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夜話

2017-07-30 作者: 蒙麵蝦
第六十九章 夜話

夏天的時候,鐘魁家新盤了炕。

原本兩間臥室有炕,因為年久失修,密封性出了問題,一燒起來,屋子裡煙霧彌漫。現在經濟寬裕了,鐘守權將廚房加蓋了一間,加了個新炕,當作獨立的餐廳,順便也把舊炕重新修繕了下。

冬夜裡,屋外寒意逼人,屋內卻是溫暖如春。李青在廚房裡忙著,鐘守權和鐘三爺正在喝酒,鐘魁也陪著——他不陪著,也沒處去。

喝的是老李頭家自釀的土酒,主要原料是本地產的高梁,加些玉米作為輔料,這並不稀奇,但老李頭自稱還有其它秘密配方。

村裡許多上了年紀的人,可以說是喝他家的土酒慢慢變老的。這酒度數不高,四十度多點,鐘魁早就偷偷嘗過,喝起來入口綿軟,回味甘甜,但後勁十足,正因為如此,你如果貪杯,會在不知不覺之中喝多了。

本地人喝酒用的一種淺綠色小酒碗,倒滿便是整整一兩,謙虛點的是兩口乾,豪邁點那就是一口悶。

家酒過三巡,鐘三爺已經五碗酒下肚,紅光滿麵,他不顧鐘父的強烈反對,執意給鐘魁倒了一碗酒:

“喝,一口乾了!”

鐘魁前世並非善飲之輩,但也是“酒”經考驗的,端起酒碗,一飲而儘。

“好!”鐘魁豎起大拇指,“咱西秦的漢子,就是爽利!”

鐘魁抹了把嘴角的酒漬,笑道:“三爺,我爭取做條好漢。”他見爹在旁邊乾瞪眼,又道:

“不過呢,我正長身體,飲酒不好,萬一我要是燒壞了腦子,這狀元可就跑了。”

鐘三爺點頭道:“這倒也是,好吧,我就等你考上狀元,進燕大,到時候咱爺孫倆一醉方休。你萬一要是喝壞了這金貴的腦子,老漢我這罪過可就大了。”

鐘守權適時地端起酒碗:“三叔,咱倆再碰一次。”

“好!”嗞的一聲,鐘三爺又乾了一碗,飲酒微醺,道,“守權啊,我今晚來,是來找小魁的。”

“您老找他能有啥事?”鐘守權道。

鐘三爺指著他的鼻子,責怪道:“聽你這話,你就不了解你兒子。知道咱鎮上的餘鎮長跟你家小魁什麼關係?”

“啥關係?他一個初中生,跟鎮長能攀上交情?”鐘守權仍然一無所知。

“餘鎮長跟小魁交情不錯,他還在人家餘鎮長在省城父親家住過一晚,知道餘鎮長的父親是多大的官嗎?省委組織部長!”鐘三爺誇張地提高了嗓門。

“真的?”鐘守權將目光投向鐘魁。鐘魁點點頭道:

“爹,我們隻是投緣罷了,人家高官父親隻是比較好客,沒有瞧不起咱鄉下孩子而已。”鐘魁道。

他有點納悶,這些事鐘三爺怎麼知道的?鐘三爺麵有得色:

“咱鎮上的事情,我都能知道一些,這是餘鎮長上次來視察時,親口跟我講的。他本來想見見你爹,來咱村好幾次,不巧每次你爹都不在,這也太巧了。不過,你娘倒是見過,不信你問你娘去。”

“嗬嗬,這我信。不過他來咱家也太沒誠意了,怎麼說也帶上幾瓶酒兩條煙什麼的上門啊。”鐘魁故意調侃道。

在學士巷,餘思遠常常來拜訪老崔,談投資談工作,然後便順理成章地留下來吃喝,因為有張寡婦張羅,酒食從不缺。鐘魁甚至懷疑,餘思遠是來蹭飯的,因為鎮裡給他安排的宿舍,雖然也提供飯菜,鐘魁也吃過幾次,那質量實在是對不起人民公仆。

“怎麼說話的?人家是領導,又不是親戚登門,給你送禮啊?”鐘守權擺起了父親的權威。

“好吧,算我沒說。”鐘魁隻得投降。

“小魁,你跟三爺說實話,那個香江大老板,跟你是啥關係?”鐘三爺道。

鐘守權也問:

“是啊,我還納悶呢,那麼大的一座老宅子,你住後院,他住前院,我聽你說過,那宅子崔老板已經買下了,為啥條件好的後宅給你住,他自己住前院?”

“真沒啥關係。三爺,爹,你們知道的,我這人就是多讀了點書,有些點子,這不,那崔老板想來咱這投資,正好遇上了我,我就給他指引到咱們村,給他宣傳宣傳下咱們這青山綠水,他一看,這裡果然很有發展前途,於是就跟我投了緣。”鐘魁胡侃道。

鐘守權聽了,將信將疑,鐘三爺道:“那麼你跟崔老板是能說上話的嘍。”

“您老要我帶什麼話?”鐘魁裝糊塗。

“拉倒吧,我要你帶什麼話。我隻問你,你能不能替他當家作主?”鐘三爺道。

“嗬嗬,三爺,旅遊公司又不是我的,我怎麼能替他當家?不過,您老要是有什麼指示,我負責帶到,並且給你說點好話。”鐘魁道。

“我怎麼記得上次他去香江前,曾給沈總撂下話,說你能替他做主。”鐘三爺質疑道。

“那也是上次,崔老板是香江人,就不算土生的香江人,他也是外鄉人。人生地不熟的,沒有什麼信任的人,所以就拜托我了。就這麼一回事。”鐘魁雙手一攤。

“這麼說,你還是能說上話的。”鐘三爺道,“我也不讓你為難。我尋思著你得替咱村父老鄉親謀點福利,讓大夥都奔小康。”

“三爺,您真是咱村的好領導啊。”鐘魁豎起大拇指,恭維著。

“好歹咱老鐘也是領頭羊嘛。”鐘三爺很是受用,“你這腦子很好使,你說說咱應該怎麼搭上崔老板的車,早日致富。”

“三爺,我以前跟您說過,這頭一年景區內外的商鋪全部租給咱村,象征性收點租金,大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鐘魁道。

“那第二年第三年呢,以後呢?”鐘三爺追問。

“人家香江老板來投資,每天花的錢都像是水澆地一樣,嘩嘩的。不過,人家畢竟是要掙錢的。如果隻能讓咱村裡人經營,可咱以前沒乾過不是,萬一要是不掙錢,崔老板找誰收租金?”鐘魁分析道,“崔老板也說了,頭一年讓大家練練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隻要遊客滿意了,大夥都掙錢了,崔老板將來提高點租金不為過吧?再說咱村還占公司一成的股份哩,公司有了收益,也給咱分點不是?”

“理是這個理。”鐘三爺被說動了,不再尋求獨占,“小魁你再給分析分析,頭一年全讓咱村裡經營,咱應該經營什麼?”

“我覺得吧,一是要有特色,二是要有差異化。這特色,就是咱關中特色本地特色,比如這老李爺家的土酒,就是特色嘛。隻此一家,彆無分號,出了咱村,你也買不著!甭管誰來了,玩了一兩天,總不能空著手回去吧,總得買點本地特產,這很有賺頭,總不能大老遠地跑到我們這買瓶西鳳酒嗎?”

鐘魁對那些趨於同質化的旅遊景區是深惡痛覺,全國的旅遊景區都賣同樣的東西,真心想買點的都沒處下手。

“這個我懂,呀,這下老李頭要發財了!”鐘三爺驚喜道,又不恥下問地追問,“那啥叫差異化?”

“差異化,就是不能老李爺家賣土酒,我家也賣,隔壁看見我們兩家都賺錢了,他家眼紅也來賣。這樣可不行。你家可以開個麵館,大壯哥開個土菜館,鐘七爺家專賣柿餅……”

“要是兩家都想開個土菜館呢?憑啥隻能讓大壯開?”鐘三爺知道鐘大壯早想在村裡開個土菜館,人家原本就在省城大飯店裡學藝好幾年,這回正趕上好時候,還真沒法跟他爭。

“公開評比,誰想開就公開比試,誰做的飯菜好吃,那就讓誰開。您老是村裡的當家人,這您老可要端平了水碗。”鐘魁道。

“這樣最好。嗬嗬,還是咱們鐘家的狀元郎腦子好使啊,我腦子裡一片漿糊,聽你這麼一說,事情就好辦了。”鐘三爺笑道。

“他也就是鬼點子多。”鐘守權在旁笑罵道,忘了自己剛才也聽的連連點頭。

“不,守權,你錯了。餘鎮長不止一次地說過,狀元郎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鐘三爺對鐘魁是不吝溢美之辭。

李青端來新出鍋的鍋盔,遠遠地香氣四溢,令鐘魁食欲大振,一口氣吃了三個。

“娘,乾脆你也開個店,專賣特色鍋盔。”鐘魁道。

“瞎說,我可做不了買賣。”李青連忙擺手。

鐘三爺也吃了一個,點頭道:“狀元郎說的對,侄媳婦啊,你這鍋盔做的好,外酥內軟,堪稱一絕啊。你也開個店吧?”

“三叔,我真能開個店?”李青猶豫道,她向丈夫求助。鐘守權道:

“咱農業公司明年就要大乾一場,你好歹在公司裡也是個乾部,還識字……”

鐘魁樂了,那是啥級彆的乾部,十八品都算不上,不過隻要娘高興,愛乾啥乾啥。李青的回答卻讓鐘魁意外:

“當家的,我讓小魁舅舅來咱這開個店,你看行不行?做鍋盔,他的手藝比我強。”

鐘守權有些為難,村裡還在為讓誰開店議論紛紛呢,都想占了地開個店,怎麼能讓外鄉人來這裡開店。

鐘魁對自己的這個舅舅還有印象,那是一個很愛說笑很討人喜歡的人,道:“我看等景區正式營業了,不光是景區大門口,就是咱村也會熱鬨起來。爹,娘,不如咱家再在前院蓋房子,門口就是門麵房,可以開門做生意。這樣也不占村裡的名額。”

“我看行!”鐘三爺一錘定音,忽然道,“小魁,你說咱們村的房子是不是都要推倒重蓋啊?”

鐘魁心說,隻有你家新蓋的那洋不洋中不中的大瓦房,鶴立雞群,要推倒重蓋。不過話不能這麼說,鐘三爺家的房子一度是他拿來顯擺的,女兒兒子都吃公家飯嘛。

“絕對不能,一定要有特色,那些特彆破的成了危房的房子重新蓋,但也要從彆的地方找舊材料蓋,越舊越好,這才算真正的仿古,這叫曆史的滄桑,遊客就愛看這個。彆的也要修繕一下,而且一定要與咱村整體風格保持一致,越是體現咱這民居特色越好。人家外鄉人,特彆是外省人想看的就是這跟他們那裡不一樣的。”鐘魁道。

鐘三爺臉上掛著黑線:

“狀元郎,聽你這意思,是說我家的房子要推倒重蓋嘍?”

“三爺,彆誤會,我可沒說。”

鐘魁拿起一個鍋盔啃著,掩飾著臉上壞笑的表情。

夜色漸深,不知誰家在外頭放了煙花,夜空中,一時間姹紫嫣紅,分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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