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艾米麗小姐（上）

那麼, 達西先生為什麼會帶著傘出來呢？這要追溯到兩刻鐘之前。

愛瑪一直在偷偷關注艾米麗小姐。就算喬治一直在想方設法吸引妹妹的注意力, 達西先生默默地刷存在感, 喬治安娜小天使和伊麗莎白坐在一邊, 愛瑪的注意力還是不由自主地溜向艾米麗小姐。愛瑪和達西先生跳過第二支舞之後，習慣性地用餘光悄悄尋覓了一下艾米麗小姐，卻發現艾米麗小姐不見了。

艾米麗小姐在這場舞會上過的不是很舒心，這點愛瑪是知道的。對大多數人而言, 這是一場歡樂的、交流友情、邂逅愛情的舞會, 對艾米麗小姐而言，這是一場無趣的、被逼迫的舞會。依愛瑪的觀察，艾米麗小姐的父母千裡迢迢趕來並沒有功利的性質。他們大概為艾米麗小姐的婚事頭疼很久了，從艾米麗小姐平時的態度不難看出她對嫁人這件事沒有一點興趣。艾米麗小姐對喬治的態度有點不一樣，後來還被喬治搭救, 這讓他們看到了一絲希望。但這絲希望也很快破滅了。喬治找了喬治安娜做舞伴, 艾米麗小姐的態度依然如故, 她不願做喬治的舞伴, 也不想和其他紳士跳舞，接連拒絕了幾位前來邀請的男士。艾米麗小姐父母的笑容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勉強，終於, 她的母親替她答應了一位紳士的邀請。艾米麗小姐極不情願地和他跳了一支舞。之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艾米麗小姐的身影就從大廳中消失了。

往回走的時候，愛瑪始終覺得心裡不安。她內心煩亂的時候不會在表情動作上表現出什麼異常, 但會下意識引導對方多說話, 以抽出時間來思考自己糾結的問題。達西先生察覺到愛瑪的異常, 欲言又止。他知道愛瑪有些小秘密，他期待著愛瑪有一天會告訴他，不過如果愛瑪一直不肯說，他也尊重她的決定。因為他知道愛瑪思慮周全，如果不肯說，一定是權衡之後有不能開口的理由。

理智告訴愛瑪她不該深究。愛瑪詳細調查過艾米麗小姐。這位小姐特立獨行，這點愛瑪還可以接受。讓她下定決心不和艾米麗小姐相認的理由是，艾米麗小姐完全沒有掩蓋穿越者身份的警惕性。萬一被有心人利用後果難以想象。這個年代的教會已經沒有處決巫女的權利了，但宗教的影響力依然根植在整個社會，如果被教會判定為異端，在英國社會任何階層都難以立足。愛瑪的形象不隻會影響她自己，還會影響到喬治、達西先生、喬治安娜等人，所以愛瑪已經決定不和這位老鄉相認。既然不相認，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無視艾米麗小姐消失這件事。萬一艾米麗小姐察覺到她的在意，說不定會發現她的身份。但在情感上，愛瑪無法安心在大廳裡跳舞、和客人交談。她由衷希望在十八世紀唯一的一位穿越同伴能夠生活得幸福快樂。

內心掙紮許久，愛瑪還是決定出去看看。她可以隨口編個理由暫時離開，不過她不太想對達西先生說謊，尤其麵對達西先生帶著深深關切的眼神，借口還沒出口，愛瑪已經受到了良心的拷問。“恩......我需要暫時出去一下。”

達西先生很高興愛瑪願意坦誠地告訴他。“秘密的出去？”

愛瑪搖了搖頭：“不，光明正大地出去。”舞會的舉辦者是查理，她作為尼日斐花園的主人之一，在凱瑟琳忙不過來的時候也會幫忙接待各位女眷。在大部分人都認識她的情況下，想要偷偷溜出去一段時間不被人發現可能性很小。倒不如找個理由光明正大地離開一段時間。

愛瑪走後遲遲不歸，達西先生也沒了享受舞會的心情。將喬治安娜送回樓上之後，獨自一人去了陽台。很快，達西先生對風中感到了一點濕氣。他擔心愛瑪會趕上雨，帶著傘出去找她。還沒有找到愛瑪，就意外遇到了伊麗莎白和班內特太太。

出於安全考慮，達西先生先將兩位女士送回了大廳，然後換了個方向繼續尋找愛瑪。這次他是幸運的，沒走多久就看到了他想找的那個人。

愛瑪腳步輕而無聲，從達西先生的角度看，她的長裙下擺大半融在暗色的花叢中，襯得本就纖長的身影更加清瘦。她微微低著頭，肌膚在黯淡的月光下蒼白的透明，乍一看簡直像是一個馬上要消散的幽靈。

在理智開始運轉之前，達西先生快步走過去，他想要抓住她的手，確認她是不是還好。“肯特拉小姐？”

愛瑪被熟悉的聲音從沉思中喚醒，她微微抬起頭，正對上達西先生帶著焦急關切的凝視。原本愛瑪隻是感到震驚和迷茫，麵對達西先生，她眼眶忽然有點酸。愛瑪已經很久沒有在誰麵前流過淚了，這樣的反應讓她非常不好意思。為了掩飾，愛瑪低下頭，看到達西先生握在手中的傘，順口找了個話題：“看起來可能馬上會有一場雨？”

達西先生的嗓音低沉而柔和，應道：“是的，可能馬上會有一場雨。”

“夏天的天氣真是無常。”

“是的，變化很快。”

愛瑪孩子氣地抱怨了一句：“真討厭。”

沒有一點營養的話題，達西先生依舊回答地非常耐心：“是的，令人討厭。”

愛瑪停頓了一下，非常禮貌地請求：“您可以先轉過去嗎？”

達西先生毫不猶豫地照做了。幾次呼吸之後，兩隻手臂緊緊環住了他。

愛瑪緊緊閉著眼睛，腦海中又浮現了她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艾米麗小姐在花叢中一遍遍重複著簡單的中文。也許因為日常用語都是英文，她的中文發音已經不標準了。察覺到這一點，她狠狠咬住了嘴唇。而後小聲哭泣了起來。“我不是艾米麗！拜托，讓我不要忘記。要是連說話都忘了，連想法都忘記了，活著的是我還是艾米麗！”

愛瑪原本堅定的心動搖了。

另一邊，伊麗莎白和班內特太太順著莉迪亞跑走的方向追趕。莉迪亞聽到背後的聲音，跑得更快了。她不想見到任何人！但是事與願違，莉迪亞跑到半路，隱隱看到前麵水池旁邊有個身影。

莉迪亞不想勉強自己和任何人打招呼。她充分發揮了少女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一個出現在花園的人，很可能聽到了剛才那兩位軍官的話，這個人認出了她——談話圍繞的女主角，然後用輕蔑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多麼可怕！她一矮身蹲到了花叢裡。

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那個人離開的腳步聲。莉迪亞悄悄撥開枝葉往外看去。一個女人背對著她，似乎在凝視著水麵，幾次俯下身又起來。

莉迪亞的想象力又開始發揮作用。夜色正濃，在無人的花園凝視水麵，這位小姐該不會想要跳進水池吧？她忽略了水池的深度能不能淹死人，也忘了想要躲避的初衷。救人的使命感在短短幾秒之內占據了她的頭腦。在那位小姐又一次俯下身並朝池水伸出手的時候，莉迪亞猛地站起來跑過去，一把抓住了那位小姐的小臂。

那位小姐並沒有轉過身來，還深深埋著頭。

莉迪亞十分不解，定睛再看，那位小姐的下巴流淌下來一行深色的液體。她下意識伸手接了兩滴，然後發現，是血水。

憑伊麗莎白的速度，應該早就追上莉迪亞了，奈何她帶著一個嚴重拖後腿的隊友——班內特太太。相比苗條的伊麗莎白，圓滾滾的班內特太太屬於“負重”跑。很快，莉迪亞的背影就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伊麗莎白快追了幾步，後頭看了一眼氣喘籲籲看起來下一秒就要癱倒的班內特太太，無奈地停下了腳步。“我們這樣是找不到莉迪亞的。她下定決心想要逃走，這大概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有這樣堅定的決心。”

“那，那......”班內特太太喘了半天氣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那怎麼辦？”

伊麗莎白還等著班內特太太說出什麼好點子，沒想到等了半天等來一個問句。她深深歎了口氣。“最壞的情況不過就是莉迪亞被達西先生說教一頓。或許他們根本遇不到對方。”

兩人都猶豫了。找莉迪亞，找到的幾率比較小；不找，又放心不下。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莉迪亞的尖叫。

艾米麗小姐覺得今天真是徹頭徹尾的倒黴日。遭遇父母逼婚，出來發泄一下情緒，不小心把嘴角咬傷了，血流成河。找個水池清洗，剛洗了一把，突然被人打斷，那個人還莫名其妙開始尖叫，震得她耳膜生疼。“你還好嗎？”

伊麗莎白和班內特太太循聲趕來的時候，莉迪亞已經因為肺活量不支停止了第一輪的尖叫，大腦空白期過去之後，她在第一次心中虔誠地禱告，如果萬能的主能幫她從麵前這個疑似女巫的家夥手裡活下來，她一定痛改前非。

艾米麗小姐全程用關愛智障的眼神旁觀。她知道自己下巴有血形象不佳，所以一直低著頭。麵前這位小姐猛地嚇了一跳情有可原，但是這麼久了還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先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直尖叫無視她的問候，然後又開始喃喃自語，智商恐怕發育的不太完全。

莉迪亞覺得，她虔誠的禱告真的被主聽到了，因為姐姐和母親就像從天而降的天使一樣出現在她的麵前。伊麗莎白在莉迪亞心中的形象從未這麼高大過。“媽媽！二姐！”班內特太太一把把自己的心肝寶貝抱在了懷裡。

莉迪亞智商不在線，伊麗莎白的智商還是在的。艾米麗小姐剛說自己不小心咬傷了嘴唇，她就猜出前因後果了。伊麗莎白在這邊道歉，班內特太太在那邊安撫。這場烏龍倒也不全是壞事。莉迪亞剛才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原本天大的問題現在看來也不是那麼可怕了。艾米麗小姐原本心情很糟糕，倒是被莉迪亞的犯蠢逗得開心了一點。

烏龍過後，四人結伴回大廳。

經過這次驚嚇，原本覺得天大的問題也沒那麼可怕了，不過快到大廳，莉迪亞還是覺得有點尷尬。伊麗莎白用餘光瞟了她一下，默默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