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不講究

張明遠至今都想不明白兩件事，一是為什麼那天自己會對著那個素不相識的女生主動說話，也許這就是緣份；二是自己的這一屆學生為什麼時刻都充滿著激情，以至於多年後的同學聚會上，他聽到了這樣的評價：張明遠這一屆學生是本校曆年來素質最差、升學率最低，但是出的“名人”最多的一屆如果上天在給張明遠一次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轉學。

接下來的比賽由於比分的緣故，逐漸地充盈著火藥味，在一次有意的衝撞後，韋軍終於如願以償地動起了手。一個響亮的耳光後，雙方隊員都衝了過去，大戰一觸即發。張明遠這一屆在本地的高中裡很有名氣，但並不是學習好得來的，而是打架，他們剛剛步入這所學校的時候，就因為心齊、手黑，狠狠地教訓過高三的學生而名聲大噪。接下來的幾場“惡仗”更是讓他們衝出了本校、走向了本市，周邊幾所高中都被他們拿下。

挨揍的高三倒黴蛋隻是象征性地推搡了幾下，就被低他一頭多的韋軍撂翻在地，其他的學生更是沒有敢動手的，本想著出來拉拉架，也因為張明遠等人囂張的怒罵而退避三舍。隨即，倒黴蛋被眾人圍攏了，單挑變成了群毆，準確的說，是一群人在痛毆倒黴蛋一個人。

而倒黴蛋要做的就是老老實實躺在地上，把自己的身體蜷成一團，雙手緊緊護住後腦，剩下的就是聽天由命了，挨揍是需要經驗的。而打人也是需要經驗的，十幾條腿在他的身上猛烈地蹬踏著，沒有一個人出聲咒罵，不，有一個人在著急地叫嚷著。李笑天因為沒能擠進去痛下毒腳，而急得在外麵一圈圈轉著，“給我讓個地兒！”三分鐘後，韋軍一擺手，眾人停腳，他衝著躺在地上的倒黴蛋吐了口唾沫，“再他媽惹老子的人，老子弄死你！”

眾人散開，跟在韋軍的身後離開球場，李笑天高喊一聲：“聽見沒有，”惡狠狠地騎在倒黴蛋的身上，照著他的麵門就是一記重拳，倒黴蛋發出痛苦的呻吟，鮮血隨即從他的鼻子、嘴巴裡噴出。李笑天足有一米八五，膀大腰圓的他曆來是出手最重的，他的這一拳足夠倒黴蛋喝一壺的了。

韋軍等人在操場眾人異樣的目光中離開了球場，他們要的就是這種感覺，那是一種勝利後的愉悅，仿佛自己就是凱旋而歸的勇士。張明遠也同樣走在這種異樣的目光裡，在他的背上有厭惡的目光、有憎恨的目光，也有一種來自那個女生獨特的幽怨的目光。

宿舍裡，張明遠幾個人圍坐在高低床上，他們的手中無一例外地夾著香煙，輪流搶著敘述著剛才自己的表現如何的勇敢、對方的神態如何的可悲，這幾乎成了一種慣例，就好像是戰評會，兄弟般的友誼就在這種交流裡漸漸穩固，那種玩世不恭的心態也隨之漸漸膨脹。

“鬼子，”站在門口負責把風的王剛隨口喊了一聲韋軍的外號，“人，咱們是打了，可後麵有什麼事，就不知道了……”

韋軍站起身把煙頭塞進高低床床腿上麵的洞裡，“怕個鳥，大不了接著打，”他在眾人的心目中就是個戰神金剛。

“是啊，怕個鳥，”坐在床沿上的李笑天叫囂著，他的手顫顫巍巍地把香煙送進嘴裡，眾人這才注意到他拿煙的那隻手已經腫的很大了。

“笑天，你的手怎麼了？”韋軍問道。

“媽的，老子點背，一拳打在他的牙上了，”李笑天自嘲著。

張明遠從上鋪蹦下來，“嗬嗬，怎麼打人的比挨打的傷得還重啊？！哈哈！”眾人隨即附和地笑了起來。

李笑天哪裡肯示弱，“操，他媽的老子的手都這樣了，估計那小子的臉更慘，”隨即又自嘲了一句：“老子這是工傷。”

宿舍裡再次傳出眾人爽朗的笑聲。

笑聲被樓下一個女生的喊聲打斷了，王剛拉開門走了出去，站在走廊的陽台上向下望去，隨即他的聲音傳進屋內：“笑天，你老婆來了，”說完就衝著樓下的女生開上了玩笑，“哎呀，客官啊，今天我們的姑娘都在，不知客官要找哪位姑娘啊？”他學老鴇子的神態引得眾人捧腹大笑，“什麼，找李姑娘啊，那你等一下啊，他正接客呢……”

王剛的話音還沒落，走到他身後的李笑天就一把抱起他的雙腿，王剛的大頭衝下，身子直接就懸出了陽台護欄外，“再胡說，我就扔下去，”李笑天大笑著威脅道。

王剛的臉都憋紅了，高聲大叫著求饒：“哥，哥，我錯了，哥……”

食堂，對於住校的高中生來說是一個重要的場所，後來一直被莘莘學子們稱為“三點一線”中的“一點”。那個時候家境還不是很富裕，每月的月初，因為剛剛從家長那裡領到當月的生活費，所以張明遠等人在月初的時候過的是“奢侈”的生活，拉幫結夥出入食堂，什麼菜貴買什麼，恨不得一頓就把生活費花光，還免不了時常在晚自習後到外麵的小飯店裡喝一頓。

月中的時候，兄弟們的生活水平就急轉直下了，也不再拉幫結夥去食堂吃飯了，基本上就是各吃各的，但是飯菜的水平也就由葷變成了素，甚至就是饅頭夾鹹菜了。

月末的時候，兄弟們已經是捉襟見肘、囊中羞澀了，他們再次拉幫結夥進入食堂，手裡仍舊是敲著碗盆，可兜裡已經沒有飯票了。當然了，他們還是有辦法的，這個辦法就是“吃大戶”。在飯堂裡堵住三兩個家境富裕的學生，紅臉加白臉，連哄帶嚇，一頓飯也就能有著落了。

但是這種辦法很有局限性，那得是天時地利人和，各種條件都具備了，才能成功。主要是因為家境好的學生都不是傻子，他們跟張明遠這幫壞學生采取“錯峰”就餐，說白了就是躲著。偶爾能堵上一個大戶人家，也要看一下當時食堂裡的環境，畢竟食堂就一個，學生和教職工都在一起就餐的，有老師在，絕難下手。

因此張明遠他們就形成了另一種“機動作戰”方式——混。這個不難理解，簡單的說就是大家各自為戰，從張三那兒混個饅頭，再到李四、王二麻子等眾人那兒夾口菜，這被稱為吃“百家飯”。張明遠臉皮算薄的，一般都是到男同學那裡混，但也有臉皮厚的，腆著臉到女生堆裡混，一般接過就是被追打。

而現在，就是月末。此時，張明遠等幾個人走進了食堂大門，他們故意早來，目的就是想最大可能地堵住一兩個“大戶”。果然，食堂裡人聲鼎沸，櫥窗前排著長長的隊伍。韋軍使了個眼色，兩個兄弟把住了食堂大門，這是防備“大戶”偷偷溜走。

第一步完成後，幾個人就開始在人群中尋找“獵物”，運氣不錯，他們看到了一個高一年級的“大戶”。韋軍和張明遠兩個人欣慰地對視了一眼，隨即笑眯眯地走了過去。

“小胖子，”韋軍扯著脖子喊上了，“來來來，”在張明遠的記憶裡，此刻韋軍的笑容是最真誠的。

“大戶”小胖子剛剛打完飯菜，正準備離開，一抬頭就看到了韋軍和張明遠，他臉上的胖肉在抽搐著擠出一絲無奈的苦笑。還沒等韋軍和張明遠走到自己跟前，小胖子立即飛快地轉過身跑向牆角的汙物桶，毫不猶豫地將手中飯盆裡的飯菜倒了進去。

韋軍幾步就追了上來，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壓低了聲音罵道：“行啊，小子，就是他媽的倒了也不給哥吃，是吧？！你他媽的想挨揍了吧！”

小胖子的臉漲的通紅，兩個小眼睛在眼鏡片後閃動著視死如歸的怯懦，“哥，你來晚了，我、我剛才吃完了。”

韋軍的胳膊一較勁，小胖子立即咧開了嘴，“哥，我真吃完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韋軍的臉上帶著笑意，一隻手開始在小胖子的口袋裡踅摸著，小胖子依舊是一副泰然處之的神態，翻遍了全身，也沒找到一張飯票。韋軍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給哥玩遊擊戰呢，是吧？！”小胖子的策略讓韋軍很是無奈。“哥，飯票都在教室呢，我去給你拿吧，”小胖子搪塞著。

韋軍知道，小胖子說的是屁話，一旦走出這個門，就彆想著他能再回來，“滾，”小胖子如釋重負，拔腿就跑，韋軍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腳。

張明遠也無奈地笑著，他走到韋軍麵前，“彆想了，混吧！”

五分鐘後，王剛從一桌女生那裡被追打了出來，他手裡捧著碗，臉上掛著得意之色，三兩步就跑到了張明遠的桌前。正在啃饅頭的韋軍瞟了他一眼，“臉皮厚，吃不夠啊。”

王剛把碗放在了桌上，捋了捋袖口，大有神氣之意，張明遠注意到王剛的碗裡有大半碗的各種炒菜，有辣炒土豆絲、西紅柿雞蛋，居然還有肥肉片子炒洋蔥，張明遠和韋軍的目光立即被那幾塊肥肉片吸引住了。

“哥最大的缺點就是人緣好，尤其是女人緣，”王剛不遺餘力地吹噓著，“哎呀，苦惱啊……”

張明遠和韋軍對視了一眼，衝著門坐著的張明遠立即低聲說道：“快看，我說的就是這個女的……”

王剛被張明遠的這句話立即引得轉過了頭，“誰啊？”他的目光在門口來回地遊走著。

幾秒鐘後，一臉茫然的王剛轉回了頭，“明遠，你說誰……”王剛語塞了，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碗裡的菜不翼而飛了，張明遠和韋軍端著碗，使勁地往嘴裡扒拉著，王剛在他們的碗裡看到了肥肉片。

我操，太不講究了吧！

十分鐘後，張明遠和韋軍打著飽嗝晃出了食堂的大門，韋軍隨意地問著：“明遠啊，飯也吃飽了，你準備找哪家的姑娘去啊？嗬嗬。”

張明遠砸吧著嘴：“鳥，咱學校就沒有一個能讓哥看上眼的……”話沒說完，張明遠就看到了站在食堂門口的一個女生，那個欠他一頓飯的女生。

張明遠的腳步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