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當然算!

2018-04-14 作者: 烽火戲諸侯
第741章 當然算!

又一口氣喝了好幾斤水根本不怕漲肚子的孩子抬頭嗯了一聲,“可不是?”

蹲在水邊的標長摸了摸下巴,感慨道:“這話不是邊軍老卒,說不出來。”

“對了,大個子,袍澤是啥意思?”

“就是配有涼刀涼弩,然後一起殺蠻子的人。”

“可我又沒刀弩,前幾天跟師父討要過,他不肯給。那我咋算?還是不是你們袍澤?”

“當然算!”

“那大個子你送我一套涼刀涼弩唄?我都眼饞死了,你太小氣不願送的話,借我也行的。”

“小家夥,真不是我小氣啊,這刀弩和戰馬都不能隨意借人,否則就得軍法處置。隻有等我哪天退伍了,按例就可以留下一套甲胄和刀弩了,哈哈,到時候全送你都

行。”

“哪得猴年馬月啊,跟你說話真沒勁,算了,師父說貪多嚼不爛,先把拳法練紮實了再學其它。唉,但是我真的挺想跟師父一樣在腰間佩把刀啊。”

聽著孩子的稚氣言語,標長爽朗大笑。

餘地龍轉頭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徐鳳年,滿臉哀求喊道:“師父!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涼刀啊,大個子都承認我是他的袍澤了!”

“才喝了兩三天的西北風沙,就敢跟人袍澤互稱了?”

徐鳳年笑著一腳踹在這孩子的屁股上,餘地龍前撲向水麵,但是沒有撞入水中,隻見他雙手緊貼在水麵上,滑出兩條水痕,雙手微微一撐,身軀便手腳倒立,在水麵上靜止不動。

很快有第二隊斥候返回大軍跟鬱鸞刀稟報敵情,先前那魁梧標長迅速告辭離去,徐鳳年笑著點頭致意,餘地龍趕緊一掌拍擊水麵,躍回岸上,跟隨大個子標長繼續去執行斥候任務。

天色漸黑,但是對於幽騎大軍而言絕對不至於不敢夜中行軍,俗稱“雀蒙眼”的夜盲症狀在離陽南方軍中也許還不少,但是各大邊軍之中,不說精於夜戰的北涼騎軍,就是兩遼和薊州,騎卒也少有雀蒙眼出現,一方麵是邊鎮給養要優於王朝內地,二來邊關士卒尤其是騎兵的篩選也有相關針對。當然,深夜奔襲,隻憑借北涼邊軍條例中一標騎軍一支火把的火光映照,騎軍推進速度必然會受到極大限製,而野外夜戰除非是目標明確的特定戰役,對於騎軍將領來說也是能避則避。

六千騎如遊龍行於黃沙。

夜幕中,徐鳳年突然問道:“鬱鸞刀,你有沒有想過,此次行軍,我們遠離薊州銀鷂橫水兩城,葫蘆口更被北莽九萬大軍阻絕,雖然還能以戰養戰,拿北莽的補給來養活自己,但注定是一場仗比一場仗越來越難打,到時候戰事不利,給北莽最終形成包圍圈,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我和餘地龍四騎能想走就走,可你和六千騎恐怕想死在葫蘆口內都很難。”

鬱鸞刀坦然笑道:“難怪王爺不怎麼願意接近那些幽州騎卒,是怕自己這個北涼王,每一眼都是在看他們生前的最後一眼嗎?其實大將軍你無需如此,自從我們出兵那天起,什麼下場就很明白了。這些當兵的讀書可能不多,甚至就沒讀過書,但幾年十幾年的仗打下來,誰也不傻,不想去薊州送死的,不是沒有,因為各種原因,走了一千多人,有怕死托關係走後門,灰溜溜離開的,但也有因為在家裡是獨苗,年紀又太小,給硬生生趕走的。”

鬱鸞刀神情格外平靜,緩緩呼吸了一口氣,“但是,既然來了,那就都是生死看開了的,就算戰前還有猶豫,到了戰場上,也由不得誰畏縮不前。怕死?肯定有的,隻不過兩軍對峙,騎軍衝鋒才需要多長的時間?手腳發軟,怕死的話,就真的會死。一次衝鋒過後,就得死,快得很。衝鋒過後,沒死的,看著身邊袍澤一個個戰死在自己身後了,就那麼孤零零躺在戰場上,自然而然也就不怕死了。打仗本來就這麼回事,我們北涼自大將軍出遼東起,就給徐家鐵騎灌注了一股氣,整整三十多年將近四十年的打磨砥礪,就是養了這一口氣!”

鬱鸞刀轉頭看著徐鳳年,臉色肅穆而虔誠,沉聲道:“最重要的是,徐家鐵騎也好,北涼鐵騎也罷,不管戰死了多少人,中間吃了多少場敗仗,但我們每次到最後,都贏了!哪怕戰場上我們打得隻剩下幾十幾百人站著,但是我們從不怕死後沒有人幫我們收屍!要怕的,隻會是我們北涼刀鋒所指的敵人!”

徐鳳年沉默許久,然後笑了笑,開口問道:“你一個鬱家嫡長孫,一口一個咱們北涼,你沒有覺得拗口彆扭嗎?”

鬱鸞刀好像愣了一下,顯然是從未思索過這個問題,低頭瞥了眼腰間的大鸞刀,和另一側腰間的涼刀,抬頭後眼神尤為清澈,緩緩道:“剛到北涼那會兒,一開始當然不願意以北涼人自居,之後也忘了什麼時候脫口而出的,但我既然沒有半點印象,我想這應該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潛移默化吧。我鬱鸞刀打心眼喜歡這西北大漠的風景,蒼涼,遼闊,壯觀,置身其中,能讓人感到渺小。甚至連那軍營裡的馬糞味道,聞久了,也會喜歡,不像在江南那一座座歌舞升平的繁華城市,酒再好,喝多了也想吐,美人身上的胭脂再名貴,聞多了也會惡心。我鬱鸞刀,父母養育之恩,家族栽培之恩,此生也隻能辜負了……”

說到這裡,鬱鸞刀摘下腰間的那把位列天下利器榜上的絕世名刀“大鸞”,輕輕拋給徐鳳年,笑道:“我真要戰死在葫蘆口外,收屍也難,以後我的衣冠塚內,王爺就放這把刀好了。對了,王爺,除了衣冠塚,清涼山後的碑林,我也得有一塊。”

徐鳳年將那把價值連城的大鸞刀又拋還給鬱鸞刀,苦笑道:“先收好。就算是九死一生,但隻要不是必死的局麵,也彆輕言收屍二字。”

寅時末,天色猶未開青白。

一標幽騎斥候狂奔而來,標長和劍匣棉布早已扯掉的糜奉節兩騎分彆位於頭尾兩處,標長跟都尉範奮稟告道:“西北四十裡,以北莽夜行軍常例火光亮度來推測,有兩千四百餘騎護衛大隊糧草南下,戰馬配備大概是兩人三騎。”

範奮跟主將鬱鸞刀副將石玉廬一行人說道:“除了兩千四百騎戰兵,輔兵民夫應該不少於這個數目。”

大概是怕徐鳳年不熟悉北莽情況,範奮額外附加了幾句,解釋道:“北莽曆年南下遊掠,都會大肆征調草原部落,如果說有十萬騎兵出征,往往會攜帶有不下二十萬的部眾和數百萬頭的牛羊,小半座南朝都會清場一空,跟中原人想象中不同,永徽年間北莽騎軍每次由薊州突入,除非是完全穿過了整個薊州,深入到中原腹地,否則從來不存在五百裡以上的糧草補給線,打完了一場仗就可以迅速返回補給。而且他們的輔兵也完全等同於離陽除開邊軍外的絕大部分戰兵,甚至還要戰力更強,因為隻要給他們一張弓一匹馬,隨時可以成為正規騎兵。曆史上許多場發生在薊南境內的戰役,那些試圖突襲補給線的離陽軍隊都在這上頭吃過大虧,所以此次,我們最少得按照北莽四千騎甚至是五千騎來算……”

徐鳳年沒有說話,一直認真聽著,倒是石玉廬咳嗽一聲,範奮這才趕緊閉嘴。

徐鳳年這才笑著開口說道:“範都尉,我以前去過北莽,親眼見識過他們的輜重運輸方式,對他們的戰力還算有些了解。我現在就是一名普通的騎卒,隻管到了戰場上衝鋒陷陣。”

副將蘇文遙一臉丟人現眼,用馬鞭指著範奮笑罵道:“滾一邊去,唧唧歪歪也不怕貽誤軍機,咱們王爺跟那些將軍學兵法的時候,你小子還在開著襠玩泥巴呢!”

範奮赧顏撓了撓頭,策馬遠去,根本不用鬱鸞刀等將領下令再探軍情,他自己就親自帶部下斥候前去了。等到戰馬已經奔出去半裡地後,這名都尉才後知後覺地咦了一聲,終於意識到這事兒不對呀,我範奮四十出頭的人了,照理說我玩泥巴的時候,王爺可是還沒出生啊!

當鬱鸞刀下令準備“半軍”作戰後,命令層層傳遞,快速而精準。

六千騎第一時間就進入臨戰狀態。

北涼軍比起世上其它所有軍伍,有一件事情讓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已經擁有冠絕天下的戰力了,卻仍是年複一年在細枝末節上做文章,尤其是在陳芝豹擔任北涼都護後,更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所以當年在離陽廟堂上,曾經有文臣調侃某個地方竟然連堂堂都護大人都得關心軍營茅廁建造在何處,那是不是連拉屎的時間也得守規矩啊?事實上還真巧了,北涼軍戰時紮寨後,還真要管士卒的茅廁用時,吃喝拉撒睡,都有與之相關的詳細規矩。非戰時軍營哪怕有鼠,夏天蟬鳴,冬有積雪,等等“小事”,一律要從嚴從重地問責!

如果說北莽是馬背上的民族,天生的戰士。

那麼北涼三十萬邊軍,那就是徹頭徹尾被一點一點熬出來的戰爭狂。

大到統領將軍校尉,小到都尉標長伍長士卒,所有人都知道當戰爭來臨,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完全不用想去做什麼,一切事情都會變得自然而然。因為那些無數次棍棒下的規矩條例,都深刻烙印在骨子裡了。

至於那些官品更大的頭銜,很簡單,就是意味著軍功。

北涼軍中向來賞罰分明。例如貪瀆一事,離陽境內可能早就習以為常,北涼不敢說禁絕貪瀆,遠離邊關的將種門庭撈銀子不比彆地手軟,但是在邊軍中,一經查實,哪怕是貪墨了區區幾兩的撫恤銀子,直接過手銀子的官員,軍法司一律前去斬首示眾!貪墨官員的上司,往上推三級,全部貶官。北涼道經略使李功德私底下就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將種後代在陵州那麼個個視財如命,就是窮瘋了嘛。不過北涼對戰功的賞賜,曆來毫不吝嗇,斬首幾顆,都是就地升職,回去後再領賞銀,都是在軍營中打開裝滿白花花一大片銀子的箱子,當場取走,邊軍中專門有大隊驛騎負責幫忙運送銀子離開邊境。

徐驍當年打下北漢皇宮,第一件事就打開國庫,分銀子!當時在離陽王朝還做些監軍事項的某位貂寺就好心提醒,小心朝堂上的彈劾。徐驍當時就隻說了一句話,吃進肚子裡了,再拉出來可就隻能是屎了,誰想要,那我回頭就帶兵去他們家門口蹲著去。

六千幽州騎兵當然不可能一聽到四十裡外有獵物,就一股腦蜂擁上去。鬱鸞刀下達的命令是暫由“半軍”出擊,當六千騎在負責挑選路線的先鋒營帶領下快速推進三十裡後,六千騎開始同時換馬,下馬換馬幾乎全然寂靜無聲,三千騎開始單人單馬“緩緩”前行,剩下三千騎沒有急於出擊,但是也分列為中軍千騎和左右兩翼各千騎,將近一萬匹閒馬由這按兵不動的三千騎暫時約束。

天正好微亮。

此時三千騎距離北莽敵軍不過五裡路。

北莽也不是睜眼瞎,派遣到東麵的那幾股馬欄子死得差不多了,雖然逃回來的寥寥幾騎連敵軍多少兵力都沒能查探清楚,但是北莽軍中千夫長麾下都有專門的“諦聽卒”,貼耳在地,雖然得出的答案不太準,但不至於會將幾千騎說成幾百騎。一聽到有最少兩千敵騎出現,兩名千夫長在震驚之餘,也很快布置好橫貫南北的騎軍鋒線,輔兵也作為第二撥有生力量匆促上馬,隨時可以投入戰場。

那場離陽大楚對峙了好幾年的西壘壁之戰,從最初的七八萬對十數萬,到最終各自傾儘幾乎國力極限的數十萬對陣數十萬,不斷的戰損減員,不斷的更多兵源增補,期間雙方用無數次或者精彩或者慘烈的戰役,其中就有教會後世兵家一個道理,在雙方力量並不懸殊士氣也無差彆的戰爭中,一開始就孤注一擲的,不懂得交由精銳兵馬在關鍵時刻一錘定音,往往會輸得很慘。陳芝豹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成為唯一一個不論戰功還是聲望都足以跟春秋四大名將齊名的年輕將領,正是因為在他手上,打出了一次又一次兵力劣勢卻慢慢扳回局麵、繼而反敗為勝的經典戰役,而且他在兵力占優的任何一座戰場上,更是從未輸過。

兩軍遙遙對峙。

戰線各自也已經拉開到自認為最佳的寬度。

當兩名千夫長看到那杆旗幟,再沒有半點僥幸心理,真的是那個字。

“徐”!

不管為何這支三千人左右的騎軍會出現在葫蘆口以外,都是真的是那貨真價實的北涼鐵騎!

北涼騎軍不急不緩地有序推進。

“殺!”

好像熬不住那種窒息感覺的北莽兩千四百騎開始催動戰馬的最大爆發力,率先開始展開急速衝鋒,北莽騎士的咆哮嘶吼聲,響徹雲霄。

對麵,暫時還未真正衝鋒的幽騎兩名副將突然一夾馬腹,在前衝途中略微偏移了方向,靠近位於騎軍鋒線正中位置的那一騎後,石玉廬大聲笑道:“末將很榮幸能夠與大將軍並肩作戰!”

蘇文遙也說道:“石將軍所說,便是末將所想。”

那一騎沒有說話,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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