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清醒

我最怕兩件事，一件事是我爹發火，他發火很可怕，有的時候不是針對我，但我也不敢靠近；第二件事情是媳婦哭，跟我爹發火不一樣，媳婦一哭，我心裡頭就難受，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算不清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有那麼一天，我爹在屋子裡大發雷霆，他甚至把自己很喜歡的茶杯都給砸了，罵著“不要臉，畜生”等詞彙，我聽到他口中傳出來的人名，有點熟悉，知道是村子裡的人，但卻不知道是誰，現在的我，雖然腦子清楚了些，但還是不太認人。

而媳婦，也躲在角落抹眼淚，最害怕的事情都撞到了一起，我想跑出去，不敢在家裡待了。

可是卻被媳婦發現了，她把我叫了回去，在炕上的時候，她把我的衣服脫了，暖烘烘的身子緊緊的貼著我，她在我耳邊說：“一鳴，你要醒來啊，你再不醒來，我和爹就沒辦法了。”

彆人叫我傻寶，我爹叫我寶兒，唯獨媳婦叫我一鳴，聽得多了，我就記得了我還有個名字叫劉一鳴。

媳婦不是第一次對我說這話，明明我醒著，她還總是讓我醒來，我不懂她是啥意思？以前我會問，但現在我卻無法張嘴，因為我本能的感覺到，媳婦的情緒非常的低落。

家裡麵出了事，我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一個人發呆。

媳婦和爹顧不上我，他們頻頻出去，想要解決麻煩，隻有我蹲在門檻上，很多人以為我隻是單純的發呆，事實上我卻在思考著一些問題。

沒錯，我覺得我的腦子越來越清楚了，記性也越來越好了，很多記不清的麵孔，也在我腦子裡留下了印象。

我挨餓的時候，沒有再叫喚，而是忍著，因為我知道媳婦不在家，沒有人給我做飯，真奇怪，以前我為什麼不懂呢？

我喜歡在村子裡走來走去，田間地頭，村口村尾，我看到王家的太婆在挑水，我幫了她，她有點高興，後來水灑了，她拿拐杖打我；我爬到了陳家的牆頭，看見陳家媳婦在洗澡，不知道為什麼，臉皮有些發燙，陳老二看見了，拎著磚頭追了我好久。

以前不懂的事情，現在好像漸漸都明白了，我開始發現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這個世界好像完全變了，變得那麼的複雜和危險，我想不明白，頭疼欲裂，就有點躲避，我希望回到以前的那種日子，無憂無慮的，多好。

爹病了，病的很嚴重，我看到他的身子在流血，臉上也有淤青，媳婦說爹是被人打的，我用了好幾分鐘，才想明白，什麼是“打”。

想明白後，我有點生氣。

我爹更生氣，雖然被打了，牙都掉了兩顆，但他還是非常憤怒，甩開了要給他上藥的媳婦，罵道：“就是你這個喪門星，不是你，俺劉家會變成這樣嗎？”

媳婦聽了這話一直在抹眼淚，我也生氣了，就說：“你不要欺負我媳婦！”

我說了這話，我爹愣了，媳婦也愣了，他們好幾天沒有關注我，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明白了很多事情，記性也好了。

我爹讓我再說一遍，我有點怕，就裝傻，跟以前一樣傻嗬嗬的笑，然後我就看見我爹眼裡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讓我和媳婦都滾出去。

晚上的時候，我看見媳婦拿了一把剪刀放在枕頭底下，她摟住我，說道：“一鳴，我是你的女人，要是他們逼我，我就死給他們看。”

我很恐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緊緊的抱著媳婦。

黑暗中，她幽幽說道：“一鳴，你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是啊，我真的不一樣了。

雖然我還會裝傻，但裝傻畢竟不是真的傻，有的人拿我取笑，我表麵傻乎乎的，心裡頭卻很討厭這個人。媳婦不在的時候，我給爹倒了一碗水，放在他的床邊。

他也不知道是我倒得，咕嘟咕嘟的把水喝了，不停的在說，造孽啊，造孽啊。

媳婦沒有回來，我很擔憂，坐在門檻上等她回家。

記得她離開之前，在屋子裡坐了很久，出去的時候，狠狠親了我一口，她對我說，她死不要緊，但她不能看著我和爹活不下去。

終於，媳婦回來了，我驚喜的站了起來，但是當她靠近的時候，我的驚喜淡淡的褪去了。

她的衣服皺巴巴的，步履蹣跚，眼睛早就哭的紅腫，我伸手要抱她，她把我推開，說臟。

可能是真的臟了吧，媳婦把家裡的水都拿出來洗澡，洗了一遍又一遍，晚上的時候，她也不願意靠近我了，而是在床邊坐了一夜，她說她不配。

第二天爹問媳婦她去了哪，媳婦說哪裡也沒去，爹用詢問的眼神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應該替媳婦保密，裝傻笑著，我彆的不會，但會裝傻，因為我傻了那麼多年，已經熟悉了。

自從媳婦昨天出去後，家裡的困難好像得到了解決，來了好多人，說是願意把我們家的地分給我們了，爹很高興，說要請客，鄰居們卻都拒絕了，臨走的時候，他們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媳婦。

而媳婦，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麵。

從今天起，我特彆關注媳婦的動靜，生怕她有一天出去就沒有再回來，幾天過去了，媳婦都很正常，隻是她依然不願意碰我，跟我以前一樣，喜歡蹲在門檻發呆。

每天傍晚，都是我們兩口子發呆的時候，我是單純的陪著媳婦，而她，則是眺望著天空，純淨的眸子裡似乎有著某種美好的期待。

然而有一天傍晚，媳婦卻沒有準時在門檻上出現，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一晚上，她都沒有回來，我幾乎沒有合眼。

早晨，爹從病床上渴醒，他喊著媳婦的名字，逐漸的靠近，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於是就在床上打滾，喊著自己餓，我爹果然沒有詢問我，而是自己走出了門。

我望著爹的背影，眼眶忽然間有些濕潤。

下雨了，映像中很少有這樣的大雨落下，仿佛老天爺在哭泣，雨聲稀裡嘩啦，伴隨著的是低沉的雷鳴，就好像代表著公義的利刃，仿佛要從天上落下來。

在泥濘中，媳婦艱難的回來，她用一根繩子拴住了自己和爹，走回來的時候，衣服都被磨爛了，露出了裡麵傷痕累累的肌膚。

媳婦看到我，咧開了嘴，哭聲掩蓋在雨聲裡。

爹死了，和娘死的時候不一樣，爹死了我很難受。

他死在了我的懷裡，臨終的時候，還拉著我的手，他對我說，寶兒，你快醒醒吧，你快醒醒吧。

我的喉嚨仿佛被堵住了，說不出話來，但實際上我想告訴他，爹，我醒了，我快醒了。

有一個人，在你長大之後，每每想起，都是嚴厲與皺眉，讓你愈加的厭煩隻是隨著你漸漸成長，你會在那嚴厲的目光中發現其中隱藏著一份當年你看不到的愛。

這一個人，他蒼老的躺在床上慢慢的閉合的雙眼內，透露出孩子般的柔弱，可你的柔聲，你的懷抱，卻是讓他不再害怕無助，而是溫暖，倒在你懷裡。

爹的身子很快就冷了。

我彷徨的跪了很久，媳婦拖著疲憊的身子，忙前忙後，在為爹辦後事，我想要去分擔些，可是當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又覺得恐懼。

人總是會對第一次做的事情倍感害怕，比如說第一次走路，第一次開車。

可是當我看到媳婦那瘦弱的身體之時，我的恐懼就消散了，我站了起來，主動的去乾臟活累活。

媳婦看到這一幕，先是震驚，繼而則是深深的失落。

“你終於醒了嗎？”

“可是爹已經死了，我也……”

“太晚了，太晚了。”

她的話讓我心如刀絞，我忍住眼淚，做著手頭上的事情。

“我們還有希望嗎？”

媳婦的喃喃詰問，讓我倍感壓力，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夜深了，我看著疲憊的媳婦，準備去給她倒一碗水，不知道為什麼，爹倒下後，冥冥中似乎有個聲音告訴我，必須要堅強，隻有我，才能撐起這個支離破碎的家。

我堅定的認為著，端著水回來，可看到的，卻是一群渾身酒氣的惡棍，他們製住了媳婦，不懷好意的盯著我看。

我的堅定，在他們的惡意下，瞬間粉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