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2017-06-30 作者: 北洋鼠
第二節

天色漸暗,映秀鎮中寂靜無聲,隻有那間客棧裡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熊涼閉了會兒眼,向手上嗬了口氣,笑道:“其實大家都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出身,我不是史官,也不是學人。我……我,隻是個說書人而已,說書,說書,自然不是書了,言詞疏陋自然肯定,信口雌黃也不敢保證沒有。反正我逼著大家陪我玩,自然也要講出些興致來……”

啪地又一聲,這一次屋裡眾人倒不再驚慌了:

“……事發之後,裡顏大怒,卻又顧忌天朝臉麵,不好將這明發詔書收回,又一想,這西涼地方,黃沙滿天,月照蒼原,實乃貧乏之地,即便賞給這邊蠻小族,想來也無大礙。一代名相,親王裡加恒更於此時進言,說此舉割小利,卻換來外族共心,彰顯天朝煌煌氣象,實為大名。裡顏帝聞得此言,又不好在朝會上拗自家兄弟的麵子,隻得鬱鬱做罷。隻是苦了那名被和曉峰偷偷抖出來的太監及同班的宮女雜役之流,共計四十七名,男者流,女者入籍,不男不女者……殺。”

“事後西山族元老會上,有人問和曉峰,為何將如此大價錢買來的內線給抖了出去。和曉峰冷哼一聲,不作回答。據親兵第二日悄悄透露,族長大人昨夜於帳幕之中咬牙切齒地說著夢話:“你個死人妖,居然敢用這種眼神看本大人……””

“西山族定居於西涼之後,和曉峰在無所不用其極,出賣一切可以出賣的東西以換取自己需要的東西,騙取一切不需要的東西以備將來出賣之用這三大原則的指導思想下,用心經營,收北方散落小族二十有三,於中土朝中廣結朋黨,西涼本州亦多有建設,年年上貢,倒也讓中土皇帝頗為滿意,不由對當年禦弟,親王裡加恒的提議大為欣賞,興致一起,便令人傳親王入殿,一同賞月,共享天倫之樂。過不多時,傳令者回話,親王殿下新抱得外孫,所以去女兒家看望去了。”

裡顏帝以手撫額,愧然道:“朕終日忙於政事,竟然連自家的家事都不大清楚,還不知我那乖侄女何時出嫁的了……”

“那親王的親家是哪位大臣啊?”

“報陛下,正是年前欽命的新任西涼太守。”

“西涼?………是和曉峰那混俅?……”

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裡顏帝,此時冷汗直出,掐指一算,裡加恒與和曉峰結為兒女親家,正是改詔事發那一段日子,此中內情不想亦知。一念及此,裡顏帝哀歎一聲:“朕死後,這江山可就亂了。”

這位有些糊塗的皇帝這句話倒真的是半分也沒料錯。他駕崩之後第三個月,一向為人溫厚的親王裡加恒殿下,居然起兵謀反,要搶自家侄子的王位。這一場內戰,來的迅疾,去的也快,不到三個月便了結。裡加恒兵敗,自河北通廊向北遁去,從此便不知所蹤。

至於裡加恒為何會在兄長死後,有如此反常的舉動,史官們一向頗有爭論,但每一個學派研究到末了,都會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一個人物,那便是當時已有無恥的州守稱號的和曉峰身上。因為這場叛亂,使得中土國力大損,唯一受益的便是這些年來似未卜先知般地發狂建造牧場、開掘鐵礦的西涼州。那為何裡加恒會受這個小人的唆擺?史學家最後的意見是,和曉峰一定是用自己的兒媳婦,也就是親王大人最疼愛的女兒做人質,逼迫得他不得不反。

這個結論查無實據,也不能解釋為何當初親王殿下會肯將女兒下嫁給當時無一池、無一地的西山族人,又有為自家朝廷親王脫罪的嫌疑,但不知為何到了末了,竟成了最權威的說法……

裡顏帝長子裡多多即位,改元佑天,執政之初,春秋正盛,少年心性,對這西涼州守大人自然是恨之入骨,隻是偏無實據,若用兵,又懼天下武力第一強國北丹會趁勢入侵,加之這些年來在和曉峰的用心經營下,西山族再非當年那個在雪域高原上被諸多狂犬四周圍趕的耗牛,已有數萬擅戰的勇士做為堅強的牛身,牛頭雙角上也早已浸滿了和曉峰那黑色的汁水……

和曉峰對這個新小皇帝倒也是畢恭畢敬,上表時不稱臣,令人作嘔地自稱忠仆,也不稱裡多多為皇,而稱最可敬愛的主人。雖裡多多因這些奏章常常影響食欲,而導致日漸消瘦,但總不至於因為這個發兵征討。一時間,這西涼州,和曉峰的名字竟成了中土朝廷擺在案上最難下咽的一塊硬饃。

此時便有權臣建議將和曉峰詔至京城述職,再隨便羅織些罪名,將他就地正法,西涼從此可以安矣。

新皇裡多多倒還算得上正直之輩,不免有些猶豫,夜間輾轉反側,此時侍寢的類妃在枕邊輕聲道:“奴家家鄉,遇著用石頭殺人者,便用石擊斃之;用兵刃者,以兵刃者戮之;使人溺死者,編一竹籠,下置碎石,緩緩放入江中;陛下今應對以玩弄陰謀詭計為樂者……”

裡多多恍然大悟,急召群臣,定下削峰之計。

此計由五個大套,二十八個小環組成,堪稱自古未有之惡毒計謀,耗儘了京師著名的東川公學戰史係十三位教授畢生所學,終於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周五的夜晚成形……

……隻是可能因為此計太過陰戾,有違天和,自誕生之日起便被束諸高閣,厚達兩尺半的作戰案卷被放在了東川公學圖書館的閣樓下,不見天日。

其實要問此計為何行不通的道理很簡單。

那便是:和曉峰根本就不來。

第一道詔書到時,和曉峰正在吃飯,聞得詔書內容笑了笑,對身旁的文書道:“就說我吃了隔夜飯,正在拉肚子,要緩些時日。……對了,彆忘了署名最忠的仆人……”

第二道詔書到時,和曉峰正在喝酒,他一口飲下杯中的稻花香,對身邊的文書說道:“我中毒了,可能是北丹國的探子下在酒裡的。”然後繼續開懷大飲。

第三道詔書到時,和曉峰正在……如廁?蹲茅坑?反正回書到京城時,上麵寫著:“您最最忠誠的無比低下的仆人和曉峰,近日食得油腥太多,患了痔瘡,不宜遠行……”

裡多多的第四道詔書已經失去了耐性,令人驚訝地用粗話責問道:“爾一州守,竟數抗皇命,諸多推脫,其心可誅,其行當罰,令速速前來,領受聖諭。月內如不成行,置汝狗頭於木案之上則可……”那位被罵為狗頭的和曉峰大人,看了一眼老老實實地呆在一旁的文書,長歎一聲道:“您就這樣一點創造力都沒有?這麼簡單的工作還需要我口述?”

於是回書上寫著:“和曉峰大人於昨夜遵皇命啃了一狗頭,時為夏日,實不宜進補,是以夜流鼻血,身體甚虛……”

接下來:

“大人參加晚會時,一時興起跳起了竹排舞,慘被夾腳,腫痛不堪……”

“大人的婢女偷懶忘了燒水,於是洗了個冷水澡,偶感風寒,三月不能成行……”

“大人的……痔瘡又發了……”

……

中土皇帝和眾臣也無可奈何,眼看西涼勢大,也隻好用上史上最穩妥,實則也是最窩囊,最無用的一招:懷柔。於是京城的交際場中,用來形容這位和大人的名號也從無恥的州守,慢慢變成了無恥的散秩大夫,無恥的招撫使,無恥的……親王大人!

直至某日,和曉峰在新建的親王府中笑咪咪地聽完手下族人對生產,兵力方麵的彙報,忽聞得那讓人生煩的詔書又來了,不由一歎:“沒想到這個年青的皇帝居然還有耐心寫……”轉而臉色一肅,自問道:“方才聞得兵甲已盛,民生已足,我還用寫回表嗎?”

堂上眾人相視一眼,齊聲道:“讓他吃屁!”

和曉峰一笑道:“很好,我的族人啊,你們雖然一直學不會我的計謀(陰謀?),但總算學會了我的一點幽默(無賴?)。”

轉頭卻見那位傳令兵把盛了鵝黃緞子包著的詔書的木盤高舉過頂,並不收回,並且不斷顫抖。

“據報,新任北丹國主於日前離奇被刺,當場身亡,舉國震怒,萬民披素。現今太後攝政,於殿前割指為誓,定要滅掉中土,為大魔神王複仇。北丹大軍二十餘萬人,已於冬月十八南下,三日間突進一百二十裡,正逼近中土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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