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殺意(上)

2018-04-15 作者: 蕭鼎
第一百一十一章 殺意(上)

破舊的木門在雨中發出低沉的“吱呀”聲,緩緩打開,王宗景走了進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有些臟亂的小院子,地上淩亂地掉落著一些已經劈好的木柴,在風雨中濺上了泥漿。院子一角,有用竹片紮起圍了一個小圈的籬笆,看著像是平日圈養家禽的雞欄,不過這個時候卻沒看見一隻雞,空蕩蕩的。

院子的另一側是一麵土牆,原本黃褐色的地方在被雨水打濕之後,漸漸變成了深沉肮臟的黑褐色,牆壁邊堆放著不少柴火,還有地上隨意丟下的柴刀麻繩,應該是平日孫老漢砍柴歸來放置的所在。王宗景向那邊看了一眼,忽然一怔,那牆角處兀自擺放著兩大捆綁好的柴火,壘得很高,與孫老漢平日砍柴挑擔的模樣完全不同,似乎便是一個月前自己幫孫老漢砍好的那一擔柴火。

“轟!”

忽地,天際之上,黑雲深處,響起了一記驚雷,雷聲隆隆,如起伏的波濤,慢慢洶湧起來。

雨,越下越大!

王宗景站在小院之中,全身已被雨水淋濕,這一刻,這院子裡竟是如此安靜。他的臉色緩緩冷了下來,但眼中仍有一絲希望,看了看周圍,他忽地快步向小院儘頭那一間已是破爛不堪的小屋走去。

門扉虛掩著,因為茅草屋簷的關係,破了幾個洞的門板被越下越大的雨淋濕了一半,王宗景走到門前,一把推開房門。“啪”的一聲,木門彈了進去,露出仿佛已經塵封許久的屋子。

依然,沒有人。

小小的屋子中,如絕大多數窮人家一樣,擁擠而有些臟亂,牆角砌了灶台,肮臟的黑灰已把旁邊的土牆熏成了黑色,殘破的木桌,斷腿的木凳,此刻都淩亂地倒在地上,僅有的幾個鍋碗也不知被什麼人砸碎了散落在地麵上。剩下的,還有血跡。

深深滲入土地牆壁木頭的血痕,早已乾涸沒有血水,隻剩下那觸目驚心大塊大塊的血痕,濺得整個屋子都是。王宗景慢慢走了過去,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頭頂的茅草屋頂,有好些地方已經漏了水,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門外雨水中吹來的寒風將這裡原本憋悶的空氣吹散,然而不知怎的,王宗景隻覺得置身於此,自己已被那無形的血腥之氣團團圍住,似乎已經不能呼吸了。

一個人,會有多少鮮血可以揮灑流淌,這一刻,他眼中滿是那些血痕,腳下、身邊、灶台上、土牆上,甚至連那些散落一地的桌椅鍋碗碎片上,也依然清晰可見那已經乾涸變成深褐色的血跡。

“轟!”

屋外,蒼穹上又是一記驚雷,如響在耳邊震耳欲聾,讓王宗景身子猛地一顫,手中的野兔野雞“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孫大爺……”他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變得嘶啞起來。轉過身子,走到小屋門邊,他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天,那烏雲黑沉沉密布天穹,已是猶如黑夜。

“咦?你誰啊,怎麼會在孫老漢家裡?”

忽然,門口傳來一聲帶了驚訝的問話,王宗景身子一震,回頭看去,隻見一位衣裳半舊身材粗壯的婦人,看著四十多歲,容貌平凡麵帶訝色,撐了一把油布黑傘,似路過這裡看到了這一幕,一時錯愕忍不住開口向他詢問。

王宗景隻覺得心頭一緊,忽地快步衝了過去,迎著漫天雨勢,幾步就跨到了小院門口,這來勢急切,甚至把那婦人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捂住心口驚道:“你要做什麼?”

王宗景卻哪裡有心思管那麼多,此刻他心中全是驚惶焦灼之意,臉色也是難看至極,也不顧這漫天風雨,哪怕那雨水打濕全身,嘩啦啦化作水流順著他的臉龐流淌下來。他隻是深吸了一口氣,道:“大娘,求你告訴我,孫大爺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婦人看了他兩眼,確信王宗景並無惡意,這才放下心來,隻是聽到他一開口便是打聽這孫老漢家中事,臉色微變,卻是反問他道:“你是誰,你和孫老漢是親戚嗎?”

王宗景心頭急切,伸手一抹臉上水珠,道:“大娘,我是孫大爺的一個遠房侄子,今天是特意來看他的,誰知到家卻看到了這副模樣,他——他究竟怎麼了?”

那婦人麵上狐疑之色一掠而過,又打量了王宗景一番,顯然對王宗景的話不是太相信,不過不知為何,她目光掃過王宗景背後那間淩亂的小院與破舊的小屋時,神情一黯,低了低頭,隨後歎息了一聲,道:

“他死了。”

“轟隆隆……”雷聲如潮,像是這一場大雨終於進入了磅礴之境,在天際黑雲間不斷響起,傾盆大雨轟然而落,天地之間都被蒙在一片朦朧煙雨中,連遠山的輪廓都已看不清楚,隻剩下了無窮無儘冰冷的雨水。

王宗景蒼白了臉,等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怎麼死的?”

那婦人看了看天色,似乎有些害怕,但王宗景就那樣站在風雨之中,臉色木然,任密密麻麻的雨水打著身子,看著有幾分淒然,她心中又有些不忍,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在這風雨中,輕輕說出了昔日的緣由,把那一樁樁一幕幕帶了幾分慘厲的過往,在王宗景麵前說了出來。

孫老漢是個老實人,平日砍柴為生,性子很好。老伴過世以後,獨子小孫又去了河陽城討生活,這些年來他便一人獨居在這孫家莊的破屋裡,雖有些孤單,平日卻經常聽他提起兒子,雖然也不是什麼人上人,聽說是在河陽城中的一個鋪麵裡當夥計,但小孫勤快機靈,也掙下了幾分家底,甚至還娶了一個媳婦兒。老孫每次提起這個,都笑得合不攏嘴,滿懷希冀,就盼著兒子來接他去城裡過上好日子了。

天從人願,這一日居然真的來了。約摸一個月前,很早就離開村子的小孫,果然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同行的還有他的漂亮媳婦,準備在村子裡住上兩天,收拾收拾,就接孫老漢去河陽城中享福了。

那兩天,真的是孫老漢生平最快活的日子,整日走在村裡,都是笑容滿麵,鄉親們也是替他高興,隻要聊天時一說起他那兒子,誇幾句他的媳婦,孫老漢的爽朗笑聲,便是整個村子也都聽見了。

可是,就在小孫回來後的第二天,他們全家準備收拾行李上路的時候,許是上世的冤孽,小孫帶著媳婦在村中走過時,遇見了這孫家莊的村長孫積善。孫積善一眼便被頗有幾分姿色的孫家小娘子吸引住了,色心大動,再使人一打聽,輕輕鬆鬆便知道了孫家根底,當日下午便領了一眾家丁去了孫老漢家,氣焰囂張地要以五十兩銀子買走小孫媳婦,做他的第六房小妾。

孫老漢父子哪裡肯答應,堅決不允。孫積善向來在這村裡橫行慣了的,又欺負孫老漢家人孤無靠,一聲令下,便要家丁強搶。於是光天化日之下,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擁而上,孫家父子拚死反抗,卻根本不是對手,眼看媳婦就要被人搶走,小孫狂怒之下便抓起柴刀向孫積善劈去,正中那惡霸的肩膀,險些將孫積善的左臂都砍下來。孫積善大怒,再無顧忌,便喝令家丁放手痛打,在這破屋小院間,終於生生將孫老漢父子打死了。

那一日,呼號慘叫,響徹了整座孫家莊,這院中屋裡,到處鮮血飛濺,慘不忍睹。

斑斑血跡,至今在這鋪天蓋地的大雨之中,仿佛依然不能洗去。王宗景的臉上已經完全沒了血色,隨著那婦人的話語一點一點說出了當日慘狀,他慢慢轉身看著這淒涼寂寥的小院,看著那深深滲入了眼眸的血痕,整個身子仿佛都在微微發抖,就連那身內鮮血,此刻也似要沸騰一般,一股一股熱潮不停地衝向他的頭頂。

轟隆!

天際驚雷,仿佛就打在他的頭頂。

那婦人說了好一會兒,似乎也有些倦了,她的臉上有幾分憤懣,但更多的還是無奈與深切的同情。頓了一會兒,她輕聲又道:“其實,最可憐的還是那孫家媳婦,那日孫積善打死孫老漢父子後,就將她搶了回去,百般淩辱,結果那孫小娘子也是個性子烈的,三日之後,找了個機會竟懸梁自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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