了王宗景。緊接著,幾乎是相同的聲音從周圍再度傳來,灌木荊棘不停地搖動,包括王宗景的身後也出現了類似的妖獸身影。一隻,兩隻,三隻,到了最後,加上最早出現的那隻,一共四隻妖獸將王宗景牢牢地包圍了起來。帶著腥臭的氣息,仿佛從這些突然出現的妖獸身上飄了過來,任誰也想不到,青雲山這樣的地方竟然會有妖獸出現。

沉默地看著周圍的這一幕,王宗景的臉色越發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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