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業火

2017-07-30 作者: 村雨
第95章 業火

薛琛自昏睡中醒來時,天際剛翻出魚肚白,清晨的空氣帶著些許冷冽氣息,他撇過頭,發現窗戶被人推開了一條縫隙,窗簾微動,窗外新抽芽的柳枝隨風搖曳著。

他聽見了撥動琴弦的聲音,那旋律他曾聽過無數回,那是薛野經常在他麵前彈唱的一首歌。

薛琛扭過頭,視線掠到了坐在單人沙發上彈琴的辜鳴。

“雖然我五音不全,但是這首歌我會唱。”薛琛開口道。

辜鳴停下了手中動作,抬眼看向薛琛。

“你認識我弟弟薛野?難道你的老板是他?”

“嗯,也可以這麼說。”

辜鳴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複,薛琛卻未能從中聽聞出異樣來,他隻當自己弟弟關心自己,所以才會雇人來幫助自己,一想到此,薛琛嘴角浮起了滿足的笑意。

“薛野是我師父,琴技方麵的師父。”辜鳴解釋道。

“難怪……”薛琛臉上浮起了領會的神色,“我沒想到你也會彈吉他。”

辜鳴的嘴角動了動,“我學樂器也是為了修行,葉家子弟修行的大多數都是偏向於精神控製的心法,當我彈奏出一段特殊的旋律並進行詠唱時,就能夠起到影響人心的效果。”

“我們一般把這種人叫做遊吟詩人。”薛琛半開玩笑地說道。

辜鳴抿起唇沉思了片刻,末了開口道,“真正厲害的奏者,比如葉染,不需要器物的輔助就能進行詠唱。”

薛琛回想起了愛染的招式發動時的可怕程度,不由得蹙起眉,額角冒起了冷汗。

“我已經多次領教過他那‘鎮魂曲’的厲害之處了,論精神控製,你們葉家人的心訣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過獎了。”辜鳴搖頭道,“再強悍的人也會有精神防禦方麵的弱點,葉染的實力確實很強,但他也並非金剛之軀,據我所知,先前走火入魔的經曆對他造成了極壞的影響,所以這次千麵狐才會對他下手。”

薛琛愣了一下,對辜鳴的說辭感到驚訝。

“哦……你昏迷了三天,可能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辜鳴解釋道,“我聽協會的人說,葉染來到西京之後便去協會找被關押的千麵狐,誰知那時協會恰好遭到奇襲,軒轅箭對協會建築造成了巨大破壞,千麵狐趁機逃脫,葉染在與千麵狐纏鬥的過程裡中了他的攝心術,千麵狐反戈一擊,操控著葉染對協會成員發動了攻擊。”

薛琛聽聞了事件的始末,頓時對愛染升起了一股同情之心。

辜鳴蹙起了雙眉,雙手交握在一起,沉聲道,“同樣的伎倆,先前千麵狐也對俞輝堂使用過。”

聽到此處,薛琛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千麵狐就是那個吹笛者?”

辜鳴點了點頭。

薛琛回想起評定會議上的那支金色箭矢與擾亂群魔的笛聲,心裡頓時躥起一股怒意。緊接著,他又想起了更加令他感到費解的一樁事。

“不對啊,俞輝堂被控製是發生在過去的時間線上的事,那時候……千麵狐操控他殺了陳叔昌,可這千麵狐怎麼會和陳叔昌結仇呢?他為什麼要殺陳叔昌?”

辜鳴正要應話,病房的門突然被人敲響了,他放下了吉他,起身去開門,卻沒想到來者是葉染等人。

辜鳴避之不及,雙目與葉染對視,頓時心緒跌宕,一時竟忘記將人邀請進門。

唐芝一眼便認出了辜鳴。

“謝謝你把薛琛救回來,我們是他的朋友。”唐芝道。

“你們好,請進吧。”辜鳴略一點頭,視線卻未離開葉染。

他和葉染已經有十餘年未見,當再度見麵時,他發現眼前的青年和他印象中那個半人高的小孩子有點對不上號。

“薛琛,你感覺怎麼樣?身體狀況如何?”唐芝關切道。

薛琛笑著對她搖了搖頭。

他有黃金鎧護體,任何攻擊對他來說都不足以致命,他身上的傷大多數都是龍化時被混沌的瘴氣感染所致。

比起在醫院無所事事地躺著,薛琛反倒更希望唐芝能夠替她拔恙,拔恙的治療效果更明顯些,但一想到拔恙所要經受的痛楚,薛琛立馬打消了這個不成熟的念頭。

俞輝堂眼中也滿是關切,但卻並未多言。

“趁此機會,我有話要對你們說,評定會議上拖欠的事現在已經有了結果。”愛染說著將視線移到了辜鳴身上。

“噢,我忘了介紹,這位是辜鳴,是我弟弟薛野的徒弟,跟我弟一起搞音樂的。”

“你們先聊,我回避一下。”辜鳴說罷背起吉他出門去了。

薛琛鬆了口氣,一拐眼卻瞥見愛染的雙目鎖定了辜鳴的背影,直待人徹底消失不見,他才收回視線。

“我就長話短說吧。”愛染語氣甚是嚴肅,儼然把病房當成了會議室。

“協會調查之後發現陳叔昌並沒有死,他的屍體是用傀儡偽造的,千麵狐控製俞輝堂殺死陳叔昌隻是我們所看到的假象,陳叔昌現在很有可能在軒轅社。”

俞輝堂與唐芝互看了一眼,唐芝對俞輝堂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這個笑容卻讓俞輝堂倍感寬慰。

“你說的這事,可能性有多大?”薛琛麵露困惑之色,“陳叔昌難道是站在軒轅社那邊的?他為何要與協會作對?”

“陳叔昌的死是宗彥和我親自調查的,我們都很想還俞輝堂一個清白,絕不會捏造事實,調查結果顯示陳叔昌的屍體是假的,至於他是死是活,暫時無法確定。”愛染緩了口氣,繼而道,“至於說他與軒轅社有聯係,這隻是一個推測,因為他的死亡假象是千麵狐所製造出來的,而千麵狐是軒轅社的人。”

空氣突然變得很安靜,病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在回味著愛染所說的話,臉上俱是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難道說……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

陳叔昌這一招金蟬脫殼計使得所有人都將目光焦點從他身上移開了,倘若他果真沒有死,那現在的他在軒轅社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唐芝托著腮,漸漸陷入了沉思之中。

俞輝堂突然轉身離開了病房,這一舉動令所有人都感到錯愕,唐芝與薛琛麵麵相覷,薛琛示意她去追,於是唐芝與病房內眾人打了聲招呼,抬腳追了出去。

薛琛的目光在病房裡掃了一圈,他猛然發現自己現在有了和愛染獨處的機會,先前想要問出口的話再度滑到了他的嘴邊。

“剛才那個叫辜鳴的人,是你的朋友?”愛染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道。

薛琛沒想到愛染會率先對他提起辜鳴。

他張了張口,過了半晌才應道,“是……不過我和他也不算熟。”

薛琛忽然想起自己還未來得及詢問辜鳴,為何會幫自己。

沒有人會如此儘心儘力地幫助一個陌不相識的人,即便辜鳴能夠從他的老板處獲取報酬,但舍身相救卻不是一個受雇的打工者會乾的事。

“他是葉家的人。”

愛染仿佛在不經意間將辜鳴的身份說出了口,他發現薛琛並未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知道他的身份?”愛染追問道。

薛琛點了點頭。

“那你要小心一點,他說不定有所企圖,自打評定會議結束以來,四大明王家族對你都很有興趣。”愛染沉聲道。

薛琛感到詫異,“你不相信葉家的人?”

他問出這話後便立馬升起了悔意,因為他從愛染的眼神中讀到了十分明顯的警惕之意,儘管愛染表現得十分克製,但卻無法完全掩蓋他神情中的真意。

“算了,彆把剛才那句話放在心上。”愛染放緩了語氣道,“我和葉家有點兒矛盾,所以沒法準確評判葉家的人。不過我印象裡,辜鳴這人還不錯。”

薛琛朝著愛染挑了挑眉,他很感激愛染坦誠相告。

“你休息吧,我走了。”

愛染與薛琛道彆,起身離開了病房,他在電梯口遇見了辜鳴,辜鳴仿佛是刻意在等候他似的,將他堵了個正著。

“少主。”辜鳴輕扯嘴角,對愛染笑了笑。

薛琛所住的私人醫院平日裡基本沒什麼人,這會兒電梯口的辜鳴更是無所顧忌。

“你接近薛琛有什麼目的?你在調查他的身世?”愛染也不避讓,氣勢有些凶狠。

“是,沒錯。”

“是誰讓你調查的?”愛染的視線打量了一圈,沉聲道,“步修嗎?”

“這不難猜,確實是他。”辜鳴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我原本隻是覺得我和步修朋友一場,幫他調查個人也不算什麼難事,但是當我調查得越深,就越發覺得這事不簡單。薛琛他……很可能是在那個禁術中誕生的。”

辜鳴觀察著愛染的神情,便知愛染心中亦有數,完全不用他提醒。

他歎了口氣,“我一開始接近薛琛是想試探他,後來純粹隻是想幫他而已。”

愛染未置一詞,心中卻是感慨萬千,辜鳴依舊是他認識的那個辜鳴,如果葉家沒有發生那樣的變故,如果自己沒有離開葉家,現在辜鳴必然已經是他最得力的助手與最信任的朋友。

辜鳴將視線轉向愛染,“少主,我現在能問問你,為什麼不願意回到葉家嗎?”

他知道這個問題必然會觸及愛染的傷疤,但現在若不問個究竟,他便始終無法釋懷。愛染本可以有解釋的機會,但他卻選擇背負一切沉默著離開了葉家,他無法理解愛染的這種行為,他不能接受總是遠遠地看著愛染的背影卻無所作為的自己。

愛染的視線有些悠遠,他沒有回應辜鳴的目光。

“降靈儀式的殘酷之處就在於,降靈之子本身沒有選擇的餘地,而他的母親卻要遭受血緣的詛咒。”愛染的語氣有些艱澀,雙目中帶著隱忍之色,“明王家族將降靈儀式當做大忌,並非是因為畏懼詛咒,而是因為一個無法啟齒的原因。”

辜鳴屏住了呼吸,他能夠預料到接下來愛染要說的話必然是超乎他的接受範圍的。

“所謂降靈儀式,其實是一場讓遠古神佛附身於腹中嬰兒的巫術,四大家族所追求的是最接近明王本身的力量,但是這種力量卻伴隨著業火,因為明王本就是神魔一體的存在,降靈儀式中所誕生的嬰兒,天生就是魔。”愛染頓了一下,繼續道,“我母親生我時難產而死,就是降靈儀式的詛咒效果。”

辜鳴神色堅定,“愛染,你是人,不是魔。”

愛染將視線掠向了窗外,過了半晌,沉聲道,“究竟是人、或是魔、或是佛,其實不過是一念間的事,魔或者佛,都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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