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等待和希望

2018-04-14 作者: 烽火戲諸侯
第744章 等待和希望

副將石玉廬和蘇文遙都神情微妙,不敢搭話,他們是生怕徐鳳年誤解了主將的話語,誤以為幽騎是在抱怨自己身陷死地的尷尬處境。

鬱鸞刀突然笑了,開懷道:“給咱們這一鬨,不光是龍腰河西橘子三州傷筋動骨,元氣大傷,恐怕北方草原上也要繼續割下肉來,拓拔菩薩之前好不容易鎮壓下來的那些大悉剔,說不定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他們本來對先打北涼就有異議,在這些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家夥們看來,啃一個渾身上下隻有硬骨頭沒有肥肉的地方,誰都不樂意,哪裡比得上去打兵力空虛的薊州,隻要過了薊州,那就是沃土千裡的富饒中原,數不清的金銀和人口,搶到手軟。要不然打兩遼也行,一勞永逸,隻要打趴下顧劍棠,那就是長驅南下,兵臨城下。我們這趟葫蘆口之行,殺敵多少不去說,肯定可以讓執意先下北涼再謀中原的董卓和太平令,恨得牙癢癢,說不定這會兒正在跳腳罵人吧?”

蘇文遙正在低頭一根一根檢查攢簇在箭囊中的箭矢,皆是質地縝密的硬木重杆,箭頭十分沉重,隻不過跟北涼箭矢相比還是有些細微差彆,但是大體上屬於一類箭矢,這如同“近親”的兩者跟離陽境內許多弓箭可謂截然相反的兩種類型,後者更重射程射速和恪守古代兵書上的“臨敵三擊”,這倒不是後者走岔路,隻不過內地戰事以步卒對步卒居多,推進速度相對騎軍衝鋒自然緩慢。而前者涼莽羽箭哪怕有著北方健兒的出眾膂力支撐,所求仍然不過是“破甲致死”四字,其實北莽騎軍一開始並沒有走上這條極端道路,隻是二十年對峙中被鐵甲更優的北涼嚴重影響,否則以北莽的精湛騎射,對上其它大部分離陽邊軍,很多時候可以放風箏一般把人活活耗死。

蘇文遙隨手丟掉兩根箭杆出現一絲裂痕的箭矢,聽到主將鬱鸞刀的諧趣說法後,輕輕笑出聲,抬頭說道:“那些悉剔也不是都是真蠢,也曉得不打下咱們北涼,什麼由薊州叩關南下大掠中原,什麼一路打到太-安城,都是虛的,我們幽騎才多少人?就已經讓他們的補給線雞飛狗跳,要是全部北涼邊軍都沒人管,他們南朝還要不要了?指不定連北莽王庭都被咱們搗爛了。隻不過道理歸道理,是個人,就都希望少做事多獲利。他們北莽權貴想著去打薊州打遼東,我蘇文遙還巴不得他們這麼多呢,咱們北涼可以少死多少人啊。”

石玉廬點頭沉聲道:“董胖子和那太平令真是該死!”

斥候主官範奮一騎突至,跟幾位將領稟報軍情,“正南方向三十裡外有八百騎,甲胄比起先前我們遇到那些北莽騎軍要更勝一籌,應該是從葫蘆口內撤出的先頭部隊,看情況咱們若是接著往南,最多再碰上兩三撥這類做魚餌的小股騎軍,然後很快就可以遇上柔然鐵騎了。”

鬱鸞刀皮笑肉不笑,英俊臉龐上滿是那些積鬱已久的戾氣,猙獰道:“柔然鐵騎不鐵騎的先不管,魚餌不吃白不吃,咱們就先拿這八百騎打打牙祭!石玉廬,蘇文遙,一切照老規矩來!”

打人數僅有八百騎的敵軍有打八百的打法,打八千敵騎也有打八千的打法,現在鬱鸞刀手頭的幽騎不過三千五,一切都得怎麼“持家有道”怎麼來,因為說到底,現在幽騎的敵人除了明麵上的北莽騎卒,還有幽騎“自己”。鬱鸞刀必須把己方士卒的體力、精氣神和戰馬弓弩等等一切潛在戰損都考慮在內。如今幽騎的騎射手感可謂攀至巔峰,但是再有太過持續的長久纏鬥,也一樣會導致不可挽回的後遺症,這意味著如今幽騎隻能打“三板斧”的戰役,以最少的衝鋒次數迅速解決掉敵軍,迅速撤離戰場,迅速進入安全區域進行休整。在得到範奮傳遞來的軍情後,幽騎主力開始主動放緩速度,鋒線拉出三個層次,在上一場戰事中“墊底”的蘇文遙率領一千騎當先,鬱鸞刀領一千餘騎居中,石玉廬的一千騎卒護送著大量軍馬“殿後”,範奮麾下馬力最盛的四百斥候則開始最先開始奔襲,在左翼前突進行“兜圈”,防止走失漏網之魚。

鬱鸞刀要做的就是憑借人數優勢,分割出那等於同時展開的多次衝鋒,爭取三次擦肩而過就帶走那八百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再讓部下來回衝殺。幽騎的戰馬扛不住,作戰已經足夠頑強的騎卒也扛不住。舍棄殺傷力更大但十分累贅的重兵器,主要是以戰刀對戰刀的輕騎對衝,哪怕各自心存必死,但在雙方彙合交錯的那道死亡線上,留下的屍體原本都不會太多,隻不過在鬱鸞刀授意下,除薊北銀鷂城外那場廝殺,在葫蘆口外六場大小戰役,幽州輕騎都被要求在衝鋒中殺人,這種命令的代價,就是殺人,以及被殺,輕傷再戰者少,重傷致死者多。鬱鸞刀這種打法最隱蔽最冷血的地方在於,幽騎很容易一開始就奠定勝局之外,戰後離開主力大軍撤向東麵的幽州傷患騎兵,不多。石玉廬和蘇文遙心知肚明,那些校尉都尉也都清楚,但沒有人反對,沒有人出聲質疑。

再蕩氣回腸的邊塞詩歌,也抒寫不出這種人人不得不輕生的沙場殘酷。

幽州騎軍一人三騎,哪一匹戰馬不掛有戰死袍澤的佩刀?

對於這類額外的負重,主將鬱鸞刀哪怕再鐵石心腸,再苛求細節,也不忍心去管束。

還未展開廝殺的戰場外,一伍五騎北莽馬欄子跟那八百騎背道而馳,快速向南狂奔,試圖向南方主力大軍傳遞已經遭遇幽州騎軍的重要情報。

突然,從側翼後方出現一個繞過主戰場的不起眼小黑點,這道身影奔走如疾雷,竟是遠遠快過戰馬飛奔。

他繞出一個半圓,攔在五騎去路上,雙腳在黃沙大地上踩滑出一陣飛揚塵土。

五名馬欄子被眼前這幅古怪場景給愣了一下,一百步外的前方站著個斜背一把北涼刀的瘦弱孩子。

這個神情冷漠的孩子跟五騎開始對衝,與為首一騎相距二十步時,路線軌跡神出鬼沒的孩子已經躲過四枝箭矢,高高躍起,中途抓住最後那根射向他胸膛的羽箭,對著那名抽出戰刀的馬欄子就是一拳捶在戰馬頭顱上,頭顱炸裂前腿折斷的整匹戰馬幾乎是被一拳打得倒掀起來,那名身為伍長的馬欄子前撲出去,胸口給那背刀孩子又是一拳砸中,直接就把後邊一騎馬欄子撞飛出去,第三騎被孩子丟擲出的箭矢貫穿喉嚨,墜馬而亡,左右兩側躲過一劫的馬欄子不敢戀戰,快馬加鞭,策馬前衝。

孩子轉身撒腿狂奔,趕上一騎馬欄子後雙手扯住一匹戰馬的馬尾,雙腳一定,那匹狂奔中的戰馬愣是被他扯得馬蹄一頓,馬尾斷去,痛苦嘶鳴,拚命加速前衝。

孩子一步掠出,跟那匹戰馬並肩後,隨手一拳橫掃而出擊中戰馬腹部,把那馬背上的北莽斥候連同戰馬一起砸得橫飛出去,那名雙腳來不及離開馬鐙的馬欄子倒地後硬生生被戰馬背脊給滑衝撞死。

這個孩子身形沒有絲毫凝滯,很快追上最後一騎心驚膽戰的馬欄子,一個彎腰,雙手各自攥緊一條馬後腿,雙腳原地一擰,就把馬蹄離地的戰馬在空中給旋轉了一圈,這才狠狠摔出去。

那個馬欄子被摔離馬背後,掙紮著試圖站起身,孩子來到他身前,從背後抽出北涼刀,往這北莽蠻子心口重重一插,拔出後放回刀鞘,孩子臉色平靜道:“大個子,第三百七十九個了。”

隨後趕到的都尉範奮和四百斥候都遙遙看到這一幕,沒有上前言語,而是開始向北列陣。其中範奮幫那孩子帶去一匹戰馬後,拍了拍自己腰間的北涼刀,輕聲笑道:“小將軍,要不我死後戰刀也歸你,我也不貪心,到時候你幫我宰掉五十個北莽蠻子就行。”

餘地龍跳到馬背上,背刀袖手而立,滿身血跡斑斑的孩子翻了個白眼。

如今幽州騎軍都喜歡昵稱這個叫餘地龍的孩子為“小將軍”。

兩天前餘地龍本該被徐鳳年安排去護送六十傷騎撤向東方,但是孩子死活不肯,哪怕徐鳳年一臉怒容,孩子也隻是一手牽著那匹係掛有大個子遺物鐵甲的戰馬,背著那柄北涼刀,既不說話,也不離開。後來是一名輕傷的校尉主動要求離開主力,親自護送傷員撤退,離開前跟這位之前幾場大戰中大殺四方的小將軍開玩笑說,就當欠他五十個北莽蠻子的軍功了。徐鳳年才默認餘地龍的留下。孩子大概是真的很敬畏徐鳳年這個師父,就算留在了軍中,也不敢再在鬱鸞刀他們身邊出現,一人一騎孤苦伶仃地吊在騎軍尾巴上,也從不跟人說話。除了跟範奮的斥候出去刺探軍情,就始終那麼孤單地默默跟在大軍後頭。

正麵戰場上,北莽八百騎軍在前後三次衝鋒下,死傷殆儘。七八十潰散逃竄的遊騎,也被餘地龍和範奮四百斥候捕殺得一乾二淨。所有還未咽氣的北莽騎卒都被打掃戰場的幽騎補上一刀。

徐鳳年用鐵槍戳死一名死前眼神怨恨的北莽百夫長,輕輕抬起頭望向西邊,戰場外有隔岸觀火的十餘騎出現在遠處。

徐鳳年心一沉,視野中,他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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