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鰻魚(5)

2017-06-29 作者: 九魚
第七十一章 鰻魚(5)

凱米拉被帶出去不久,她的父親凱盛國議員也被帶出了地窖。

他的身體因為地窖的寒冷與窘迫而變得僵硬,雙腿尤甚,他的腳跟一落到地上就鑽心的疼,押送他的人發現了這一點,但他們毫無同情心,他們不斷地敲打他的脊背,命令他快步向前走,不許停,他們沿著房屋外圍的棕褐色小道一直走到餐廳裡——這間餐廳是供來養鰻場參觀遊玩的客人暫時休息和用餐的,非常寬敞,布置的非常舒適,也沒有濃重的異味,一個開敞性的廚房緊挨著它,廚房的爐子上正燉著一鍋熱湯,帶著口罩的暴徒之一正在烤箱邊忙碌,從裡麵抽出大塊的麵包,那香味令凱盛國的胃部一陣陣的痙攣——他已經多少小時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了?他的手表被拿走了,而匆忙間瞥見的昏沉天色甚至不能告訴他現在是早晨還是中午。

溫暖的房間裡暴徒們零零散散地或坐或站,但可以看得出,他們是有中心的,唯一一個坐在餐桌旁邊的人是他們的首領,所有人都會不自覺地往他那看——凱盛國被推入房門的時候,他正在專心致誌地擺弄一個精致的方塊玻璃,這是給客人們準備的小禮物,晶瑩透亮的有機玻璃裡凝固著一條孵化了沒多久的鰻魚苗,它全身透明,就像片水晶葉子那樣彎曲著,黑色的眼睛周圍包裹著一層純粹的金黃色,頸部有一點鮮豔的紅色,這表示它來自緬因州的達馬瑞斯哥塔湖,隻有那個地方的魚苗才會有這種特征。

“漂亮的小東西。”首領說,他帶著口罩,聲音有點模糊,“鰻魚是一種奇異而頑強的生物,”玻璃方塊在他手心裡轉來轉去,“每年九月,最炎熱的兩天裡,颶風來臨,河水上漲,洪水肆虐,成熟的鰻魚借著朔月的黑暗順流而下,遊向大海,它們的**官在海裡才能發育完全,然後交配、產卵,死去;再過上幾個月,藏在海藻裡,沒有被魚蝦吃掉的卵孵出透明細小的魚苗——它們會隨海流漂泊,直至到沿岸河口,那時它們會發育成白色透明的線狀“玻璃鰻”,而後逆流而上——一路上它們要麵對一連串危險:岩石、泥土、水電站大壩、河流改道、汙染、疾病、遭遇(多紋鱸、白鯨、特彆是鸕鶿)捕食,還有愈來愈多得人類捕撈——但它們仍然會奮力向江河上遊遊去,不久,體色加深變黑,成為“線鰻”,到達淡水生長地後,經生長發育身體體色又轉變為褐色,又稱為“褐鰻”,整個過程需要跨越近四分之一個地球——一些幸運兒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湖泊安下身來,等上五到八年,它們體內會產生一種激素,促使它們走上祖輩的道路,到那時候,它們的身體會變成銀白色。”

“當然,”他說:“我剛才所說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和這個小家夥無關了,”他舉起一隻手,比出自己的拇指,向屋外指去:“和那些也無關,人類費儘力氣捕撈幼苗,把它們關在池子裡,精心喂養,為的就是一飽口福。”他搖搖頭:“它們永遠不會得到洄遊入海,繁殖後代的機會。”

那個有機玻璃小擺件被他放回到桌麵上,小心翼翼,好像那條魚苗還會受到驚嚇似的。

他的視線轉到了凱盛國身上,凱盛國沉住氣,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他有著一雙乾淨冰冷的藍眼睛,薑黃色的頭發從兜帽下麵溜出來,掛在白皙的額頭上。

“您好,凱盛國議員,”年輕的首領說:“我們是EALF。”

EALF,地球動物解放陣線,一群激進狂熱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們所聚合而成的鬆散組織,是被全世界以動物之名采取直接行動的動物解放行動分子們,所廣泛應用的名稱。他們將動物帶離實驗室和毛皮養殖場、人為破壞與動物試驗以及其他以動物為基礎的產業相關的設備。根據他們的聲明,任何能促進動物解放事業,並采取一切合理的預防措施以避免傷害任何動物(人或其他動物)的行動,都可以冠上EALF的名頭。

乍一聽似乎還不錯,但近二十年來這個組織的行為越來越過激了,一些具有特殊利益的極端主義分子——最為臭名昭著的是在動物權利和環保主義運動當中的“暴徒們”,他們使用破壞他人財物和恐怖主義活動的手段,以聲明他們的主張——他們連續製造了十來起已經完全不能用“惡作劇”來形容的縱火案與投毒案、爆炸案,造成了數千萬元的經濟損失,近萬人因此失去工作機會,另有數十人因此死亡或受傷——這已經不是保險,賠償與囚禁可以解決的問題了,他們的行為直接威脅到了人類自身(無論為了什麼),愈來愈多的機構(包括綠色和平組織與國際動物保護協會)和國家開始快速地疏遠與漠視這個日益瘋狂的保護動物團體。

二十世紀中期,聯合國1562號決議將EALF列入恐怖組織名單。

他們失去了大部分人類的支持與縱容,但這並未形成障礙,EALF繼續盲目但堅定的前行,他們的手段日新月異,層出不窮。

凱盛國張開嘴巴,想要說話,隨即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地發不出一點聲音,首領點了點頭,一個暴徒端來了一杯溫水遞給凱盛國,凱盛國喝了一口,驚訝地發現裡麵還少許放了一點糖和鹽。

“謝謝。”他說,心裡不由自主地衍生出一絲希望來,他們不是海盜,他慢慢地喝著水,思考著,這些人需要我做什麼?釋放那些鰻魚?這並不是不可以。但這他們自己也能做,他們還想要點什麼,資金?應該是的,他們需要錢,任何一個組織都需要錢,但他必須設法讓彆人清楚明白地知道這是一筆贖金,因為這些人手裡有人質,而不是他自願捐贈——一個支持恐怖組織的議員?哪怕隻是一些毫無根據的臆測與猜想呢,他的政治生涯也就得到頭兒了。沒人會信他的話,支持他的決議,投他的票,甚至有可能會被聯邦調查局或其他什麼部門監控與詢問(訊問)。

凱盛國並不擅長談判,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貿貿然地搶先開口,尤其是關於錢,EALF的成員們也許會感到受到了冒犯或是輕視,他們也許會因此變得暴躁,混亂,衝動,而這裡還有著他的女兒和無辜的孩子們。

他略微垂下頭,雙手握著玻璃杯,竭力擺出溫順平和的姿態。

出乎凱盛國意料之外的,那雙敏銳的藍眼睛並沒在他身上逗留過久,視線很快移開了,伴隨著一個無聲的命令,一個暴徒打開了門,一個人在兩名暴徒的押送下走了進來。

凱盛國站在房間中央,那個人看見了他,腳步不自覺地頓了一頓,他身後的暴徒立刻伸手用力推他,完全不顧他已經鬢雪白,皺紋滿麵。他狼狽不堪地踉蹌了幾步,兩隻腳絆在了一起,如果沒有凱盛國,他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玻璃杯掉在地上,碎片和水飛濺得到處都是。

“老許?”凱盛國驚訝地低聲喊道,“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老許靠著凱盛國的手臂站穩,抬起頭來,認認真真地觀察了一番,而後臉上浮現出安慰的神情:“我受托付來親眼看看你……確定你安然無恙。”

凱盛國和這位老許先生是將近三四十年的老朋友了,每年的聖誕節和春節他們都會闔家互相拜訪,許家在第七區有著兩家麵積廣闊的酒樓,本人在華人中也有著不低的位置,加上他們的年齡,他們從未被這樣粗魯而輕蔑地對待過,怒火從凱盛國的腳底一直燃燒到脖子,幾乎將他的狼也一起燒掉,但最後他還是控製住了自己。

“怎麼能讓你來?!”凱盛國怒不可遏:“凱家的人都死絕了?”

“你不知道……這件事情恐怕隻有我來。”老許苦笑:“他們隻容許一個人來……但有些事情,隻怕單單一個凱家還做不得主。”

凱盛國蹙起他的眉毛,他的眉毛既粗又長,當它們攪在一起的時候會令他的方臉顯得十分凶狠,“這話究竟怎麼說?”

“也許是我們要的太多了點,”那個首領突然說道,語氣輕快:“他們不得不謹慎些。”

“你們要多少?”

“我們不要錢,”首領搖搖頭:“我們要第七區排名前十名的飯店和酒樓配合我們的行動。”

“什麼行動。”

首領站了起來,他的眼睛在口罩上方彎了起來:“收繳所有的魚翅、燕窩、網鮑,野生動物,蛇,鳥,狗,貓,甲魚和鱉……我們已經整合了一張清單。”他快活的說:“按照我們的要求,把這些貨物和動物們分彆裝好,運達我們指定的地點。”

老許碰了碰凱盛國的胳膊,從口袋裡拿出那份清單,凱盛國接過去匆匆看了看,他的臉上迅速地寫滿了不可置信與不可思議,這份清單齊全的就像是酒樓的盤點單子,名列首位的幾乎都是三尺以上有價無市的“天九翅”,各家用來鎮店,其中幾對三代相傳,年紀比凱盛國和老許還要老一些。難怪需要老許來——確實不是一個凱家可以做主的事情。“你們準備如何做?”

首領閉著嘴巴,似乎沒想好是不是要回答這個問題,幾分鐘後,他輕輕地擺了擺手:“標本和死物會被銷毀,活的會被釋放。”

那麼,每一家的損失至少超過數百萬乃至上千萬,這還是明麵上的,如今鯊魚捕撈已被多個國家禁止,特彆是天九翅的“產地”巨型姥鯊,現在所謂的天九翅多半是從海虎鯊翅中撿粗長的撈出,真正的天九翅大概隻剩下玻璃櫥櫃中的那些了,相比起食材,它們更接近於一種榮譽,或是象征。

凱盛國怒極反笑:“隻怕我凱盛國還值不了那麼多!”

老許用力拉住凱盛國。

首領沒有如他們想象中的那樣暴跳如雷或作出什麼激烈的反應,他伸開手臂,兩隻手就像魚兒那樣輕快地來回劃動:“這裡有很多人,”他平靜地說:“其中有十個孩子,兩個女人,四個工人。如果他們不按我們所說的做,或是動什麼手腳,我們會公開處死所有人質——就像你們對待鯊魚那樣,砍下他們的手腳,然後拋入海底。你覺得怎麼樣?凱盛國先生?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情,您認為還會有誰走近第七區的飯店吃飯?還有誰會善待一個中國人?他們的餐桌上染滿了血!”

他的話就像是一盆混雜了冰塊的涼水,隻一下子,怒火也沒了,僥幸也沒了。

“瘋子。”老許說,他聲音顫抖,不自覺地用了自己的母語。

“錢不行嗎?”凱盛國做最後的努力,“不管多少,我們可以設法籌款。或者,容許各店留下一兩件標本。”

首領盯著他好一會,“你還是老樣子,凱盛國先生,麵子,死物和錢永遠比生命更重要。”

“好啦,”他做了一個手勢,兩個暴徒走上前,抓住了凱盛國:“沒什麼好說的,許先生,你已經看見了活著的,沒少些什麼的凱盛國,你可以回去了,我給你們兩個小時——彆插嘴,我知道,足夠了,你們有固定的地方儲存那些乾屍,隨時都能供貨——當然也能提出來交給我們。你可以告訴警方你看到的東西,但要記住,之後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和你的嘴巴密切相關。”

“孩子們呢?”在被迫離開之前,凱盛國喊道。

“和你一樣好,”首領說:“對不對,許先生?”

老許點點頭。

“博羅夫人呢?”

“還好。”

“我的女兒呢?”

老許突然變得緊張起來:“我沒有見到她。”

首領再次用那種含義不明的眼神瞧了議員一會:“我以為你已經把她忘的一乾二淨了呢。”他仿佛自言自語似地小聲兒說,然後提高了聲音:“她也很好,非常好。”

(待續)

此文部分內容取自百度及維基百科。

另外,書評區好像有其他書的書評錯走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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