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會麵

2017-07-30 作者: 村雨
第98章 會麵

由於協會的辦公樓紫雲樓在襲擊中損毀,黃初將與陳叔昌的會麵臨時被安排到了停泊於湖邊的畫舫上。

連日陰沉的天空終於放晴,湖泊波光之下錦鯉遊動,俞輝堂注視著遊動的魚群,一時出神。距離會麵時間還尚早,他無所事事地捏了幾顆石子在湖邊打水漂。

一朵陰雲倏地遮蓋了頭頂的日光,周圍的環境頓時陰沉了幾分,剛抽芽的柳枝在微風中拂動,俞輝堂絲毫未能察覺到身後有人正在慢慢靠近。

魚群忽然四散而逃,俞輝堂緩緩抬起頭,感受到了貼近之人的氣息,他呼吸一窒,眼神在一瞬間變得空洞起來。

那是對他來說十分陌生的氣息,可是這股氣息卻是從那個熟悉的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俞輝堂回過頭注視著那人,他產生出了一種錯覺,仿佛站在他麵前的隻是一具頂替了葉恕的空殼。

他的思緒完全混亂了,大腦思考機能完全停止,他知道自己說出口的話已無法再傳遞到葉恕的心裡,故而選擇了沉默。

葉恕注視著他的雙目,麵無表情地開口道,“會麵已經開始了。”

“你等等。”

俞輝堂叫住了正欲轉身離去的葉恕。在葉恕回頭的那一刹,俞輝堂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冷漠,那不是他所熟悉的眼神。

“沒什麼……”俞輝堂一開口,頓時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

他低下了頭,追隨著葉恕的腳步進入畫舫,掀開竹簾,率先看到了正在沏茶的黃初,黃初將茶盞遞給了坐在他對麵的陳叔昌。

“陳老前輩,許久未見了,近來身體可好?晚輩先前聽說了關於你仙逝的傳聞,倒是傷感了好一陣子。”

陳叔昌接過茶盞,擺了擺手,“客套的話就免了。”

俞輝堂負手而立,站定在黃初身後,視線卻始終無法從站在陳叔昌身後的葉恕身上移開。

“雖然我曾聽聞黃先生的泡茶技藝是一絕,連上代總會長也要讓你幾分,但我這次來與你見麵,卻實在是沒什麼閒工夫領教。”

“陳老前輩,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俞輝堂輕扯嘴角,不免感到好笑,黃初先是不露聲色地對陳叔昌暗諷了一句,陳叔昌的誇讚也是綿裡藏針,這兩人各自都拿出了打太極的看家本事,明著看倒是沒什麼,暗地裡卻是劍拔弩張。

黃初出生玄門世家,又拜入名師門下,幾乎可以說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一路開順風車坐上了燕城協會總長的位置;陳叔昌更是老狐狸一隻,在驅魔師與控鬼師之間都享有極高的聲譽,兩人的太極工夫不分上下,可謂是旗鼓相當。

陳叔昌輕咳了一聲,將俞輝堂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之中。

“首先,我對角津口協會分部與西京分部所遭受的破壞表示歉意,雖然此事並非是我授意,但我未能阻止風衍施展此暴行,便是我的錯誤。”

黃初嘴角浮現起了笑意,“陳老前輩,您沒有指示風衍那個瘋子炸毀我們總部,我就已經感激不儘了。”

話已至此,現場雖有人都感受到了黃初話語之中的鋒芒,俞輝堂背負於身後的雙手漸漸握起了拳頭,他注意到葉恕的身周已經凝起了一道風牆。

空氣裡注滿了火藥味,隻等人引燃。

陳叔昌忽然乾笑了兩聲,“年輕人,氣焰足,老朽自歎不如。黃會長,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黃初喝了一口茶,示意陳叔昌先請。

“黃會長,不知您還記不記得我兒子陳鐘海。”陳叔昌說這話時語氣之中帶著幾分淩厲的意味。

黃初放下茶盞,視線自陳叔昌臉上抽回,他一手支撐在座椅扶手上,輕撫起了自己的下頜。他與陳叔昌這人交集不多,但陳鐘海卻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人。

陳鐘海的生命是一場短暫、但卻炫目的煙花。

黃初每每回想起與陳鐘海合作的那場任務,腦海中浮現的便是陳鐘海那深沉而有力的話語,陳鐘海對他來說無異於是人生導師,儘管那位導師本人對此毫無自知。他身邊的人之中,還未曾出現過能夠像陳鐘海那樣接近他的內心深處的人。

黃初笑道,“我當然記得他,他是您的愛子,也是一位優秀的同道前輩,我還未擔任會長職務時便曾聽聞他的大名,也有幸與他合作過幾次,那對我來說是十分寶貴的記憶。”

陳叔昌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似的,連連搖頭道,“黃會長,您這番話實在太言過其實了,我兒隻是個小人物,哪值得您牽掛這麼多年?”

黃初並未接話,而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在椅中,雙目直直地注視著陳叔昌,似是要用一雙火眼金睛看出些妖魔鬼怪來。

“黃會長,我問你,我們老陳家是不是在協會建立之初便為其出力謀劃?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那五大長老四大明王之中,有哪一個曾向我陳家這樣對自協會建立伊始便效忠協會?”

陳叔昌突然開始擺譜,黃初強壓了心中的不快,意味深長地對陳叔昌點了點頭,臉上卻是全無笑意。

“老前輩,我知道當初協會建立之初,玄門之中、尤其是控鬼師之中有不少阻礙之聲,是陳家力排眾議,這份苦工所有人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我黃某也不敢忘。”

“我是沒想到啊!我老陳家給自己畫了一個框,把自己的子孫後代給框了進去。”

“陳老前輩何出此言?”黃初眼角一跳。

“我兒陳鐘海,原本和他珍愛的妻子過著和和睦睦的生活,他們夫妻倆原本都是極優秀的控鬼師,誰知天有不測,我兒媳年紀輕輕就走了,鐘海他念妻心切,設了招魂陣將妻子召回現世,做了自己的式神。這些事想必協會中也有不少知情人士,我說的沒錯吧?”

“不錯,這事我也親自調查過,在我看來,陳鐘海此舉確實有些……不太妥當,規矩就是規矩,陳鐘海所使用的是禁術,協會是不會允許的,他因此事懷恨自殺,對此我隻能表示遺憾。”

“黃會長,我看您就彆再打官腔了。”陳叔昌抬高了聲道,“控鬼師操控鬼神為已用,這是我們這一行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招式,協會為何要處置鐘海?就因為他的式神是他的愛人?”

黃初怔了一下,硬聲道,“協會有規矩,禦主與式神之間不得有主從以外的關係,何況鐘海和他的妻子已經陰陽兩隔,他們不可能在一起了,他本應該明白這道理。”

“黃會長,等哪一天你珍視的人離你而去,你就不會再這麼想了。”

黃初並未給予回應,他知道自己而立之年卻未娶親的八卦傳聞已在協會中傳出了千奇百怪的花樣,有說他性取向不正常的、也有說他養了一堆地下情人的,甚至有說他不舉的。但他知道陳叔昌這麼說卻並非嘲諷,而是喪子心痛使得他心有不甘。

黃初未料到陳叔昌竟會如此珍視他的獨子,他忽然覺得有些愧疚,他口口聲聲將陳鐘海稱為導師與朋友,但卻至今未能替他這個英年早逝的朋友完成遺誌。

陳叔昌道,“我曾不止一次想過,用招魂之法將鐘海帶回來,但礙於協會諸多規矩,隻得做罷,最後我想出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不違背這規矩,又能讓我與鐘海再度相聚。”

“什麼方法?我可以聽聽嗎?”黃初詢問道。

“取消協會的存在。”陳叔昌聲如驚雷。

俞輝堂沒忍住笑出了聲來,他知道這一動作有些突兀,因此在黃初向他投來質問的目光時,他已經斂了笑意,全然一副嚴肅的姿態。

陳叔昌確實有幾句話說得他十分心動,若不是他還有幾分理智、不願與禍亂人世的妖魔為伍,現在恐怕早已經倒戈陳叔昌那一派了。

俞輝堂對黃初使了個眼色,轉而注視著陳叔昌的雙目道,“陳老先生,我想請教你,嬰兒下來不會走路,那他的雙腿難道就是多餘的嗎?”

陳叔昌一時無話,黃初抬手示意俞輝堂無需多言,他將視線移到了陳叔昌的臉上。

“陳老前輩,今天你來找我談話,就說明我們之間還有商量的餘地,對吧?我個人覺得……你的這個建議,或許可以稍加修改,取個這種的辦法。但是但我看來,不論協會是否存在,人與妖魔之間的隔膜卻是一直存在的。”

陳叔昌搖了搖頭,“你以為我是因我兒鐘海而對協會懷恨在心?黃會長,我提議取消協會的存在,並不是為了消除我心中的不平之氣,而是為了讓驅魔師與控鬼師長久和平地共存下去。”

黃初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微光,直覺告訴他不能聽信陳叔昌的一麵之詞,但稍加思索之後他發現陳叔昌所說的也不失為一種解除內憂的方法,當然,這方法屬於過偏激派的。他看不透陳叔昌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心裡的不安感正在悄悄蔓延。

“陳老前輩,有一件事我覺得您應當明白,現在協會內部驅魔師與控鬼師不和的原因,並非是控鬼師不占話語權,而是控鬼師所擁有的力量令驅魔師感到畏懼。我這麼說並非是誇大其詞,就站在您身的後那位……”黃初以目光指向葉恕,語氣頓時冷了下去,“倘若你控製著混沌,又說要取消協會、讓驅魔師與控鬼師和平相處,這樣做隻會讓協會上下整體更加感到驚惶不安。”

陳叔昌冷笑了兩聲,“據我所知,黃會長身邊好像也有不少王牌啊!”

話已至此,雙方都意識到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未來的日子裡便各憑本事了。

“那不如我們就來賭一賭,看誰能贏到最後。”黃初的聲音由高轉低,在人聽來仿佛具有魔力,不容人質疑。

陳叔昌甩袖離開了畫舫,臨走前睥了俞輝堂一眼,這一眼看得俞輝堂莫名心悸,讓他不由自主地移開視線,卻在不經意間與葉恕擦碰了一下。

俞輝堂像隻警覺地貓一般彈開了,迅速倒退幾步,一抬頭與葉恕那冰冷的目光交鋒,他忽地又想起了在雨夜裡的角津口協會辦公室與葉恕相見的那一幕。

葉恕……難道一開始就被陳叔昌控製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俞輝堂發現自己的額頭開始直冒冷汗。

畫舫會談不歡而散,陳叔昌走後,黃初立馬斂去了臉上的笑意。俞輝堂自黃初身上感受到了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怒氣,他早些時候便曾聽協會成員說,黃初年少時有夜叉鬼之稱,行事風格雷厲風行,在北派驅魔師之中亦是不容小覷的存在,現如今目送著黃初離開畫舫,他頓時相信了協會中流傳的某些傳聞。

但凡被丟擲於溪水之中的礫石,若沒有被淤泥與沉沙掩埋,則大多會經流水的撫摩而變得圓滑。黃初並非礫石,他雖然在協會這趟渾水中沉浮,但卻並未失去鋒芒。俞輝堂深知黃初絕非擺弄權勢、無所作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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